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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她一定还醒着。”刘轩肯定地说。
袁素问也不问他要见谁，只说:“那我陪你去。”
“好，不过——”刘轩看着他身上的装束，微微一笑，“你最好是换件衣服。”
十分钟后，袁素问换了一身水蓝色长裙，匆匆挽了一个堕髻，刘轩取出桃花簪替他簪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好了。”
袁素问低头轻笑，眉目柔情。
他轻轻搭住刘轩的袖子，抬眼看他，并没有别的话，只是眼眸中闪烁着微光，倒映出刘轩的影子。
两人出了门，提着一盏灯笼，沿着青石铺成的街道往外走。
到了一条小巷，在一处小院前，刘轩停住了，走上去敲门。
“吱呀——”门很快被打开来。
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剑客站在门里，向门外的两人挑起了粗短的眉毛，“是你们。”
“在下刘轩，这是我的内人，袁素问。深夜前来，是有要事，想要求见你家小主人。”
中年剑客面色凝重，语气冷静:“刘教主的溯冰掌已经解了吧，还能有什么要事，要见我家少主？”
刘轩微微笑着，不紧不慢道:“明日就是生死帖的七日之期，我不知道你是忠于你家少主，还是忠于善水宫宫主，若是后者，你大可以拦着我，只不过——”
“顾叔叔，让他们进来吧。”
“可是——”剑客侧过身，看向院里披着厚厚裘衣的女孩，“少主，我怕他们对你不怀好意。”
“凭他们两个，还伤不了我。”
黄绵恨发了话，剑客只好请刘轩他们进去。
到了房里，灯火通明，桌上还摆着糕点吃食，的确不像是已经睡下了的样子。
刘轩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碟，还有茶水，问道:“小姑娘，刚刚这屋里还有一个人吧，是谁？”
黄绵恨坐到榻上，歪着身子，把手笼进袖里，很是畏寒的样子。
“没有别的人，只有我一个人。”
刘轩正想戳破她这蹩脚的谎言，黄绵恨先不耐烦地喊起来:“你直接说来找我什么事吧，我要睡觉了，不想听你啰嗦。”
刘轩忍不住笑起来，“百灵鸟，你板着脸的样子跟个小大人似的，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子，这样才可爱嘛。”
“哼，你笑我是个孩子，可笑你却连个孩子都打不过，你不是更可笑么？”黄绵恨声音清冷，又含着一丝掩饰不去的稚气。
刘轩不由得叹了口气，总觉得她被何无忧完全剥夺了作为一个孩子的权利，揠苗助长一般直接拔成了大人。
老成早熟得令人心惊。
“好吧，就听你的，不说废话。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是真的要杀顾远逍？”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当然要杀！”
“如果他不是呢，如果你母亲是骗你的，如果顾远逍才是你的父亲呢？”
“这不可能！”
刘轩将他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金铭抢秘籍杀师父，到何无忧被迫嫁给他，再到他改换名姓，折辱妻子，最后何无忧逃离魔，爪，潜伏复仇。
黄绵恨愣愣地看着他，张大了嘴，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我不信，你在骗我！”
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伏在床榻上，肩膀不住颤动。
剑客推门进来，走过去抱住了她，笨拙地给她擦拭着眼泪。
“顾叔叔，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剑客没有说话，他判断得出来，刘轩没有说谎。
黄绵恨终于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扑在剑客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咳起血来。
剑客立刻从身边的绣囊里掏出一朵颜色斑斓的干花，塞进黄绵恨的嘴中。
袁素问瞧清楚了，凑在刘轩耳边，小声说:“是七夕花，毒药七夕雪的药引，毒性极强。”
黄绵恨吃了这花，立刻止住了咳嗽，脸色恢复了些。
她的情绪也随之冷静下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他是我的父亲，我也要杀他。”
“为什么？”刘轩不是没猜到她会这样说。
黄绵恨抿紧了唇，“因为我想让我娘亲开心。”
刘轩本来想，要是她就此放弃，那何无忧一定会亲自出手，那他就得另外想办法了。
不过现在，既然黄绵恨决心不改，那他也只能将计就计。
毕竟，顾远逍不是想让他保护吗？既然他护也不行，不护也不行，里外不是人，那就只能釜底抽薪。
