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神君笑着点了点头,启唇却道:“他很像,很真。我很满意。”
摄魂呆愣,那怎么还发现了他?
仔细一看,他又发现,主人的目光其实并不盯在他眼睛上,只是,很接近。
“我知道你习惯站在那里看我,其实聂云,才是我取给你的第一个名字。双耳为聂,你较之寻常兽类多了两双耳朵,毛发既白且蓬软,跟仙宫的云朵一般,手感很好。聂云,也更像个人名,是不是?”
陈祐淳侧头看着循清毫不设防的睡颜,笑得温和:“聂云,活下去。你经我而来,却不该为我而活。”
“我是个不称职的主人,无可辩驳。草菅苍生,着实不该,你该引以为戒,用你的本事去做六界认同的好事。问心无愧,天地便不会拦你,知道吗?”
聂云闭紧了嘴,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他无言地点点头,却发现仍在主人的算计中。
陈祐淳露出一个微笑:“你不会拒绝我。”
微笑逝去,神君将陨。
——“历从未历过之事,渡如坠深渊之劫。”
陈祐淳恍然明白了,这要他命的劫,根本不是什么痴傻劫,而是埋藏其中的情劫。他从未历过的、也甘愿为之坠入深渊的,到底还是他曾不屑的“最简单、最无聊”的情劫。
天明神君是仙宫里下棋的一把好手,千万年来,败绩寥寥。
唯有这一局,他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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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觉得,他谈不上幡然醒悟,也没真的后悔谋害性命,只不过是遗憾自己没能赢吧。至于告诉聂云做好事,可能一方面“父亲”教育加成,另一方面八成是觉得,连我都没赢,你别犟了。以及说到偏邪情绪,我认为它们虽然没能控制他,但打破了/调低了他心中的某种道德底线,所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影响到他了吧。可无论如何,于苍生、天条而言,他就是该受惩罚的坏人。
第69章 番外六:江霁明的遗憾(1/3)
——“我若能再活两百多年,就好了。”
江霁明家里是种地的,母亲身体不好,一辈子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兢兢业业、老实本分,结果就是,直到父母病逝,也没攒住什么钱。
他家附近不远的镇上,有一个私塾。听说先生是当大官儿退下来,还乡后造福乡亲才开的私塾。周围的邻舍们打听了个清楚,自然愿意把自家不成器的孩子送去,哪怕只是每日舔舔毛笔,吃一嘴墨水,也总比早早下地捉蚂蚱强。
可是强在哪里,谁也说不出了。
小小的江霁明心里想:是赌一个出路吧。
街坊四邻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对私塾的印象全停在了一嘴墨水味儿,若问一句圣人姓甚名谁,怕也要说,姓周!
而周,是先生的姓。
谁都没能出息,谁都没赌赢,除了江霁明。
江家孩子是有书卷气儿的,街坊都这么说。
江父、江母也是个没主意的,一切都随儿子。每逢邻里询问科考,江父便笑着说:“遂我儿的心意吧。他要留下,就都给他;要科考,我跟他娘也支持。”
江霁明,是在父母的偏爱中长大的。他承了父母的好脾性,也只学会了老实本分。
但他放弃了科考。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大约是亲眼见到乡试舞弊之后吧,让他猛然想起幼时周先生的叹息:“官场更胜战场,不适合我啊。”
那时的江霁明想,也不适合他。
起初,他在家一边务农,一边靠字画赚点小钱。等父母相继老了得了病,便开始入不敷出了。
可江父江母向来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却从不介意帮人解决麻烦的人。这病来得急,命要得,也急。
床前,江母温和地笑着说:“若本就治不好,能这样死,也是上头眷顾。”
被父母教导了一辈子“行善积德”的江霁明,将这句话也记在了心里。
父母本就是老来得子,双双病逝之时,江霁明才刚及弱冠。
病时,家中钱都去买药了,此时家中不可谓不是家徒四壁。
刚巧,来了个什么商帮要扎根镇里,江霁明顺势卖了房子和地,还算卖得了不错的价钱。虽说是从小到大的故土,他其实并不太留恋。
盛朝四海昌平,户籍制度松散。他想搬家,不是难事。
于是,七日后,在陶州与卞州的中部交界处,一个叫篱山村的中心老旧院落里,来了一伙官家人。
街坊四邻都跑出来看,打听了清楚。镇上官家出钱,要给改个私塾。
秦婶挠挠头,私塾有了,先生呢?
