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冷森森得看着他,眼神阴鸷如冷腥腥的蛇蝎,脸上覆盖着一层铁假面。眼光压得小镜王汗出如浆。他忽然转脸怒斥起川西总督,不多时火气上撞命人拖下官员候审。堂前人人自危。人们惶恐间把小镜王凉在当地了。他只得跪下去。他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跪了一小会膝盖就发麻,全身发飘。他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跪下去。除了吃喝玩乐外,他还真没有了不得的短处,天帝厌恶他冷待他,他跪久点失点面子也就过去了。
况且他心里雪亮,天帝为难他,无非是听多了流言怨言而已。
这一跪只跪得天昏地暗。小镜王数十年没吃到这苦头了,全身汗津津的,头昏昏沉沉的,耳旁嗡呜作响。身旁歌舞声平却活生生得累死了他。浩月眯着眼看着,估摸着时间,看样子小镜王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扫了一眼身旁众人。风离天面如铁塑,刘缜韩落山与葛秋三个人目露讥诮之意,剩余群臣都阴阳怪气得旁观着。
一群宵小之徒。
浩月转身退出人群,拂袖而去。葛秋扭头看看他耸了耸肩。
转瞬间他又回来了。他与守殿的侍卫一起搬抬着一座人高的东西放置在殿前。前殿嗡嗡谈论声小了些,人们看着他。
浩月微笑着抬手扯下了事物顶端的黑布。顿时殿内大放光华。人们发出了嗡嗡的喧闹声。那是一座四尺高的红宝石塔,密密麻麻得镶嵌了数万颗红宝石。一人多高,红光流动,盖过了满殿自然光。这一座宝石塔价值数城。
浩月跪在镜王身旁,朗声说道:“这是镜王向天帝贺寿而敬献的宝石塔。前方打仗需要钱财,小镜王更愿意为天帝管理好小城城务、收到税收,奉献钱粮养兵。上场打仗,场下奉献钱粮,都是为了保卫国家社稷。这份心情是一般无二的。镜王也盼望着天帝陛下能永享天下。”
好一个不怕死的侍从啊。人们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番话说得耿直,把里外两面的道理都说全了,无可驳诉。天帝看着红宝石塔,那上面流淌的红光把小镜王、浩月都印得脸如残血。天后扬媚噗哧笑了:“小镜王果然是个很懂事和用心的人哪,你也是个忠心为主的好孩子。”
天帝哼了一声慢慢得撸须点点头。富德海跟着主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说:“镜王大人怎么还跪着呀,快起来吧。”
一场难堪将将过去。寿堂上气氛活络了点。浩月扶着小镜王回座。事还没完,富德海突然眨眨眼说:“听说小镜王府内有位天下第一的琴师。不如请他到此处弹秦一曲。让大伙宴席间都高兴高兴。”
小镜王心中一寒,便见几个内府侍卫引着绮燕飞捧着琴走进来。
第二十七章 恶斗
浩月觉得他们今天是坠到底了。兔子牙少年俯过来又喋喋不休:“这种下三滥的戏子就是小镜王的新宠?就是他,镜王不准我们大帅回家探亲?”
说点人话吧你!浩月抬手背擦擦脸上被喷溅上的口水,扭头不理他。
小镜王缓缓得坐倒座位,手脚变得冰凉。心窝子翻搅着怒气。忍或者不能忍?他心里晃影般得过着各个念头。风离天冷眼斜睨着琴师,再看满堂窃语的宾客,面如冰山冷峭。
绮燕飞捧着琴翩翩然走上大厅。他体形修长,眉弯弯,唇含笑,目光温柔,像是蕴藏着一种深奥的笑意。他没有看小镜王,神态自若得向天帝与群臣施礼。人们在大殿中摆好案子。绮燕飞十指微按,挑拨九弦,广阔的咯骊宫大殿响起了一阵峥嵘清跃的曲声。曲音透彻,婉转摇曳,直上九天。
琴声如潮水般拍岸起伏,如往常抚慰着小镜王。温脉脉,戚戚的,如爱恋,如水,如火。像无数个夜晚,用他平静喜悦的乐曲抚慰了一颗冰冷孤独的心。他暗中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深刻,使他明白他衷心于他,即使人间只剩余一个人,他也会默默得陪伴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乐曲使冰凉行宫陷入了春暖花开的暖流中,一曲终了全厅皆静。
“好,好琴师!我若得了你,怎么舍得教你弹琴弄乐?”有城主拍掌大笑。
小镜王勃然大怒。他霍得就要挺身站起。浩月一探身便按着他左肩,压得他挣了两挣都站不起身。小镜王气得转脸就要骂,却看见风离天如空洞深渊的黑眼珠斜蔑着他,眼珠子是漆黑的,却腾着层层碧火,直烧得他骨肉焦炭。忍……忍一下,他心底里的那一股气顿时泄了。
场上暄笑声愈来愈大,富德海也笑道:“好一位温柔可人的琴师,有没有心上人?本总管求天帝替你做主。”
绮燕飞故做羞涩地一笑。却不作答。他不好回答,说有就害了金主小镜王,说没有就会落人口实害了自己。干脆不答。
富德海眼望小镜王馋笑道:“你小小年纪可别被人骗了。世上贪欢好色的多不可靠,还是找个老实的有本事的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琴师还是睁大眼睛挑男人才好!”众人哄笑。
绮燕飞莞尔:“多谢总管大人告诫。小人命不好,总是单相思别人而已。”
人群里的葛秋忽然扬声喊道:“谁会看上这种卖银子的贱货!倒贴我也不要。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浩月骇然回头。兔子牙少年冷咧道:“看什么?难道你愿意上这种万人骑的货色吗?”
