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干帝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似在昏睡,而榻边坐着一个身着繁复宫装的年轻女子,她一手挽袖,一手拿着湿帕替元干帝净脸,神情专注,动作轻柔。
谢予安顿时猜出这女子的身份,应该就是那最得恩宠的贵妃陆氏,赐字沁。
她收回目光往大殿四处探去,宫女内侍数十人,立于殿内各角,而这些人中,必有那黑手的眼线。
“给我吧。”沁贵妃放下帕子,对端着粥碗的谢予安说道。
谢予安上前两步,食盘前递,可那沁贵妃却迟迟没有动作,谢予安稍一抬眼,正好和对方审视的目光对视到一起。
她有一刻心惊,莫不是被发现了?可沁贵妃只是看过她一眼后,便接过粥碗,叫来一名内侍扶起元干帝,亲自喂着皇帝喝粥。
再之后,又是接过严清川手中的汤药,喂元干帝服下。
谢予安不敢冒险而为,眼见今日只能打道回府,准备和严清川一起退出殿外,却听见沁贵妃突然开口:“本宫要替陛下换衣净身,你们于殿外等候。”
内侍宫女齐齐躬身应下,步步后退出殿,谢予安和严清川也效仿着后退,可退到大殿门口时,沁贵妃再度开口,叫住了她们。
“你二人留下,协助本宫。”
谢予安和严清川交流过一个眼神,应过一声“是”后回到榻边。
沁贵妃神情淡淡地吩咐:“你们二人先替陛下宽衣,本宫去取洁帕来。”说着,她起身往大殿一角走去。
谢予安盯着她的背影,意识到这位沁贵妃分明是在助她们,她立马俯身到元干帝耳边,轻唤:“陛下,能听见吗?”
元干帝紧皱的眉头松开一点,僵硬的手指艰难蜷缩起来,示意自己能听见。
谢予安从袖中滑出一个瓷瓶,塞到被褥之下,小声叮嘱:“陛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无极阁势力已经突破内廷,皇宫遍布他们的眼线,有人伺机在御膳中下毒,日后每次用膳完,你便饮下这瓶中一粒药丸,可解毒性。”
元干帝听后,猛然溢出一声咳嗽,面容涨红,显然一下怒极,没有忍住。
沁贵妃闻声快步走来,扶起元干帝轻抚他胸口,替他顺气,同时凉凉地瞥了一眼谢予安和严清川,斥道:“做事如此不仔细,要你们何用,退下吧。”
谢予安忙不迭和严清川退出殿外。
离了正清宫地界,谢予安瞥瞥四周没有人影,这才松了口气,“怪紧张的,跟演无间道似的。”
严清川亦是放松身子,低声道:“那沁贵妃似乎知悉一点什么的模样,且又为何要助我们?”
“先出宫吧,之后我再派人调查调查她。”
两人随即向着宫门处走去,却不料将将看见宫门一角,便望见不远处一队禁军守卫面露不善地询问着过往的宫人。
“可曾见过两名面生的宫女?”
谢予安一激灵,立马拉着严清川折回原路,然后绕到最远的一处宫门,却发现那里也有禁军把守着。
谢予安心道一声糟了,正在琢磨如何从看守严密的皇宫脱身,便听见前方拐角处传来禁军守卫沉沉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声。
她视线胡乱一瞥,随即拉着严清川跑进就近的小院落,推搡着对方钻进一个不知是做什么的小房间。
房间没有窗户,光亮都被隔绝在外,内里显得漆黑无比,只有她二人略急促的喘息声,谢予安听着屋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道:“严大人,别出声。”
严清川早在她开口前就屏息了,一时间,屋里陷入一片静谧。
脚步声近了,继而又慢慢小了,待完全听不见院外的脚步后,谢予安才呼出一口气,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严大人,你在哪儿呢?”
严清川虽不能夜视,却也能借着门缝渗透进来的微末日光,瞧清谢予安的模糊身形,眼见对方跟盲人探路一般,她嘴角微扬,也不说话,在谢予安将将要触及她时,她便挪动一二,叫谢予安摸个空。
“这屋子有这么大吗?”谢予安嘟囔着,似乎丝毫未联想到正直的严大人此刻正戏耍于她。
严清川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大,她一个闪身再次躲过谢予安探来的手,齿间溢出一声未能忍住的轻笑。
可她的笑不过一秒,谢予安便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长长的胳膊一伸,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这次笑得开心的人,变作了谢予安。
她凭着直觉往严清川耳畔凑,低声问:“好玩吗?严大人。”
严清川怔住,随即意识到谢予安是配合自己呢,那自己方才自以为逗弄对方的行为岂不是早被看透,她脸颊迅速升温,偏过头去,嗫嚅着吐出一句“无聊”。
谢予安又笑,笑声带着胸腔震动,也传递到怀中人的身上,严清川被这笑声笑得耳窝发痒,她抬手欲推开对方,这时却听见门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她尚未来得及带着谢予安闪躲,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
阳光漫洒进整间屋子,谢予安闭眼挡在严清川身前,却未料脚下被什么物什绊了一下,扑着严清川就往前倒去,好在对方身后就是一摞干茅草,二人摔在茅草堆上,面颊相贴,四肢交叠。
屋子里瞬间扬起烟尘,一道细生生的声音在房门处响起,“咳......咳......什么人?”