又三日,新挂牌的私塾里,还真来了一位先生。
一向关心热闹事的秦婶提着一篮子鸡蛋,率先登了门。她没想到的是,先生如此年轻!一问才知,先生本是瞧着县里招师爷,才来的,可来的不巧,人选刚刚在昨日定下了。县丞又欣赏了这位江先生的学问,转而把人留住,供了个私塾给他,还许诺,根据来的学生,给先生贴补。
其实当师爷,也不是江霁明的首选。到底沾了官场,他不喜,但他需要谋个职,解了囊中羞涩。可他瞧着,县丞不但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又实在是个好人,才给了他这么个好差事。
秦婶一看,江先生如此年轻,对家事打理想必不大擅长的。她把鸡蛋撂下,赶忙回去叫着隔壁心肠好的几个婶子和媳妇,在江先生一叠声的道谢中,帮着人在天黑前安置了。
江霁明得以安顿,并在新房睡了个好觉。这院子前厅可以授课,后边就是他的居所。免了繁复设计,不寒酸,很方便。
他未曾料想,一觉醒来,全村都知道:村里来了个学问顶好的江先生。
秦婶昨日回到家,赶着晚饭前,去给江先生送了顿饭。
人在异乡,一顿简单的饭,就吃得江霁明几度眼眶发酸。
晚饭后,向来是婶子们闲聊的时间。秦婶成了中心人物,她绘声绘色、九真一假地讲了新来先生的样貌和品行。学问顶好,无心科举,样貌好,脾性好,知礼,不赌不饮大酒,尚未娶妻。
江霁明习惯早睡,自然就会早起。他跟着鸡鸣睁眼、起了床,先去解了米袋,心下琢磨了怎么煮饭,转头去生了火。柴堆是官家来的帮手帮忙做的,柴房里堆了约莫一个月的用量,已经很眷顾这位手忙脚乱的年轻先生了。
县丞说,慢慢来,先生只专心做学问,便很好。
江霁明明白的,从众多村落里来篱山村,也是看中了这个名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无心科考以后,这就是他的理想生活了。
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事实也证明,县丞真知灼见,江先生真才实学。小小的篱山村,未来几十年间,还真出去了十数名京官儿,另有数不清的读书人。
寒来暑往间,江先生过上了讲学、养鸡、种菜、酿酒的日子。
村中孩子不少,年岁不一、基础各异。江先生挑了个晴好的日子,执笔蘸墨,将来访的学生都编成了册,之后分了识字、解文、作文、科考四个班。此后再逢人来问,便耐心解释分班,让学生自行按需选择。
江先生想着,先分好授课方向,再根据学生数目安排课时,便排得开了。且也灵活,随时都好调整。
起初,大部分学生都是聚集在识字班的,一个月里,大半时间都在开识字课。许多父母对自家孩子的期待也不过是:识几个字、好做账、写得出对联。
江先生只是温和地笑着,多么朴素又简单实用的追求,有何不可呢?
后来,许是江先生学问好,又许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一众皮实孩子并不仅仅满足于识字,开始缠着先生讲讲所谓“千钟粟、颜如玉、黄金屋”都是个什么意思?薄薄的书本里,如何会有这些呢?
江霁明想,也许是时候办个解文班了。
这日,他上镇里去采购新书,顺便给馋了嘴的自己买点荤。江霁明心情极好,打算买点新鲜的果子、蔬菜和肉,还有他要的书。
但什么都没买成。
原因是,他刚一进集市,就先见到了木制的笼子,和关在其中的小雪狐。
先生心善,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了。
江霁明俯下身去看,正对上小狐狸一双水润的双眼。那眼是金褐色的,那神情哀切,怎么看,也不似寻常禽畜,分明是有灵的呀。
叹了口气,江霁明甘心交上了钱袋子,抱着这只小狐狸原路折返了。
江先生想:饭够吃,嘴馋可以忍,书也暂且不急。这些明码标价的东西,怎么比得过一条活生生的命呢?
路上,他忍不住抚了抚小狐狸绵密紧实的蓬软毛发,上瘾似的一遍、一遍。他恍惚中又想:这若是母狐,岂非授受不亲?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江霁明笑着低声道:“小狐狸,下次被抓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你仔细被人卖到裁缝铺,制个围脖儿。”
小狐狸竟好似听懂了,真的在他怀中瑟缩了一下。
江霁明心中大异。呀,还真有灵,听得懂人说话呢。
“你听得懂呀?那我再跟你多说一点。”
“出去玩,要小心枯枝腐叶,下边都藏着陷阱呢。”
“少去树木掩映的地方,你这么小,看不见藏匿其中的猎户。”
“别看你四条腿,猎户还有弓箭和猎狗呢,猎狗也是四条腿吧?跑得且比你快着呢,知不知道?”
