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记得派人将躲藏在尘世角落里姓楚的那个小废物无声无息地掐死,剥皮扒骨,念咒洗了人皮上的怨气,再用那杂种上好的人皮给他供的菩萨像做头上的纱帷。
他记得那杂种的皮肤白净,没有丝毫瑕疵,他的皮洗涤血气后肯定又透又白,披在菩萨小像上将是说不出的美妙绝伦……
那骨头可以在金刚石上搓成一柄小巧的匕首,那日晚见那小废物原是骨头那么硬的家伙,想必制成匕首,刀刃也利得紧。
人皮纱,白骨剑,他的眼睛能做成——
木檀法桌更加剧烈的抖动唤回魏华风的思绪,他猛然惊觉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一捶导致木檀法桌颤动,而是整个殿都在剧烈抖动!
施过法的红木墙近千年未有变化,耐用得很,当下却皲裂成了细密的网状,魏华风起身还未站稳,内室里七七八八的器具全颠三倒四,天花板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整片整片地压下来,他驱身如一柄暗器飞出供神殿。
转身去看,大殿内那庄严肃穆的黄金神像连带着整座供神殿在十几秒内骤然坍塌,瓦砾堆砌成废墟。
魏华风心有余悸,此事蹊跷,一定有人暗中操控,故意使了法子要迫害他。
他心事重重地打算传音召门派众人宣告此事,却没有收到丝毫回应,天上突然开始下雪,魏华风心脏骤然加快,他转身,发现置身于绝对的寂静中,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雪。
昆仑的一切都无影无踪了。
他凝神合拢食指中指,准备破了突如其来的障眼法,谁知体内金丹并不运转,魏华风慌了神,嘴里念念有词,依旧无事发生。
他像是一刹那失去了所有修为。
就在这时,与失灵的法力相比,依旧过分敏锐的五感告诉他,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踏着无穷无尽的厚雪,拖着一柄长剑。
剑刃划过铺了层白絮的地面,发出呲呲喇喇的噪音,像指甲摩擦钝物,在完好无损的平面上缓慢划拉出一道道伤痕。
那剑身已是茹毛饮血,吃饱喝足了的,却还是发出清越的剑鸣声,意表难以言喻的兴奋。
魏华风朝四周环顾,视线尽头皆是望不尽的雪地和被雪地倒映得如青天白日的夜空,左脚边有一块玄铁大石。
他急忙朝后撒腿就跑,失去修为的他体力相当于一个耄耋老人,不出一会儿便腿脚发麻,跌在地上。
剑鸣声愈来愈来大,那利剑简直兴奋得在大叫,刺激得魏华风还没歇息多久就半瘸着腿再接着逃,逃得剑鸣声渐小,魏华风驻足,顾不得仪表,以袖拭汗,低头发现左脚边的那块石头特别眼熟。
分明和刚才是同一块玄铁大石!
他压根没有跑出过一步距离。
魏华风呼吸急促,诡魅的剑鸣声逐渐逼近,高分贝贯穿他的耳膜,他半着曲腿发力,却发现两脚死死被黏在地上,双手也动弹不得。
视线尽头出现一个白点,紧接着那白点放大,魏华风胸腔不断起伏,感受铺面而来的威压。
这应该是一个过了化身期,甚至渡过天劫的大能,他和那人实力过于悬殊,以至于魏华风没有嗅到那人身上裹挟的任何杀意,好似杀死他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
那人拖着剑闲庭信步地向他走来,魏华风仔细一看,来者身形和气质酷肖他的孽徒沈斐之。一时间,恐惧、愤怒、憎恨、不满、后悔、疑惑齐齐涌上他的心头,魏华风目眦欲裂。
他气恨沈斐之设局让他大出洋相,后悔这些年来对沈斐之的精心栽培,同时不解沈斐之如何能短短几个时辰便拥有一身通天本领和骇人的威压,要说沈斐之入魔,这个说法弟子和外行人倒会信,长老们前日同他都做了判别,沈斐之没有入魔的迹象。
“孽徒!你放肆!师尊待你不薄,你何苦逼师尊至于此!”魏华风嘶吼。
待到沈斐之离他越来越近,魏华风才发现他一副异相,点了赤金眼眸,三千银霜披散逶迤至束腰,他双手、仙袍乃至白皙精致的脸颊都沾染了发乌的血渍。
“沈斐之,你不能,你不能杀我……”魏华风老泪纵横,打了几个呕吐时才有的喉音。
被唤作沈斐之的人低垂了眼去瞧魏华风,银白的睫羽蹁跹间,魏华风发皱的眼眶便淌下两行血泪,他想抬手去捂眼睛,无奈手脚均被冻僵。
面对他滔天的怒意,沈斐之面无表情地将拖在地上的斩星剑抬手插进他的胸脯,他冰冷如看死物的视线让魏华风串珠连线似的,陡然记起大殿中央的神像。
他想起他的师尊曾同他讲昆仑门敬仰的神明的故事。