听这声音,谢予安意识到来人是个小内侍,她放松身子,一手搂住严清川纤细的腰身,一手落在她脸颊上流连,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扭头看向房门处的位置。
待屋内烟尘散去,那小内侍便见着这么一幕,两个身着宫装相貌靓丽的宫女躺在茅草堆上,姿势暧昧缠绵,其上那个眼神促狭地盯着他,嘴角似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下面那个女子不知是被人惊扰感到恼怒外加被旁人撞破这等事而羞怯,此刻白净的脸蛋上绯红一片,眉头虽是深皱,可眸光却显得潋滟动人。
小内侍年纪不过十六上下,向来只听宫中老人说过对食一事,何曾亲眼见过这场面,他猛然背过身去,双手捂眼,“两,两位姐姐,我,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打,打扰了。”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谢予安瞧着小内侍狼狈而逃的背影,闷声笑了出来,可笑声在下一秒便变成了一声声哀嚎。
“哎哟,疼疼疼.......”
原是严清川毫不客气地掐住她胳膊的软肉,顺道拧了拧,谢予安疼得往边侧一滚,严清川松手后立马起身,整理着衣襟的同时看着茅草堆上揉搓手臂的谢予安,冷声道:“自己整理好衣服,滚出来。”
第61章 中陷阱
谢予安和严清川在宫中等到天黑后,才寻到一处禁军守卫松懈的间隙,从宫墙翻了出去。回到府邸,她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府外便传出一道弱弱的少女之音。
谢予安和严清川走至府门处,见来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宫女,宫女从怀中摸出一张绣帕,谢予安立马识出这便是白日沁贵妃替皇帝擦脸时所用的那张,也就是说此人是沁贵妃差遣而来。
谢予安警惕道:“何事?”
宫女欠身行了一个礼,缓缓道:“我家主子邀谢大人今日子时于宫中贺兰亭一叙。”
谢予安半眯起眼,“你主子是宫中哪位贵人?又为何识得我?且外臣不得传召,深夜入宫,可是大忌,我怕是不能如你主子所愿了。”
宫女抬头深深看她一眼,“主子说了,她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谢予安耳尖一动,心下有些动摇,却仍旧余有戒备,“我如何得知这会不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邀约,你得拿出一点东西,让我相信你们的诚意。”
“无极阁,主子说能告诉你关于无极阁的事,如若是骗你,她白日就不会冒险助你。”宫女轻声道。
谢予安眉头一跳,沉思少顷后开口:“好,我便同你走上一遭。”
严清川霎时抬手按住她胳膊,面露担忧,缓缓摇摇头。
谢予安回以安慰一笑,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严清川没有松手,似在踌躇,半晌后,她才收回手,只单单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谢予安眯眼笑,“好,等我。”
说罢,她便和宫女前往皇宫的方向。行至皇宫外,宫女带着她从一小门入宫,看守看过令牌后,也不多问,利落放行。
紧接着,宫女将她引至一静谧花庭的一处凉亭,再次欠身行礼,“大人且在此稍作等候,主人马上就到。”说罢,转身离去,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
谢予安百无聊赖地在庭院中踱步,不时探身观察湖中游曳的红鲤,这时,她身后响起步调规律的脚步声,转身看去,来人一袭宫装曳地,即使是深色,微茫月色也掩盖不住那人明艳的面容。
正是后宫最为受宠得势的沁贵妃陆氏。
本是意料之中,谢予安自然不会感觉意外,她走到沁贵妃身前,作势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沁贵妃托住她的胳膊,而后吐出一句“对不起”。
谢予安身子一僵,只见沁贵妃一脸悲凄道:“我也不愿,可我也是受人所迫,抱歉了。”她话音落的一瞬,方才还静谧异常的四周暗影处突然涌出大队禁军守卫,他们各个铁甲傍身,齐刷刷亮出刀剑,为首的头领朗声高呼:“杀害太子殿下的凶手现身了!捉住她,上啊!”
