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谁都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其实应该更主动一些的,余生平深知,如果这一切猜想都成为现实,那他在陆家多住一天,便多一份隐患。但余生平罕见的选择了逃避,他想,自己是对陆宅产生了些感情。
陆弘煜在半个月后的周五见到了余生平。他并不想解除合约,也不想将余生平赶出陆宅,在独处的半个月里,他调查了余立安的背景,而在这个过程中,无意知晓了余生平的一些过去。
余生平的母亲居住在普溪郊外的小别墅内,早年间,余立安聘请了一个护工,将她安顿在老房子里。
但在十年前,她曾因发病进行过一次手术治疗,自此之后,一切开销都由余生平来支付。
手术发生在十一月,这让陆弘煜心生怀疑,这台手术发生在任何一个时间段,他都可以不在意。
可在十年前的初冬,陪同躁郁症患者进行手术治疗。太凑巧了。
这让他想起依山对自己说的话:“我不要32.7个亿的酬金,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那之后依山只让陆弘煜为他联系了精神科的专家便销声匿迹。
陆弘煜不得不去怀疑,余生平真的与依山有关系。并且他们的关系不浅,让一个人放弃高昂的酬金去帮助别人的母亲。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陆弘煜决定有时间细细调查一番余生平的背景,不只是为了公司的发展,更是因为想要了解余生平这个人。
陆弘煜必须要承认,轻视余生平的过去是他的失误。他早应该猜到的,余生平那样擅长伪装,轻松多半也是装出来的。
他并不是毫无生气,逆来顺受的家伙。他在意别人的刁难,会因为欺骗与背叛而大发雷霆,他压抑自己的情绪,也像普通人一样触碰到极限便瞬间的崩溃。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办公室内的失控就变得合理起来。自己的行为让他害怕了,而面对害怕,余生平的本能反应就是逃跑。
陆弘煜不愿再有其他的闪失,他只把一切都当作最坏的打算,他准备去哄一哄余生平。无论是为了合作,还是为了还未落实的道歉。
那是陆弘煜第一次下厨,简单的清水挂面,除去盐什么都不放。嗯,陆弘煜一点都不像吴妈,吃得清淡些,就要清淡的彻彻底底。
可陆弘煜没能得到回应。房门敲了三次,每次间隔三十秒。无一不是沉默。
面被放在桌子上,肆意膨胀后便粉身碎骨,陆弘煜不挪地方,只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陆弘煜不动,人们便不敢说话。没人用生气来形容他,也没人张嘴说过害怕他,他不会破口大骂,更不会大打出手。
但在这间房子里,没人敢去触碰他的底线,没人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个把家当做旅馆的男人,这个好像对自己的房子丝毫不了解的人,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展现出了主人的地位。
指针指向一点时,余生平才揉着眼睛打开门来。他承认自己对陆弘煜产生了抵触情绪,但他绝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陆弘煜敲门时,他正在浴室放着音乐大冲淋浴。他不知道昏昏欲睡之时,餐桌上的面条肆意肿胀溃烂,也不知道因为这几分钟的偏差,整座房子里的佣人都硬生生的加班加点多站了三个小时。
余生平站在房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齐刷刷的几双眼睛,分毫不差的、满是恳求的盯向了他,他咽了口唾沫,硬生生的将已经倾斜进屋子里的身体往外靠了靠。
他是很容易紧张的人,只是成年以后很少遇到让他紧张的事。像今天这样,连累了不相干的人,他是尤其容易不安的。
陆弘煜坐得笔直,只有他没回头,这更让余生平感到不安。
余生平缓慢的走向他,每走一步,便觉得内心咯噔一下,每走一步,便在心里暗想,要说什么话呢,这真的很奇怪,他已经二十七岁了。
但那一刻,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岁,摔碎了父亲的茶壶,又不小心拆坏了工具箱里的剪刀。
他住在属于父亲的房子里,踩在父亲铺的地板上,每走一步,这些错事便让他的心沉重一分,他要如何补救自己闯的祸呢?他该说什么话呢?