刘缜不阴不阳地说:“禁言吧,小秋。这是你家主公心坎里的人。你说得过火了。”
九千岁隔空圆着场喊道:“葛小候才多大?你就闭嘴吧。”
葛秋怒骂道:“老子收拾他足够了。要不要试试?”
小镜王重重得闭上眼睛,大厦将倾、栋析榱崩。他不能再听了。他睁开眼睛,眼前厅堂都化成了一片燃尽后的灰烬。他忽然站了起来,风离天霍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寒声道:“不准过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镜王勃然大怒,他劈脸就打了风离天一记耳光。风离天侧脸抗下,扬手挥剑,连剑带鞘得砍在镜王的左肩,压得他缩在椅中动弹不得。气得镜王几欲昏去。浩月大惊,一晃推开了风离天手肘,韩落山回身一拳向他打去,喝道:“别对主公动手,想比武就找我!”
“反了反了。”小镜王脸上皮肉乱颤,话都说不囫囵了:“风离天你好,好……大胆子……”他暴怒攻心,抄起琉璃酒尊没头没脑得砸向风离天,一骨碌爬了起来。
浩月挡住韩落山,央求着镜王:“等等,镜王再忍耐一下!”
小镜王的脑门霍霍得跳着痛着,绕过人们奔到了天后扬媚座前。
风离天随即离席。他甩开紫衣,攥住腕中铁剑跟着小镜王向天帝与天后大跨步走去。刘缜神色剧变寸步不离得跟着主公。浩月直觉得头昏眼花,像已看到一座万丈高楼瞬间倾塌。不,不是这样的。还能挽救一下。他咬着牙也紧追过去。
天后扬媚人名其名,是位妩媚研丽的绝代佳人。自前任皇后去世后,就被铁血天帝立为继后。她粉面灰败地跨下宝座,将纤纤玉手递给小镜王。小镜王接住天后的双手道:“陛下……”
天后惶恐得问:“累了吗?看镜王一头汗。别跟小孩子们呕气。”
小镜王定定神,哽声说:“多年前,臣曾对天后说过臣满身罪恶不堪做人。当时天后曾说过什么话?”
天后的笑容很忧郁:“我曾说过你心里存留一点真,便抵得过千万缺陷。”
“好。”小镜王点头道:“风离天杀我信使,对我屡次不恭,借用琴师来羞辱我,现在又举剑要杀我。我已经忍无可忍,我也不能再原谅他了。家已不成家,人已变,心也变,我与此人不共戴天。请天后做主。”
天后娇躯颤动:“这,怎么会这样?你可曾想明白了?”
小镜王怒气冲天地说:“原来就不是恩深义重的父子,又有什么不能分开的?脾性不适,就是冤家。风离天的官威霸气太盛,我可经受不住他的剑。早点划界限,大家都高兴!”
扬媚皱眉看向风离天:“有这事吗?你竟然要杀镜王?”
天帝神色剧变。
风离天侧脸看向小镜王。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做响,半晌才吐出话语:“有这事。但……”他死死瞪着小镜王,憋藏着的怒气都暴发了,他压低声音一字字地切齿道:“可那是什么信?!你为什么不亲自拿给我看!‘家已不成家,人已变,心也变。’可变的人是谁?”他瞪着他,眉目间沾染上火焰般得赤色:“我变了吗?是你变了吧!”
“你说得那些是我的错吗?我若有错,你今日便当堂一件件讲出来。风离天立即自刎。我若没错,你就是以小人之心中伤我,我绝不会任由你欺凌。多年来,我对你忍耐至死,不想伤体面二字,你对我做了什么?!大家不想活,不想过那就不活不过了!”
他怒火蓬勃得咆哮道:“你欺我太甚!暗杀我,诱我入计,抢夺我的城池与城饷,逼我攻敌又拖住粮草令我几乎送命!你欺我到底,一次又一次要我的命!我从未对你有过半句责难。现在你却向天后告状说我要杀你?多年前我说过,如果不能家和万事兴,共生共存,我就远远避开。避到天涯海角再不回来!你却追踪到天涯海角来羞辱我,满天下的送‘分家文书’给我!”