他的师尊说长生帝君美貌肃杀,掌握上古神明生杀大权,是混沌初开后第一位神明,也是唯一一个天生生于无情道的神祗。
长生帝君无视世间一切法则,不在乎道为何物,最早因拥有最强大的法力而被众神簇拥,其后却因性格让众神惧怕不已。
长生帝君杀魔、杀人、杀仙皆不眨眼。
昆仑则是长生帝君凡间的拥趸,他们为长生帝君无上的法力、权力、地位而着迷,希求通过修炼无情道得道成仙,起初有几人果真升天,而后昆仑便在三大修仙门派中显赫至今。
沈斐之是近千年来最有可能成仙的独苗。
沈斐之面容酷似书中描述的长生帝君,发色瞳色却是纯黑的。魏华风还以为这是巧合,如今看来……
“是您!”魏华风浑然是血的眼睛无神地睁着,他满是沟壑的脸皮因嘴角的牵动而起了笑纹,胸口的伤口于一个信徒来言便不重要了。
老人痛哭流涕,哭得像个孩子,他半萎缩的胸膛汩汩地溅出血来,“我不知道沈斐之是您,不然我万万不敢那般待您。”
“您那样好,”老人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哽咽道,“您理应杀了我,可是我不想死。”
他哀求:“帝君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长生帝君转动手腕,用斩星剑在老人的腹中挖泥一般挖了几回,有些猩红的物什便从魏华风腹中滑出来,“我修的是无情道,你求错人了。”
说罢,长生帝君玩腻了挖掘的戏法,只觉这人骨骼污臭,生前做了亏心事,业障过多,身上的每一处都积蓄了瘴气,他平摊右手,一枚轻巧的玉佩便从魏华风身上自动躺在他手心。
他五指并拢收紧了玉佩,面无表情地告知魏华风:“阎王欠我人情,我和他打过招呼,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会盛情款待你。”
“我赐你永生,你将会在地狱里永世轮回。”长生帝君手握玉佩,久违地感到愉悦。
他只有为无极杀人时会感到快乐。
等到沈斐之和楚愿找到那个东西,他就能再次见到无极了。
-
昆仑山下镇压了穷凶极恶的上古凶兽九翼天龙残骸,此物极煞,使了法子倒能叫凶兽残骸发挥余热。天龙属性为火,在残骸上施了往生咒方能使得残骸安定下来,只作昆仑山的暖炉子用。故而昆仑虽地势傲人,入冬较早,比之别处还是温吞的冷。
可今年昆仑极其冷,下了场万年难遇的雪。
沈斐之捏着失而复得的贴身玉佩,迷惑地站在昆仑山脚下,他恍若记得自己先前被关押在悟道崖里不省人事,怎么就突然之间下了山。
沈斐之并未纠结很久,对找到楚愿的强烈欲望弥盖了探究其他事物的冲动,他珍而重之地将先前赠予楚愿的玉佩放好,心急如焚地思索,这次没了小愿的发丝,他该怎么才能找到小愿呢?
不过多时,昆仑山内鸟兽四散,争先恐后朝外奔逃。
地崩山摧,至此,世间再无昆仑。
第17章 看杀卫玠
【美其名曰格物致知。】
洋江水畔,燕华山尾。
中夜,壁垒戒备森严。
扎成四方的帐篷接连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营,结实稳固的土坝子在帐篷外供弓箭手埋伏,密密匝匝的木栅栏立在土坝外,一丈二尺深的壕沟横亘在皇城高墙与军营之间。婴孩腕口粗的木柴在军营间生起篝火,一些战士沉默地在篝火边烤火修整,瞭望塔上焰火不休。
今夜注定不眠。
置于最内的帐篷中一青年打赤膊盘腿坐在矮桌前,他垂目对着桌上的舆图,左大臂包扎有布条,精壮而不夸张的腰腹和胸肌略微遮掩于他披散的长发下。
“如若天亮前再无消息,范潜喻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攻城还要推后。”楚愿用指尖抵在舆图上,皇城在中,如今他们的人三面包抄,只剩下范潜喻大将军率领的军队尚未传来音信,甚至于他派去的一队勘察兵也有去无回。
按计划收服皇城前的土地后,天亮前范大将军攻克皇城北面,四军汇合,一举攻破皇城。
可是局势却不大美妙,范将军遇险可能极大,有消息说蛮夷在皇城内还精练了一支重铁骑,里面的士兵皆有过人之处,个个可为大将。
“李将领如何想?”楚愿收回视线,和李大力对视。
李大力肤色被太阳晒得黝黑,体格练得同话本里能打虎的武松近似,双眼如鹰,瞪眼能吓得敌军背脊发寒,他身披铠甲,手抱头盔,说话时嘴张得好像要吃小孩:“要我说,咱几个抄家伙全去那儿找兄弟去,破了它这皇城,杀了那些城里的蛮夷。”
营中明亮温暖的火焰将楚愿棱角分明的面庞映照出朦胧的质感,他顿了顿,问:“好,那我问你,营后那些老百姓该怎么办?他们手无寸铁,前几日我们从蛮夷手中将他们的命救回来,现在你说丢就丢吗?你当他们是什么?牲畜吗?”