可余生平又觉得自己的心情与那时有微妙的偏差,那时总是害怕。
可他走向陆弘煜时,心中随之还萌生出激动,以及有些接近病态的,面对未知的期待。
他从仰视的楼梯步行到楼下,把十米缩减成五米,又把五米缩减成三米,每一步,心里的期待便强烈一分。到最后,心只不停的跳着,却已忘记了原因。
女佣们为他使眼色,她们摸不透陆弘煜的心思,只好求救。
白饼蹭上他的裤脚,它看出陆弘煜的不悦,但可惜,它只是一只猫。这世界上总没有了解陆弘煜,又能表达出来的。
余生平盘算着许久,他自欺欺人,像考试不及格的孩子放慢走路的速度,好像这样,就能晚一点面对父母严厉的面孔。
余生平知道自己该道歉的,不为这碗面条,也要为其他的事。
不为其他的事,也要为白白被连累的佣人。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起身坐向了桌前。
余生平瞧着那碗丑陋的面条撇了撇嘴,又望了望吴妈。他是被陆家养刁了些。
不太会拒绝,却知道不喜欢吃的东西便推到一边去。吴妈溺爱他,起身打开灶火焖起鸡蛋羹,又炒起小菜。
余生平吃不了太辣太咸的口味,又不喜欢太寡太淡的汤汤水水。
抓住余生平的喜好那样难,嘴上说在乎儿子的余立安抓不住,虚情假意的陆婉婷抓不住,爱自己,爱自己,如何都放不下自己的母亲也抓不住。
那样多的人埋怨余生平不露喜好,却让一个连小学都没读完的保姆知道的清清楚楚。
余生平不愿意独自面对陆弘煜,起身珊珊跟在吴妈身后,他望着厨房里的垃圾桶,面屑碎了一案板,他好像瞧见了陆弘煜掰断面条时的样子。
吴妈哄着他去上菜,他周旋着不愿上前。心不在焉的掰着七零八落的白菜帮子,怕陆弘煜看向自己,又怕陆弘煜一直不看自己。
最后一道菜拼入盘里,客厅里的人乌泱泱的抖了抖。陆弘煜站起身来,凳子腿发出「刺啦」的响声,屋子里的一切都随之震了震。连带余生平的心也一样。
余生平小跑向客厅,想说些什么,又只是堪堪张开嘴不言。
他有些震惊,陆弘煜把那碗面吃了精光。他端着碗,那汤那样烫,余生平感谢它那样烫,这让他来不及多暴露后悔的心情。
余生平:“汤,要不要来一点,面很凉。”
余生平有些语无伦次,恐惧驱使他挽留陆弘煜,就是现在,如果他不能留下他,或许就不再有机会。
余生平的脸色十分苍白,连声音都在颤抖。这实在不正常。
那是余生平第一次挽留别人,如同陆弘煜第一次为别人下厨一样,那是他第一次挽留别人。
可他没能如愿,陆弘煜像报复似得也要让他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
陆弘煜抬眼,上楼,走得那么干脆。陆弘煜走了,把一切都带走了,把佣人,把挽回的可能,把关心都带走了。房子被按了开关,与余生平的心一同陷入了寂静。
桌子上有一桌子菜,可余生平只环住了空荡荡的碗。吴妈担心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兜兜转转许久,只好走远了,留下他一个人静一静。
陆宅又恢复了寂静,余生平皱紧了眉头。
屏幕上赫然立着一条信息,夏星星:明日速来,有情况。
第31章 打个赌吧
余生平在餐桌前睡得昏天黑地。
陆弘煜再出来时,只瞧见他细长的脖颈晃啊晃,他扶直了他,想把他唤醒,又任由对方压进了自己的怀里。
余生平的头发梳得那样整齐,细碎的毛发被拧成一股,哪一根都不肯放出来,他微微倾斜,湿漉漉的丸子头便在陆弘煜的脸颊留下潮乎乎的水印。
陆弘煜不悦,他不明白余生平为什么不吹干头发。他把他抱进屋子里,又起身去拿手侧的毛巾。他的手又大又烫,可摸起余生平的头发时却又轻轻的。
余生平闭着眼睛,心中却五味杂陈。陆弘煜的手法一点也不专业,可这么多年,只有陆弘煜为他擦过头发。
那双手轻轻抚摸他时,让他的心里阵阵酸涩。余生平借着假寐为所欲为,陆弘煜离他远一点,他便靠近一点,陆弘煜停了下来,他便故作迷茫的嗯哼一句。
余生平为自己的为所欲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他喜欢轰轰烈烈的别离。
解约合同在枕边躺着,只要陆弘煜进来这间房间,便能瞧见。陆弘煜一定已经瞧见了,可余生平闭着眼睛挽着他倾身压住他的手臂。
有些时候,余生平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他不敢面对自己曾算计陆弘煜的真相,只好选择逃避。把合同摆在枕边,却又害怕他真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可有些时候,余生平又觉得陆弘煜与他一样,他一定早就揣测过自己的心思,像是装睡,又或者是故意藏起来钢笔。
陆弘煜顺了他的心意,不去碰那份合同,而是将他揽进怀里。
陆弘煜抚摸他的头发,却不触碰他的嘴唇。陆弘煜轻轻的抱着他,任由湿漉漉的发丝窝在自己的颈边,他的手依旧那么暖,每一下都像拍打在余生平的心里。
可余生平并不满足,他想要更多,想要与那晚一样,藏着安眠药的吻,不相拥便会丢掉命的缠绵。
余生平从没有过这样的情感,他从没这样渴望过拥抱、亲吻、安抚。
他希望随便是谁吧,不要离开自己。他不想再执行什么任务了,不想再去管什么对错了,他想留在这里。
余生平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但陆弘煜触碰到他时,他又忘却恐惧。
他向他索吻,不像第一次拼个你死我活,而是轻轻地、试探地碰一碰。