只要揭掉了顾远逍伪善的面具，将他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倒时候，只怕不用他动手，顾远逍也会被武林众人捶死。
刘轩告诉黄绵恨，要怎么做才能占据道德的高地，替何无忧完美复仇。
“毕竟，你只是个孩子，不是么？”
从孩子嘴中说出来的话，总是更容易被人相信。
因为，她一个小孩又怎么会撒谎呢？
刘轩说完这些，就要告辞，黄绵恨忽然喊住他，“等等，这个给你，明天……你记得把它带在身上。”
她替过来两个香囊，刘轩接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黄绵恨低下头，小声说:“刚刚，我弟弟来过了。他明天会把迷药掺在香里，将顾远逍都迷倒，这个是解药。”
“为什么要用迷药？你怕打不过他？”刘轩终于弄明白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就是顾远逍的武功并不算弱，而且在小说里，那时候他也请了很多武林高手相助，可是他最终还是死在了黄绵恨手上。
只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远逍再厉害，也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居然也想杀他，还帮着黄绵恨下药。
这就叫众叛亲离。
十多年前，风仙人被自己的女儿和徒弟杀害。而到了十多年后的现在，顾远逍又将死在自己的妻子和子女手里。
“不是的，是顾远逍一直虐待弟弟的妈妈，他跟我一样，也只是想保护他妈妈。”黄绵恨神情冰冷，眼里却露出些许光亮。
她相信，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刘轩心情却很复杂，他很想阻止小姑娘去做这件事情。
也许她现在觉得杀掉一个坏透了的父亲，不是什么难事。
可等她渐渐长大，良心就会像一条蛇，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咬她一口。
久而久之，她的心就会变得破烂不堪。
她不该承受这些。
可是刘轩却想不到任何阻止她的办法，他甚至还要给她递上刀，让她杀得更顺利一些。
走出去很远，袁素问突然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轩哥哥，你后悔了，对么？你在心疼那个女孩。”
“我让她这样做，的确可以解决掉顾远逍给我设置的难题，但是……”
袁素问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你怕小女孩以后想到这件事情，会自责一辈子，你怕她后悔。”
刘轩握紧了袁素问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至少在此刻，还有人懂他。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一个靠吃七夕花压制体内寒毒的女孩，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她没有漫长的一辈子，也许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那么，就让去做对的事情吧。”
即使这件所谓对的事情会伤害到她。但是她早已病入膏肓，不差这一点伤口了。
刘轩轻叹，“是啊，我不是圣人，再怎么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完美。除非——”
刘轩看向袁素问，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的光亮，于是都笑了起来，牵住手，走进沉沉夜色中。
第57章 开场
刘轩他们回去住处，远远地就见着门口站着两个人影。
走近了，发现是羊季和一个年岁尚小的锦衣少年。
刘轩觉得眼熟，想了想，记起来是之前在葬礼上见过的，顾远逍的儿子，顾少隐。
方才黄绵恨说的弟弟就是他。
没想到顾少隐从黄绵恨那里离开，却没有回去，反倒来找他。
羊季撇下顾少隐，先迎上来，“顾公子请你这就去顾府。”
刘轩看了眼昏暗的天色，“这么早？”
心里却想，原来顾少隐是以来请他的借口，先去见了黄绵恨，他父亲自然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
顾少隐稳步过来，向刘轩行了礼，才说:“刘盟主，你这么晚才回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刘轩只是笑，并不回答。
顾少隐才觉得这话问得冒昧，就低了头，转而说:“我父亲自从接到善水宫的生杀帖，日日惊惶，许久没睡过一夜好觉。今日就是七日之期，只怕善水宫的人就要到了，父亲特地让我来请您过去，早做商量。”
刘轩盯着他看，他面容很是稚嫩，说话行事却是和黄绵恨一样的老成。
“你去见你姐姐，谋划了些什么？”
顾少隐脸色立即就白了，“你方才……见到我了？”
