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最终都将归于尘土,又有何贵贱之别?”周星澜摇摇头道。
“若是其他人也能像都尉这么想就好了。”陈明知安慰周星澜道,“只是这世间之人自降生那刻便早已有了区别,人各有各的活法,都尉不必介怀。”
“这么说来,倒是我看的不够透彻了。”周星澜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是有些失神。
陈明知却给他斟了杯酒道:“别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今日我请都尉喝酒,本应该畅快痛饮才是。”
周星澜却朝他笑了笑,“不必了,再喝下去我怕把你刚发的月俸也给喝完了。”
酒楼之外是吵闹无比的街市,周星澜忽然觉得心中有些烦闷,便先向陈明知告辞道:“多谢陈兄今日款待,酒足饭饱,我便先告辞了。”
陈明知显然已经喝得有些昏昏沉沉,看到周星澜起身也只是迷糊地点头应了一声。
“棋英,你且留下,待会儿把陈兄送回去吧。”周星澜看向一旁的棋英,吩咐道。
棋英却有些不大情愿,“那公子,你怎么办?”
“我自己一个人回府便好。”周星澜说罢又朝棋英道,“放心吧,我今日喝的不多,并未醉酒,自己回去也无碍的。”
紧接着不等棋英回答,周星澜便径直迈步出了酒楼。
今日的天色似乎不是很好。
他与陈明知交完班已有一段时间,又在这酒楼喝了很长时间的酒,眼下正值夕阳落山,已然是傍晚时分了。
方才来酒楼时还是一片艳阳,此时再出来天色却已经转阴了。
天空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样,一边是还残余着温热将要落下的夕阳,一边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云。
街边的摊贩大概也是看到天色不佳,已经开始匆匆忙忙地收起了摊子。
周星澜时常能在闹市上看到的那个卖字画的小摊,却被忽然刮起的大风卷的纸张乱飞。
第73章 风雨之中向他走来
卖字画的摊主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书生,此刻正躬着身捡那些被刮掉在地上的字画与书页。
迎面却行驶过来一个极为华丽的官吏马车,将那几张字画碾成了碎片,那书生想要去捡,却险些被那马的前蹄掀翻。
靠近湖心桥的地方是几个身有残疾的乞丐,正在四处搜寻着大雨将倾时可以容身的地方。
乞丐的前面是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腰又面黄肌瘦的妇女,她背上还有一个正发着高热不知能否熬过今晚的年幼孩子。
穿着锦缎的权贵富人从旁路过,却十分嫌弃地骂了声晦气,随后避开那妇女上了宽敞漂亮的马车。
紧接着是他随手扔出来被那些乞丐们一哄而上疯抢的、沾了泥灰的肉包子。
……
周星澜此前好像从未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总以为上京城是繁华的,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无忧无虑。
但今日与陈明知在酒楼的一番对话,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认知似乎有些可笑。
大抵就像陈明知所说的那样,他一直都在享受着淮平侯府的庇佑,从未切身体会过民之疾苦。
天色越来越暗沉了,乌云已经覆盖了整个上京城的天空。
瓢泼的大雨终究是下了起来,周星澜却失去了要躲开的意识。
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像是突然看到了一个自己从前从未看到的世界。
原来这世界并不同他过去所想之美好,可最让他无力的,却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
衣冠上下早已被风雨打湿,待到周星澜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太子府前。
或许是这条路走得太多,他一路过来竟也毫无察觉,可是想到而今愈发紧张的朝政局势,周星澜还是即刻清醒了过来,准备转身离开。
“殿下,门口那人,似乎是周小公子。”弓恒小声朝顾临煜道。
顾临煜此刻正刚从宫中回来,远远走过来便看到周星澜站在太子府外的场景。
而周星澜转身回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身上的朝服还未褪去,正执着一把天青色的纸伞,长身玉立、清冷如寒月般的太子殿下,正一步一步地、于风雨之中向他走来。
他忽然有些呆愣,一时间竟站在原地不知走动。
直到头顶的风雨也被那把天青色的纸伞遮住,身侧的人有些担忧地朝他开了口:“星澜,你怎么了?”