谢予安惊愕之际,沁贵妃迅速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查刑部尚书陆庭。”随即毅然转身离开凉亭。
禁军守卫挤上凉亭栈桥,嘶喊着怒吼着冲向谢予安。
谢予安头皮一紧,来不及思索,跟随本能一个翻身跃入湖中,湖水冰凉,沁透心扉。
此次博弈,到底是她棋差一招,只因那黑手利用了她对人的信任,他可以全然做到舍弃对所有人的信任,事事做好两手准备,可谢予安却是做不到抛去信任,对任何人设防,以至于现在身陷囹圄。
她身后不断有扑通的落水之声响起,俨然是追兵逼来,而岸边亦是脚步声震震,响彻整座宫廷。
这时,宫内一队骑手就位,他们齐齐立于岸边,拉满长弓,只听“咻”的一声,万千利箭齐发,乱射向湖面。
谢予安狼狈躲闪,一招不慎,胳膊被锋利的箭矢擦过,幽深的湖面立刻现出一抹鲜红。
她吃痛闷哼一声,徒手用一只胳膊奋力划拉着,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声从背后袭来,她偏头躲过,箭簇却深深扎入了她的肩胛。
谢予安身子骤然失力,这般危急时刻,她也顾不得暴露文若阁和自己的身份了,借着最后一丝余力,仰天吹起一个口哨。
须臾间,数十道黑色身影从半空中一跃而出,为首的易争黑布掩面,脚尖轻点水面,胳膊一伸,将谢予安捞起的同时拔出腰间长剑挡开射来的乱箭。
“撤!”他一声高呼,同岸边禁军厮杀在一起的暗卫旋即调转身形,一窜一跳,身影奔至宫外方向。
谢予安肩胛疼痛难忍,火辣辣的痛觉似乎在蚕食大脑,使得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易争匆匆看她一眼,瞥见她肩胛处正不断渗出黑血,登时意识到是箭头淬了毒,他脚下发力,速度更快,沉声:“阁主,坚持住。”
然而谢予安已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大脑浑噩,却仍然有一句话不断在脑海里回烁。
“我等你”。
“我等你”。
“......”
谢予安半掀起眼皮,向虚空伸手,试图抓住那里短暂出现的严清川朦胧的幻影。
“等......等我。”吐出这句,她的意识霎时抽离身体,彻底晕死过去。
......
京城布告栏处,贴着一张通缉画像,画像之人是个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百姓们围作一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听说这就是害死太子陛下的真凶呀,瞧着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旁人的人嗤道:“你当这人是哪家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吗?!她的身份可不一般!”
四周的人被这话立马引起兴趣,追问道:“谁啊,说说看,有多不一般。”
被问道的男子立马压低声音,表情夸张,“她就是当年税银贪腐案时户部侍郎的女儿!那户部侍郎当年说是妻女逝世,伤心欲绝而亡,其实呐,是因为他跟那严征是一丘之貉,两人合力盗窃了当年的税银,严征于大牢中自缢谢罪,虽没供出他来,却叫他胆颤心惊,扛不住心理压力,也以死了结。”
周围的百姓立马啧啧相叹,顺道又将严征提拎出来骂上两句。
“这侍郎之女谢予安吧,其父虽亡,她却贼心不死,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操纵着一个江湖组织,就是那无极阁!她利用这无极阁进行敛财,招揽暗侍为她所用,又混入青天司掩盖身份,先前的京都卫尉大人被人杀死后掉于城墙上,可还记得吧?那就是她做的!还有那鹤城知府,包括咱们太子殿下之死,都是出自她手。”
“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吗?”男人神秘莫测地问。
周围蒙昧的百姓俱是摇头。
男人眯眼,脸上的夸张表情更甚,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造反!”
四周立马响起数道倒吸冷气声,伴随着几句惊叹。
就在众人对此进行热烈讨论时,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造谣传谣,动荡民心者,依大祁律例,落狱十五日,哪位想进去试试?”
众人朝着发声处看去,只见一身形高挑,面容姣好却显冷峻的女子立于人群中,有人很快识出她,是青天司少卿严清川。
方才对严征有过口舌之辱的几人立马灰溜溜走了,剩下的也被严清川迫人的气势逼得不敢再说些什么。
先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处很快散去一大波人,严清川几步走到栏前,盯着通缉画像上谢予安的脸。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那种全身陷落的失重感从得知谢予安出事后便持续到了现在。
她觉得现在自己好似一个溺水之人,浮不起来,而那个曾口口声声说要拯救她的人现下却是生死不明。
她指尖攥得愈来愈紧,尖端微微陷入掌心,一点点的刺痛蔓延开来,可这种刺痛却让她骤然清醒,脑海里浮现出谢予安托着她手,轻吹掌心笑眼弯弯的模样,以及那声温柔笃和的“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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