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兮兮收拾妥当后又在榻边坐了下来,方才换衣服时她便在想,沈妉心既是个女子,为何那夜鼻血横流,难道就因为她胸前更壮阔些?曲兮兮低头看了一眼,又想起昨夜一马平川的胸口,不禁失笑。还未等她更想入非非,院里的大夫便来了。
在八百里窑并非所有的楼院都养的起一名专司大夫,而窑里的姑娘患的大都是些难以启齿之症。有趣的是,水云净的孙大夫原先是在隔壁街做药铺营生的,因铺子开在巷内,平日里活计难做,倒是窑里的姑娘觉着隐秘时常光顾。时日一长,也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孙大夫的名声便在窑里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甚至有不少公子也慕名而来,老鸨儿心思活络,见此状便干脆将孙大夫请到了院里常驻,顺带也引来了不少恩客。两者互帮互利,孙大夫也不在乎邻里名声,毕竟这世上谁还跟钱过不去呢?
故而,孙大夫见着榻上躺着的青脸公子哥时一点儿也不诧异,熟捻的上前看诊把脉,一句话也不曾多问。
这孙大夫在花柳病症上堪称顶尖,可遇上沈妉心这种内伤症患一时间竟无从断言,只皱着眉头道:“小娘子可知这公子是如何受的伤?”
曲兮兮摇头道:“她来时浑身衣衫尽湿,面色青紫,像是在水中泡了一宿。”
孙大夫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忧心道:“寒气已游至心脉,且受了不轻的内伤,可惜老夫并非善谙此道,小娘子还是请城西济安堂的李大夫来瞧瞧,再迟一日恐留病根。”
曲兮兮面露难色。沈妉心伤的蹊跷,按理说眼下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可沈妉心却没有回宫,由此可见她是在回宫的路途遇险。若行凶者属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一类,稍微机灵点儿的怕是早已在济安堂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守株待兔。
孙大夫见状,沉吟不语。曲小娘子虽名声在外,却是楼里出了名的与人和善,婢女翠脔嘴皮子是厉害了些,但平日里对孙大夫也是恭敬有加,承人恩德,理当与人方便。
“小娘子若是不便,老夫也可代劳。”孙大夫诚心道。
沈妉心毕竟是宫里的人,遭袭一事看似平常,暗地里不知藏着什么秘密。一旦牵扯甚大,谁都脱不开干系。曲兮兮不愿敦厚的老大夫涉险,婉言拒绝:“此事便不再劳烦孙大夫了,我自有安排。”
闻言,孙大夫点了点头,拾起药箱起身出门,临门前多道了一句:“若是老夫去,只需将病情告知李大夫,再开一副方子回来便可。”
曲兮兮哑然失笑:“孙大夫平日里便极少出行,更别说去药膛,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加弄巧成拙?”
孰料老大夫呵呵一笑,“非也,小娘子不知,我与李大夫本就是同门师兄弟,年关前也曾去拜访过一次。”
曲兮兮登时喜上眉梢,连忙道谢:“那便有劳孙大夫!”
依照曲兮兮的设想,无寻道人在得知此事后定会领着金吾卫快马加鞭赶来,而后护送沈妉心回宫疗养,即便行凶者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京畿重地当街冲撞金吾卫。
可当翠脔苦着脸回来时,竟骂那老道冷血心肠,弃自己爱徒不管不顾,还说沈妉心何时住舒服了何时再回宫。
“蔡大家当真这么说!?”曲兮兮不可置信。
翠脔瞪了一眼榻上安睡的人,愤愤道:“可不是嘛,叫奴婢在南侧门等了一晌午不说,抛下这么一句无情无义的话便扬长而去。姑娘,沈先生其实并非蔡大家弟子吧?”
曲兮兮哭笑不得,思量道:“无寻道人行事素来出人意料,可这般不管不顾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妈妈那又如何解释的清?”翠脔担忧道。
曲兮兮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沈妉心,无可奈何道:“眼下,只得等先生醒来了。”
傍晚时分,八百里窑已热闹非凡。老鸨儿更是登门拜访了不下十回,好话说尽曲兮兮就是不见客。气的老鸨儿与翠脔唇枪舌战了数十回,以两败俱伤收场。火冒三丈的婢女翠脔把门摔的砰砰响,一进屋便瞧见曲兮兮仍守在榻前,顿时一发不可收拾,怒道:“若他一辈子醒不过来,姑娘便要在此守上一生吗!?”
曲兮兮美目一瞪,嗔怪道:“莫要胡言,孙大夫说了,先生昏睡不醒皆因力竭,今夜定会转醒。”
翠脔气结,走到桌边自顾倒茶解渴,顺带浇浇心口的烈火。接连三杯下肚后,翠脔平复了不少,哀声载道:“姑娘,沈先生在此一日,你便一日不见客。妈妈尚能应付,可若是遇上萧家那般的公子又该如何应对?”