周星澜才恍然从中惊醒。
“太子殿下,微臣……”他想说些什么好解释一下自己此刻之所以会站在太子府外的原因。
但却又像是喉中有什么东西被哽住一般,竟不知该怎样再往下说。
顾临煜却只是低眉看了一眼周星澜早已湿透的衣服,微微蹙起了眉:“怎么淋成这副模样?你身边跟着的人呢?”
“我……”周星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微臣……微臣只是想自己散散步,打扰到殿下很是抱歉,微臣这就回去。”
他说罢便慌忙想走,但顾临煜却从身后拽住了他。
第74章 何来尊卑之分
“站住。”顾临煜的声音显然有些不耐。
周星澜被顾临煜这一拽又是一顿,他转过身挣开顾临煜的手,端端正正地朝顾临煜行礼道:“不知殿下叫住微臣,还有何事要吩咐?”
“周星澜……”顾临煜见他如此言行,不禁又有些气上心头。
但垂眸瞥见周星澜神色恍惚,此刻又顶着一身尤为可怜的湿漉漉的雨水,一时又忍不住软下声来:“你究竟怎么了?”
“微臣……微臣只是忽然觉得……”周星澜继续垂着眼睫,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这世间原本就尊卑有别,原来并非是如同微臣过去眼中所见……”
顾临煜不知他是受了何等刺激,只是再次将那把纸伞遮在他身上,语气同样轻柔地回应道:“尊卑有别又如何?只要你想,便仍可以同你过去一样。”
“不一样的。”周星澜摇摇头,“就如同微臣与殿下,从前是微臣不懂事,总是不顾身份来纠缠殿下,但往后微臣必会谨记自己的本分,不再叨扰殿下。”
“周星澜。”顾临煜的好脾气闻言又被他这番话冲散不少,他叹了口气道:“孤虽不知你所遇何事,为何会有此想法。但在孤心里,尊卑本就只是由人定下的规矩而已,天下芸芸众生,本就都只是来俗世走一遭,又何来尊卑之分?”
周星澜闻言却不禁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顾临煜却对上他的眼睛,满脸认真道:“星澜,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起改变它。”
——
周星澜回到淮平侯的时候天色已晚。
棋英正急得不得了,拿了把伞准备去寻他,但刚要出门时却正好看见周星澜手里拿着把天青色的纸伞,正朝侯府归来。
他连忙迎上去抓住周星澜道:“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都把那陈明知送回家了,回到府中却还是不见你的身影。”棋英说罢又看了眼周星澜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和头发,再次惊道:“公子!您这是去哪了呀?”
“怎么浑身都湿了?”他看了眼周星澜手里的伞,又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这手里……不是有伞吗?那为何还被淋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喝酒喝傻了?连伞也不知道打了?”
周星澜却只是摇摇头,解释道:“这伞是太子殿下的。”
“管他是谁的,下雨了您总得知道撑开打啊……”棋英下意识接完话后才愣道,“等等,太子殿下。公子,你是说……这伞是太子殿下的?”
周星澜点点头,进了内室便把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外袍脱了下来。
棋英却还在纠结伞的事情,问道:“公子,您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伞?”
周星澜却神色平静,“我回去的时候想散散心,一时不留神便走到了太子府外。”
“这……”棋英没想到周星澜竟又去了太子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可曾进去了?”
“没有。”周星澜喝了一口热茶,才又道:“我到他府前便离开了,恰巧他那时刚从外面回来,见我独自站在雨里,便将此伞赠予了我。”
第75章 顾某仰慕已久
“那后来呢?”棋英试探性地问道。
“后来……”周星澜说到此处垂了垂眼睫,“后来我发现,原来他好像和我是一样的。”
“什么是一样的?”棋英听的云里雾里,愈发觉得今天的周星澜不太对劲起来,“公子,您是不是酒还没醒呢?”