“你说人多则生怨詈,父子兄弟之间免不了争执矛盾。家族出现间隙,分家是为了消除不谐。因此你逼我分家。这世上人人却知道蔡邕与叔父兄弟三世不分家,乡人举为高义。古人以父子分家、分居为耻。为不孝。‘不孝’罪名位于‘十恶’之中。我朝对待事亲不孝、别籍异财、绝灭义礼,不赡养父亲的不孝子均是先仗六十、发配极北。有官品者,禁身闻奏。你现在逼我分家,是向天下人明示我不孝。”
“以前我总是为你开脱,认为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后来才知道你天性险恶,就是以这种手段来羞辱我的。你恨我的官职地位比你高,封地权势压你一头,你就尽量让天下人耻笑羞辱我!让大紫朝的百姓都耻笑我一国元帅风离天因不孝被扫地出门,家都不成家。这就是你对我所做的。不过,即使恩义已断,也不能如你所愿。我绝不答应分家。你如果还想再提分家两字,我们就用死别来代替吧。”
瞬息间小镜王的暴怒心情消退了,脸像溺水的死人苍白。他想张口说些什么……眼前只剩下了起伏不稳的厅殿晃荡着。
风离天瞪着他,冷笑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紫衣权臣把宝剑咣啷一声扔在小镜王身前地上,轻蔑道:“我不会杀你!你对我不仁我却不会对义父不义。你厌恶我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荣耀的世家也没有长盛不衰的。你若想了结家族之事,就拿起这把剑解决问题吧!拿起剑来杀我,风离天绝不还手。饱尝你的夙愿!”
小镜王摇摇欲坠。“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他已看到宫殿横梁砸中了奄奄待毙的王候。他汗津津得抬头看着四周,处处都是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对着他张开了獠牙大口。他茫茫然看不到出路。“谁?谁来救我?”小镜王喃喃得道。他身边空无一个人,他完了。
浩月全身麻木僵死,嘴里苦涩,想俯地大吐一场。他们掉进精心谋划的陷井了。好风离天,好狠啊,你活生生得逼得小镜王去死啊。
天帝咆哮着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我大紫朝的人都疯了吗!”
大厅空荡荡卷起了帷幔。两人跪在堂上。小镜王身上忽冷忽热的,锦袍被汗水浸湿了又干,干了再湿。他真得病了。一丈开外,紫衣元帅风离天也跪在当地。明晃晃的宝剑扔在小镜王膝前,众人百味陈杂得望着镜王。殿里全是窃窃思语和恍悟。原来他竟是这般人?原来他……原来……
群臣冷鄙地眼神看着他,不,不只是群臣,是天下百姓的轻视视线。一瞬间压死了他。他满身污泥,被仁至义尽的男人唾弃。他忽然想起了昨夜的话,“如果撕破脸,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是有人得流血,是有人得死,只是得由他拿起宝剑杀自己了!小镜王匍匐着挣扎着,锦袍像具裹尸布,勒得他几欲昏去。
天帝挥舞着手臂发出了雷霆般震怒:“……混帐,坏我江山,杀无赦。打入天牢。乱棍打死。”
震怒声震得门窗咣咣乱响。浩月的衣衫抖颤着。韩落山、刘缜与葛秋三个人脸色透明。葛秋又悄悄地凑到了浩月的脸旁,笑嘻嘻地小声道:“我说过你们会死翘翘的吧?小白脸哥哥要投降的话,我替你向风帅求一条生路。”
浩月使劲推开他,他的唾沫星子又喷到他脸上了。
天帝暴吼着:“拉下去用力打死!扰事作乱、寡廉鲜耻的东西!不想活就乱棒打死!”小镜王一股力竭跪不住,富德海命令侍卫拥上前拿下他。群臣都缩手缩脚地后退,打着寒噤看着。浩月突然往前挤了挤,葛秋紧紧扯住了他胳膊:“呀,你想去送死吗?别光长脸不长心,没人救得了他。”
浩月忽然高声嚷起来:“——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糊涂的老头!”
“哇。”葛秋吓得撒手放开了他,跳到一旁:“你、你竟敢骂天帝!”
天帝惊怒道:“说什么?!”
侍卫冲过来抓住了浩月。浩月挣扎着大喊:“我说人家一家人吵架关你屁事!你老糊涂了。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难免有碰撞。吵架当然都说难听话。气头上的话做得了准吗?有人刚说过死都不分家,你现在却要打死一个,让另一个人怎么和?你做寿的大喜日子不是坏人家事吗!一个替你打仗,一个供你军饷,你不劝合还想打杀人家父子!老糊涂馕子!”
一番话唬得群臣噪动不安,侍卫们也手脚发软抓不牢他。浩月猛得挣脱开他们,跑过去扶起小镜王。小镜王双眼含着热泪,颤声道:“不必再说了。浩月。我已是天下最无耻之人……”
浩月摇头说:“你不是。”他耿着脖子向天帝叫道:“如果陛下执意拆散人家庭,把罪臣之仆也一起拉下去砍头吧。”
天帝怒发冲冠,气得胡子头发都炸起来了。他刚要发作。旁边有一人放声大笑,她笑得环佩叮当,桃腮粉红。侍女担心得拽拽她袖子。天后扬媚边擦脸上笑出来的泪,边大笑着:“是是是,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原来是父子俩为了一个琴师在生闲气啊,这醋吃得真是很没意思呀。动刀动枪、你死我活。不过这才代表心里有情,心里惦记着吧。陛下别上了他们的当,别为这两个爱折腾的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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