曲兮兮淡然笑意,“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先生三番五次出手相助,我怎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岂不有负先生清白之名。”
“依我看姑娘是着了魔障,他日沈先生若做了那负心之人,翠脔以命相博也绝不饶他!”翠脔跺脚撂下狠话,正欲离去。
榻上忽传来一声干咳,二人连忙上前查探,见沈妉心愈咳愈烈,心思机敏的婢女急忙转身捧了一盏温茶来,曲兮兮小心接过扶着沈妉心的后颈轻缓喂下。
沈妉心悠悠睁眼,见着曲兮兮的第一句话便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沈郎无恙便好。”曲兮兮如释重负,巧笑嫣然。
不愿再见这郎情妾意的温情景致,古道热肠的婢女冷哼一声,一面往门外去,一面自顾道:“奴婢去给先生端药。”
沈妉心缓和了一阵,刚要起身胸口便宛如万马踏过锥心刺肺。沈妉心连哀嚎都发不出,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了回去。
“沈郎莫心切。”曲兮兮情急之下伸手抚上沈妉心胸口,随即僵在半空。
沈妉心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握住她悬着的柔荑道:“无妨,我这人命硬,有曲姑娘这等佳人在侧,想死都难。”
曲兮兮猛然心头一悸,觉着沈妉心的掌心格外滚烫,下意识的缩回了手,讪讪一笑。沈妉心恍然大悟,毫不掩饰的笑道:“姑娘既知我秘密,可得为我守口如瓶啊,当然姑娘若是无意失言,在下也绝不会追究。”
这般开成见山,宛如百抓挠心,曲兮兮犹豫半响,终是忍耐不住,小心问道:“先生为何如此?”
沈妉心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曲姑娘知道的愈少愈好,倘若有朝一日拨云见日踏歌去,姑娘若仍愿听,在下自当言无不尽。”
“一言为定。”
“君子无戏言。”
曲兮兮忍俊不禁,打趣道:“可惜先生不是郎。”
沈妉心不屑道:“那又如何,红尘俗世可不就是唯有女子才懂得疼惜女子嘛。”见曲兮兮忽然愣神,沈妉心又道:“我说的不对?”
心弦不知为何撩动的艳绝花魁,面浮微红,垂眸缄言。恰逢婢女送药而来,慌忙起身相迎,就这般遮掩了过去。
第37章
沈妉心来不及细思,便被苦不堪言的良药夺去了七魂六魄,扬言定要那帮龟孙子付出惨痛代价。曲兮兮几尽温柔好言相劝,最后哄孩子一般哄了半响,一小碗汤药才见了底。免不得惹来翠脔阵阵讥讽,可沈妉心脸皮厚如城墙,非但毫不在意,还舔着脸向曲兮兮讨要蜜果。
“也就姑娘好脾性,经得住这泼皮无赖这般折腾,当真不知羞耻。”翠脔有意当着沈妉心的面道。
“姐姐此言差矣。”沈妉心苦的面色扭曲,咂巴着嘴道:“虽说良药苦口,可不能因是良药便置苦口于不顾啊,好比姐姐明知萧家公子得罪不得,还不是出言顶撞?”
“你!……姑娘您瞧他!”
曲兮兮不曾想伶牙俐齿百战百胜的翠脔也有无言以对的一日,当下笑的花枝乱颤,顺手塞了一把蜜果给沈妉心。
沈妉心心满意足的塞了满嘴,含糊不清道:“对了,曲姑娘可曾去寻过我师父?”
见有机可趁的翠脔自是不会放过,抢过话头冷笑道:“蔡大家许是早想将你扫地出门,发话道让先生何时住舒坦了何时再回宫。可不许赖在咱们这儿!”
沈妉心皱起眉头,沉思良久,叹声道:“那可不行。”
“什么!?”翠脔急了。
曲兮兮却另有顾虑,拦着翠脔,问道:“先生何意?奴家寻思良久未解,明明蔡大家可亲自护送先生回宫,为何不闻不问?”
沈妉心闭眼微笑,嗤笑道:“看不出这老头儿竟会怜香惜玉。”顿了顿,她睁眼看向满脸疑惑的曲兮兮,道:“曲姑娘细想,若他老人家大张旗鼓的来接我,待人走茶凉,姑娘的下场会如何?”
曲兮兮顿觉当头一棒,颤声道:“原来如此。”旋即,更加担忧沈妉心,“那该如何是好?”