周星澜却摇摇头道,“没有,我清醒得很。”
棋英却显然不是很相信,“可是公子,您今日自从那陈明知喝过酒后,就一直怪怪的,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过是喝了场酒而已,能有什么刺激?”周星澜无奈道:“只是我忽然发觉,原来人世间许多疾苦,我都对此知之甚少。”
“棋英,你觉得这世上有公平可言吗?”周星澜想到郑家在武试上徇私舞弊草菅人命一事,忍不住问道。
“公平?”棋英不知周星澜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人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毕竟即便是皇上,也会时常有许多不得意之事呢。”
“所以公子,咱们何须想的那么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棋英边说边为周星澜准备好了去浴房沐浴的干爽衣物。
周星澜闻言却笑道:“你倒是看得很开,看来我以后也需少想这些。”
去浴房泡了个温热的澡之后,周星澜又稀里糊涂地用完晚膳洗漱完毕。
大概是今天一天实在太累,他一整夜里做了许多许多梦。
零零星星的片段从他脑海里出现,但再醒来时却已是一片虚无。
他睡得并不安稳,醒得也很早。
皇城之中并不缺他这样一位无名小官,今天又是休沐之日。
周星澜起床时天色才刚刚亮,他起身便开始到院中练枪,然而连早膳还尚未来得及用,便只听见有小厮来传——
“公子!有一封给您的请帖。”
棋英有些好奇道:“给公子的请帖?可曾知道是谁的?”
“送帖的人说自己是齐王府的人,还说齐王殿下说务必要将此请帖交于公子手中。”小厮将那请帖递给棋英,回话道。
“什么请帖?”见状周星澜也收了枪朝这边走来,从棋英手里接过那封请帖。
“周公子风流倜傥神采飞扬,实令顾某仰慕已久,今特邀周公子到鄙府一叙,还请周公子赏光才是。”落笔处果然是顾临风的拓印。
周星澜只觉这请帖烫手的紧,随手扔在一旁道:“这顾临风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不等他再细想下一步,便又只听小红来叫:“公子,二小姐让我来叫你,说是老夫人他们已经在等着你用早膳了。”
“祖母他们都已经起了?”周星澜问道。
“是啊,昨日公子你回来得晚,老夫人想等你用膳没等到。这不,今天一大早又早早摆好席等着你呢。”小红解释道。
周星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倒是我不懂事了,应当先遣个人告诉祖母不必等我的。”
“公子您可快些吧,二小姐还让我转告你,侯爷也正在老夫人那里等着你呢。”小红又补充道。
第76章 给淮平侯府避祸
“……”周星澜有些语塞。
虽然知道小红是好意,但……小红难道不是之前被分在他院里的丫鬟吗?
好像自从上次画了湿疹烂脸一事后,她便与周沁儿好得不得了,整日恨不得住在周沁儿的院子里。
看来还是女子和女子最能玩到一起,周星澜十分感叹地快步收拾好奔向老夫人的院子。
所幸这次得了周沁儿提醒,他到的时候众人也都刚刚来齐。
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他吃不饱,给他添了许多饭菜。
偶尔徐氏和周沁儿再插上一两句话,一顿早膳下来倒也算是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和和乐乐地结束了。
要说整顿饭中有谁最不寻常,那周星澜只觉得是周显。
即便看到祖母仍旧对自己有着各种溺爱,但周显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出言骂他。
听骂听习惯了,偶尔一次没有挨骂,周星澜竟觉得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他,周显一定还有其他事情。
果然,早膳结束后,众人都刚刚离席,就连周星澜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周显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到我书房一趟。”周显面色沉重地朝周星澜道。
发现自己猜中以后的周星澜,赶紧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好在这次周显脾气尚好,见到他也并未开骂,只是语重心长道:“听说你今早收到了齐王殿下的请帖?”
周星澜知道定是有小厮也通报了周显,因此毫不掩饰道:“是,早上我练枪的时候突然就有人送来了。”
周显却神色复杂,“那你可知,他为何给你送这请帖?”
周星澜点点头道:“应当是为了拉拢于我,我这几日在皇宫四周巡逻,偶尔碰到他也会被绊住聊上几句。”
周显闻言舒了口气道:“那他今日给你送的请帖,你打算怎样处理?”
“自是不去。”周星澜想都没想就开口道:“我若去了,还不知外界要给淮平侯府安上怎样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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