小狐狸一连串听了这许多话,也不知是否有灵至此,不知听懂了多少。但它还是乖巧地拿雪白的小脑袋蹭了蹭先生的手臂,说不好是尖还是圆的一对小耳朵也抖了抖。
逗乐了江先生。
江霁明四下环望,这地方安全了,小狐狸只要钻进山林,便暂且逃过一劫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雪狐的四肢,确定了它没有受伤。
虽说非礼勿视,但江先生还是目不斜视地注意到:这是头公狐狸。
“好了小狐狸,你到家了,我也要回家吃饭了,珍重。”
江霁明弯下腰,想把小狐狸放下,可它却用藏好的指甲勾住了自己的衣衫。
“怎么还要熊我一件衣服呢?”
江霁明仍笑着,伸手轻轻向上抬雪狐的小爪子,那小爪子十分配合松开了,转瞬又勾上了另一处,直接给勾了个尖尖的小洞。
金褐色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心下不解,又不敢十分确定。
反复几次未果,江霁明便明白了小狐狸的心意。
他笑了:“你是要跟着我么?”
蹭蹭。
江霁明失笑,对着那双金褐色的眼,认真询问:“最后问一次,要跟我回家的话,你自己从我怀里跳下去罢。”
雪狐抬眼看着先生,久未动作。
江霁明以为,果然只是下意识地勾住衣服了吧,哪有狐不愿回山林呢?
可他不知,雪狐心下却在打鼓:这人是要唬我么?我一跳下去,他不就跑了?
但雪狐还是琢磨了个明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它真的听懂了,而非巧合吧。
江霁明眼看着小狐狸从他怀里一跃而下,然后立刻用前爪勾住了他的袍子角。
又钩穿了个洞,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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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魏晋.陶渊明《饮酒.其五》
“千钟粟、颜如玉、黄金屋”——宋.赵恒《劝学诗》
第70章 番外七:江霁明的遗憾(2/3)
但好事是,江霁明这下完全确认了小家伙想跟他回家。
小狐狸果然是有灵性的。他一抱起来,它立刻就收起了尖尖的指甲,只乖顺地躺在他怀里。
此时正是正午,江霁明回了家,一边热着饭,心下又犯了难。
养鸡他会,即使不会,也还有邻居帮衬着。狐狸,可怎么养?邻居也没经验吧。若一不小心养死了,可不是大罪一桩?
难道,顺其自然,它想吃什么,就由它?
不行吧,小动物怎么会知道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呢?万一它好奇,吃了只小老鼠,却被……
回头翻翻书吧,江先生心想。
午饭是蘑菇炖鸡。江霁明捡了些学生送来的蘑菇,就着早上的鸡肉重新炖了炖。刚一端上桌,就见小雪狐精神十足地望着他,手里的那碗炖鸡。
江霁明笑了。他寻了个小碟子,盛了几大块鸡肉,又不确定地来了点炖得软烂入味的蘑菇,最后补了只鸡腿。好在桌面够大,他俩一人一半,雪狐直接卧在桌面上也不碍事。他把小碟子放在桌面上,放了一块沾湿了的毛巾在碟子旁边。
小雪狐先朝着心善的先生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吃了起来,吃到蘑菇时,甚至甩了一下毛茸茸的尾巴。
这是好吃?
江霁明难得得了趣儿,高高兴兴地吃完了饭,中间还补了几次蘑菇给这只聪慧的小狐狸。
小狐狸吃饭吃得干净,只是鸡腿实在不好入口,才用爪子扒了两下,沾了汤汁。但它似乎明白这块毛巾的作用,脏了就去抹抹,十分省心又为先生省去了做好准备抹狼藉桌面的事儿。
下午,江先生有课,便来不及再去集市了。
他一边备着上课的用具,一边想:一会儿家中来人,多是天性好奇的孩子,见了小狐狸能行吗?小家伙又讨喜,瞧着是个好欺负的……
还是别离了自己的视线吧。
于是,在学生来之前,江先生又寻了个矮筐,细心掰了支棱出来的尖尖,然后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料和散棉花,暂且做了个临时的雅座给小狐狸。
下午的学生,果然都注意到了先生旁边的小狐狸。怪只怪小雪狐太白净了,放在木桌上,雪白的一团,又状似认真听学,实在奇异。
先生温和笑笑:“这也是你们的同窗,回神,认真听学。”
许是觉得不可以输给一只狐狸,小孩子们还真被先生三言两语拽回了神思,卯着劲比起了谁认真。
天长日久,江先生发现这小狐狸不是一般的聪慧。
家中来人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碰巧他不在,见到外人,它立刻就跑到房梁上,直到他回来才肯下来。
他家的鸡还小,尚且下不出蛋。秦婶家有小外孙听学,她便更殷勤地送鸡蛋。鸡蛋刚送来,放在低矮的灶台上,鸡若想去啄,小狐狸还会站在鸡蛋旁,“恐吓”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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