沈妉心再度阖目,悠哉道:“无妨,待我能下地了,便自行回宫。光天化日,还敢当街行刺不成?此地,我不能久留。”
当泼皮无赖既不泼皮也不无赖的时候才最令人无计可施,婢女翠脔既不能僭越了主子将沈妉心仍到大街上,也不能对着半死不活的伤患打骂一通,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可令人意外的是,第二日沈妉心便能勉强下地,这让翠脔不知是喜是忧,总觉着昨夜暗自痛骂了沈妉心祖宗十八代一宿有些过意不去。
曲兮兮按照沈妉心嘱咐,在街头随意雇了一顶轿子,看着沈妉心面色惨白步履蹒跚的扶着墙根一点一点从后门走出去,仍是担忧道:“先生,还是让翠脔在后头跟着吧,她素来机灵定不会露了马脚。”
带着几分愧疚的婢女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沈妉心只回头微笑:“不必,倒是你们,近日最好莫要出门。”
“奴家记下了。”
曲兮兮立在门处,看着沈妉心艰难的走出小巷,而后安然无恙的上了轿紧拽在胸前的手才稍稍松开。翠脔警惕的朝四周巡视了一周,低声道:“姑娘,咱们回吧。”
曲兮兮轻轻点头,眼角竟有些湿润。她再如何受万人追捧,图的不过都是她的容貌她的身子,以及那份胯/下承欢的征服感。直至今日才知晓,这世上竟有人能为了一个低贱女子的安危而不顾己身,何况那人还是个女子。
唯有女子才懂得疼惜女子,道出此言之人,也唯有女子矣。
冷冽冬日,瘫坐在轿内的沈妉心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襟。她忍着蚀骨之痛,掀开轿帘一角,嘶哑道:“劳烦几位兄弟抬稳些,多加一两。”
“好嘞!”轿夫是个黝黑体阔的年轻汉子,一声洪亮的吆喝步伐更稳健了些。可没走上几步,整个轿子晃动的更厉害,沈妉心死死护住胸口险些一命呜呼。
所谓冤家路窄,即便如此宽敞的御街也抵挡不住上天注定的恶缘。沈妉心还未稳住气息,便听闻当街一喝,“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拦我家主子的路?”
这等纨绔至极的开场白,直让沈妉心干翻白眼,换做平常她定要与对方讨教一番,可眼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低声与轿夫道:“让他们先行。”
谁知,对方竟不依不饶,走到沈妉心轿门前趾高气扬的呵斥道:“我家主子说了,下轿磕头就此作罢,否则定让你后悔做人!”
这蛮横泼辣的架势还真是与四公主不相上下啊?沈妉心腹非心谤,一掀开帘子就瞧见奉忠那张长了狗腿子的脸,险些一声“卧槽”就脱口而出。
奉忠也愣了,“沈先生?”
沈妉心发自肺腑的咧嘴一笑,但凡换作任何一家的奴仆立在她跟前她都不会笑的如此开心。赵卉是谁?那可是皇帝老子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沈妉心巴不得那帮龟孙子在此刻不长眼的动手,刺杀她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杀四公主去啊,你看皇帝老子会不会把你家祖坟都挖出来?
奉忠是何等巧言令色的奴才,一眼就瞧出沈妉心这副不怀好意的笑脸下暗藏玄机。小心翼翼的退后到赵卉的轿子边,低声耳语。不多会儿,奉忠便折返回来,恭恭敬敬作礼道:“公子有言,既是巧遇先生便不做追究,望先生好自为之。”
“别介啊。”沈妉心探出个头,急切道,“你家公子要去何处?我送送?”
奉忠抬头瞪眼,这狗皮膏药怎就不知好歹?当下言语加重,冷声道:“望先生好自为之!”
送上门的护身符怎能轻易放过,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沈妉心充耳不闻,厚着脸皮继续道:“在下方才不甚摔了腿脚,向你家公子讨两名护卫可行?”
鬼鬼祟祟微服出宫的四公主不知要去何处作甚,只带了六名贴身护卫,只不过轿子另一侧还立着个目光阴沉的尽忠。沈妉心只粗略判断了一下来时的路,便大胆猜测,这闺中寂寞的浪/荡公主定是去寻花问柳的,大抵不会在此事上与她计较。
果不其然,心中早已□□难熄的四公主不等奉忠答话便掀开了轿帘,大怒:“大胆贱民,竟敢与本公……子讨价还价!?”
男子服的四公主胸前鼓鼓囊囊,因动静过大而一动一颤,沈妉心会心一笑,这等绚丽风光不可多见,只可惜投胎不好跟错了主儿。不论床笫之间如何放浪形骸,当街被一男子盯着胸前瞧,即便是四公主也顿时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放出狠话:“再看就挖了你的狗眼!奉忠!”
“奴才在!”
“诶!且慢,四公……子,咱们进水不犯河水,您大肚能容,区区两个护卫而已。在下眼浊,权当今日不曾见过公子。”沈妉心一个不留神,屁话太多,惹得胸口一阵锥心疼痛,面上又白了几分。
“慢着。”赵卉喝住摩拳擦掌的狗奴才,细细打量了沈妉心几眼,旋即得意笑道:“原来如此,先生当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看来那自诩清白的曲花魁也不过如此。先生又何必碍于脸面不肯实话实说呢?”
沈妉心脸颊滑落下斗大的汗珠,仍是出口不饶人:“还是同道中人方知吾心,承让承让。”
讨不到便宜又折兵的四公主殿下甩手落帘,怒道:“给他一人,让他赶紧滚!”
“多谢四公子!”沈妉心心知此番是占了皇后娘娘的光,否则便是雪上加霜,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打的她满地找牙不说,一个尽忠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当下不敢多留,催着轿夫急忙赶路。
一路心惊胆战的黝黑汉子还算良心未泯,方才瞧见那几个护卫精良的佩刀便心知那家公子身世不俗,没丢下沈妉心跑路已是仁义,将人送到皇城正南门时说什么也不敢多要一两银钱,只道下回再也别雇他们的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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