回想起三日前有几个蛮夷在皇城外挟持四十几位百姓作为人质,不许军队再前进一步,也许知道自己力量薄弱难以转圜,那几个蛮夷发了疯地屠杀晋人,楚愿竭尽全力也只从蛮夷手中救了一老一少,调查清楚才知道有五位士兵本来领着这些百姓去打水喝,中途受到蛮夷埋伏,于是独自逃跑,使得百姓落入蛮夷骨爪。
那日虽不至于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可也是血流成河,尸首成山。
楚愿发觉声音不自主抬高了,于是又平着嗓子道了声抱歉。
“我失态了。”楚愿侧首抓起外袍披在肩头,避开李大力的视线。
李大力生性豪迈冲动,他深谙此事,这个关头更是不应该与李大力进行无谓的争吵。
“是我个粗人不对,快和我讲讲你什么想法。”李大力自知失言,半低了头,眉毛怼在一起,粗粝的手拿起楚愿边上的黄金獠牙面具把玩,铜铃大的眼偶尔欲言又止地瞅一眼青年的侧颜。
他在沙场待久了,见过的男人不计其数,长相歪瓜裂枣的或者周正的都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殿下这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还满腹雄才武略的美男子。
前不久有一蛮夷中的贵族对殿下的俊美容颜起了狎昵的心思,竟还特意起草一封书信叫他们快快投降,将殿下作为交换便可放他们一马。
气得国师大人看了书信后立马唤工匠为殿下打造了一副黄金獠牙面具,每回殿下上战场都叫人严严实实把脸盖住。
他先前不服气天降个绣花枕头,还要他李大力拥护他做皇帝,相处下来是实打实的钦佩,心甘情愿和殿下肝胆相照,对殿下一片赤诚,更别提殿下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在乎君臣之别,待他如亲兄弟的天潢贵胄。
“你带他们撤退,我带人深入。”楚愿解释道:“百姓需要你这般良将,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什么能叫人有去无回,不能让你铤而走险。”
李大力服从性差,遇事先上火,他有把握有去有回,要是捎上李大力就得另当别论。
“说好了你当皇帝,那文绉绉的山河无恙、河清海晏是不是你说的?”李大力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眼白比眼黑多上三分,看样子是着急上了,他将黄金面具往矮桌上一拍,恶声恶气地说:“你死了怎么办?”
“……”楚愿无奈扶额,李大力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厚茧子,这些人骨子里还当他是娇气的富家贵公子,动不动就怕他磕到了摔着了,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回军营都要被顾沉绪外拐抹角地劝他三思而后行。
楚愿徒手将左袖撕下,将受伤的左臂露在外面,穿好衣裳,打算给李大力厘清其中利害,男人慌乱的呵斥声和老妇人苍老的高呼打断他的头绪,帐前影影绰绰几道黑影,接着八尺高的士兵掀起帐篷帘,后面跟着来了一老一少。
这一老一少正是那次救回来的二人。
“参见殿下。”士兵行礼后站起来,被老妇人一拐杖戳走,他有些委屈地开口:“殿下,我阻拦不住她们二位。”
楚愿起身要去扶老妇人,那老妇人裹着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衣,杵了柄拐杖要走向他,旁边一位弱风扶柳的姑娘则是换了他吩咐军营赠予给她们的绸衫,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妇人,眉眼低垂,很温顺的模样。
“您慢点。”楚愿扶稳老妇人,心中庆幸他前一刻把衣服全须全尾穿上了,“阿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就寝?”
老妇人也不答,一手握着拐杖,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臂膀望向他,她的脸上干瘪,还有一条横亘面孔的陈年砍痕,她的四肢也如芦柴棒,眼窝更如大旱时期下凹的皲裂地面,浑身上下写满了蛮夷的罪行。
“老朽夜不能寐,苦苦思索一条贱命该如何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老妇人的眼角闪烁泪光,拍拍楚愿的手,长嗟叹道:“我个老骨头也无法照顾殿下起居,我看殿下身边也没个人相伴,恰好我这姑娘也对殿下芳心暗许,殿下可否开恩留我家小女……”
“太奶奶,您快别说了。”一旁婀娜的姑娘虽身着朴素,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好,出水芙蓉似的美人撒起娇能让八尺汉子折腰。
至少他已经听见旁边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刻意博取关注的噪音了。
“您不曾亏欠我,不必挂怀。”楚愿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引得周身人又是一阵火热的打量,他不想误会老人家的一片好心,但老人家的话让他再次无奈地起了把面具焊在自己脸上的冲动,顾沉绪此前拿病美男卫玠被追捧者看杀致死的典故警告他,他还当顾沉绪说笑,现在看来他的容貌确实会给他带来一些微不足道却足够困扰他的麻烦。
“胡三,送客。”楚愿敛了笑意,“送老人家和这位姑娘回去休息。”
“遵命!”刚才慌乱的士兵为了将功补过,嗓门提得震天响,夸张地朝他行军礼,然后尽职尽责地将老人和姑娘请出去。
“殿下威武。”李大力不怀好意地大笑,他搔着脑袋,乌黑的发髻泛着油光,跟着楚愿回到矮桌前,楚愿双手搭在舆图上,转头用一双沉潭般的深眸看他,眉头微抬,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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