他们的周围没有线人,房间的角落里没有消声手枪,别墅外的小山茶随着风飘荡,不远处还有佣兵在唱喀秋莎。
余生平希望陆弘煜推开自己,最好让自己好好清醒一番,这样他能更坦然的面对自己以及卑鄙的动机,以及曾经的欺骗。
可余生平又想得到陆弘煜的回应,他用轻柔的吻告诉陆弘煜,我不是鲁莽随便的人,我没有拿走你的手表,我是一只长满刺的刺猬,可你也对我那样好过,我愿意让你见到最脆弱的肚皮。
陆弘煜不推开余生平,也不给他回应。他轻轻地摸了摸余生平的额头,像摸汽车的方向盘,像摸桌子上的财经报纸一样。陆弘煜不亲吻他,他本就没有亲吻余生平的理由。
无论怎样,余生平还是经历了十年来的第一次搭讪失败。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
第三次无果的主动结束,余生平像被扎破的气球,努力积攒起来的勇气都通通泄走。
他不再有动作,攒起身子来,像一颗小小的豌豆,了无生气的滚回了被子里。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可余生平那一夜分明无梦。
余生平再醒来时,枕边的合同早已不知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小山茶花。
陆弘煜的字迹刚劲有力,只写:匆匆下楼去,随便摘哪一朵都没关系,哪一朵都愿送给你。
陆弘煜不像浪漫的人,可他却擅长说这些话,就是这些模棱两可,令人误会的话,让余生平感到痛苦。
余生平那时觉得陆弘煜不过是可怜他,随便可怜他些什么,陆弘煜是慷慨的商人,投资时大手笔,交际时也阔绰。
他想自己不过是一只小猫小狗,像白饼,又或者像这屋子里任何物件。在上层社会里,想要爬的有多高,要取决于被陆弘煜碰了多少。
可余生平恨自己不能做一只猫,又或者做庭院里的一枝花。
他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能摄取信息,却无法抵御钢枪铁炮,能扼人七寸,却没有杀人不眨眼的魄力。
他和所有人一样,被特殊对待后就开始变得贪婪,当收到第一朵花时,便期待着第二朵。
余生平攥了攥那支小小的山茶花,一阵酸涩却涌上心头。
普溪随便哪家花店都有山茶花,再不济,只要有钱,天南海北都能看见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余生平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无论有多少钱,都买不来陆宅花圃里的山茶花。都买不来陆弘煜送给朋友的礼物。
余生平浮沉二十多年,尝遍辛酸苦辣,也从未想过成为别人。
可这一刻,他不受控制的想,如果自己是陆弘煜的那位朋友该有多好。他不用陆弘煜种一整座花圃的花,随便哪一朵,他只要一朵就好。
余生平觉得陆弘煜并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他怎么可以把为别人种的花送给自己,好像在提醒自己,这几个月的光阴,每一天都是偷来的闲暇。
他怎么可以把从出生便有主人的花送给别人呢,这让他的朋友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余生平的心里产生了奇怪的情愫,他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的,他甚至希望陆弘煜就是0327。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两难的夹缝中寻找最后一丝平衡。
可这一切都不再有机会论证。那朵山茶是陆弘煜送给余生平最后的礼物。
刘媛匆匆的送走余生平,如同匆匆把他接来一样。但刘媛的眼里藏着些许与从前不同的情绪。
余生平不愿深究,只听她为陆弘煜正名。说他绝无想要放弃保护余生平的心思。就算真的有流言中伤,那也绝非是他本意。
余生平没有反驳,是真的不想反驳。在真相公之于众前,他愿意相信陆弘煜,他一言九鼎,是余生平见过的最守信用的人。
可真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就算一切都如刘媛所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可他与余立安的矛盾又该如何化解呢。陆弘煜明明知道,他一生都在被这不平衡的父子关系倍受折磨。
车开的很慢,余生平希望更慢一些,他无法保证下车以后,再与陆弘煜相见会是怎样的场景。
刘媛好像总是有话想对他说,但始终没能开口。余生平猜她还想再为自己与陆弘煜的关系做些什么,可兜兜转转只剩一句,万事小心,要多保重。
余生平有些想笑,刘媛以为她的信息可为余生平消灾解难,却不知道,全普溪的线人,没有一条消息不是经过余生平的手。
比起这些工于心计的真假的斗争,余生平倒想再听她多讲两句有关陆弘煜的事。
可刘媛没有如他所愿。她将夏星星唤来后,很快便走远了。
刘媛忠诚于陆弘煜,他们就注定是对立面。刘媛无力再为陆弘煜辩解什么,陆弘煜现在自身都难保。
公司内网的疏漏,使得夏星星无意暴露了余生平的存在,办公室的老狐狸借机大肆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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