刘轩摇了摇头，“没有，是你姐姐告诉我的。她还给了我一个香囊，说是可以用来防范你点的迷香。”
“什么迷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本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是被她半路请去，说了几句话而已。”顾少隐继续否认。
刘轩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着善水宫杀你父亲？”
顾少隐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猩红，他愤怒道:“他不是我父亲！他伪善、无情，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我恨他，我想他死！”
原来，他的母亲，也就是顾远逍娶的二夫人，是顾远逍抢来的。
二夫人原先的丈夫，被顾远逍害死后，她也没逃脱被抢入府的命运。
二夫人那时已经有了身孕，为了保护孩子，只好委屈求全，忍受顾远逍的折辱。
因为顾远逍自身相貌不好，从前一直被他师妹风红弗鄙夷奚落，内心深处是自卑的。
他爱美人，也恨美人，总要折磨她们，才觉得快乐。
后来，随着顾少隐的长大，相貌越来越像二夫人的前夫，顾远逍这才意识到这孩子不是他的。
“我原以为他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的人，却没想到，我一直认贼作父！顾远逍几度想杀死我，是我母亲拼死相护，才保住我的性命。”
顾少隐慢慢将头低下去，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他为了保全他的颜面，终究没有将此事声张。可这之后，他每次见到我，总免不了要将我毒打一顿，才觉得舒心。对我母亲，也是动辄打骂，全然不顾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
顾少隐解开身上的衣裳，露出单薄的胸膛，上面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
他垂下手，直接跪倒在刘轩跟前，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刘轩见他还要再磕，赶紧蹲下去拦住他，“你不用跪我，快起来。”
刘轩握住他的肩膀，袁素问也靠过来给顾少隐拢好衣裳。
顾少隐含着泪，咬着牙说:“刘盟主，我听人说你捉住了十小鬼，为江湖去除了一大祸害，是个智勇双全，有情有义的大侠。求你帮帮我，救救我母亲，杀了顾远逍这个无耻之徒！”
刘轩心里动容，没想到这姐弟俩是如出一辙的坚定，虽然他们并不是亲姐弟，却心心相惜，胜似亲姐弟。
“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
“真的，你信我？”顾少隐握紧刘轩的手，眼里充满了喜悦。
“当然，为什么不信？”
“那你不会去跟我父亲告状了？你不骗我？”
“你要是不信，咱们拉钩？”
刘轩觉得好笑，伸手小拇指来，顾少隐愣了愣，嘴角上扬，也伸过手勾住他的小指，雀跃地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冷风乍起，吹散满天乌云，月光洒落天地，一直昏沉沉的夜色，变得明亮起来。
羊季看刘轩并不进屋，就要去顾府，忙喊:“大哥——”
他看了眼袁素问，硬着头皮说:“大嫂。我和你们一起去。”
刘轩没有答应，此事到底有风险，也没有多一份的香囊给他。
羊季心下失望，只好目送他们离开。
月光落在三人身上，脚下是三条细长的影子，逶迤前行，消失在街口的转角处。
刘轩到了顾府，看时间已经是寅时，大概是凌晨三点的样子。
府里四下都挂起明灯，火光煌煌，亮如白昼。
顾远逍听见下人报刘轩到了，亲自迎出来。
刘轩看着他沧桑颓唐的脸色，很官方很没感情地安慰了他几句。
顾远逍谢过，目光看向一旁的顾少隐，“还站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茶水！一点也不晓事。”
顾少隐脸色微白，应了声“是”，就急匆匆退下了。
顾远逍又看向袁素问，浑浊的眸子倏地一亮，又很快掩饰了，“这位姑娘是——”
刘轩隐约觉得不适，握紧了袁素问的手，“这是内人。”
“啊，原来是尊夫人，快请进。”顾远逍忙请人进屋。
大厅里灯火更亮，两侧列放着八把交椅，已坐了四把，分别是赤城派的方静坤，佛光寺的智明法师，归岳帮的严君平，金爪门的段白云。
堂上列一条案，上摆香炉，插三根线香，快要燃尽了，袅袅青烟，幽幽飘散。
顾远逍请刘轩坐在上首，刘轩也不推辞。
这时，顾少隐端了托盘给他上茶，“刘盟主，请用茶。”
这事情明明可以吩咐下面的人做，顾远逍却一定要使唤顾少隐。
“香燃尽了，还不快换三炷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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