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不再过多打扰晓峰,实际上这正合余生平的心意,晓峰还有半年便要升入高三,他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
菜场附近的老房子在年底会被拆迁,余生平决定送给晓峰一个礼物。
余生平对钱真的不太在意。他对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不在意。
起初他是预备把这些钱平分给吴阳与晓峰的,算作庆祝。
他们走过坎坷的十八年,非但没倒下,反而成为大学生。
但现在看来,吴阳不太可能在明年九月份进入大学了,这份礼物理应全部送给晓峰。
余生平要承认自己从前骄纵惯了吴阳的脾气,但这不能怪他,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包括教育孩子。
吴阳马上就是成年人了,或者说,从他决定离开学校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能再做孩子了。
他不走平坦的升学路,就要各自承担做情报商的风险。至于未来如何,余生平也无法知晓。
吴阳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事情,将来还会不会回来,余生平通通都不再过问。
在别人的眼里,他们都是福利院的孩子,但在余生平的眼里,这里的每个孩子都不一样。
夏星星觉得他的老板很绝情,这不过是个孩子,他不应该如此置气。
但余生平始终没有改变他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把吴阳当孩子。他那时恍惚觉得,吴阳自己也不想再被做孩子。吴阳早已经长大了。
余生平为晓峰买下了与夏星星同小区的一套二手房,那里靠近普溪一中,也靠近大学城。
余生平必须要承认,无论晓峰年少时游荡去何方,他都希望晓峰能有朝一日落叶归根。而在这里,有喜忧参半的童年,也有拼搏无悔的青春。
余生平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老了,或许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再年轻。
余生平乐于为晓峰置办旧房子,不只是为了省钱,更是为了忙起来。
夏星星并不同意他的做法,无论是将全部的积蓄都送给晓峰,还是亲自为新房刷油漆。
要知道,余生平真的不是技术性人才,他连面包上的黄油都刷不均匀,不用开始夏星星便能猜到,这间房子的内壁必然会是他纯手工制作。
但夏星星并没有阻止余生平,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能像现在这样专心的做一件事,偶尔笑一笑,再因为疲惫睡个好觉,这实在是不容易。
夏星星早便料到陆弘煜与余生平不会长久,只是他没想到余生平会受到如此大的影响。
夏星星不敢再提他的名字,只陪着余生平东奔西跑,开工的前三天,余生平整个人都进入亢奋的状态,他依仗着上下楼的便利,常动不动便跑来跑去,他不是蹲在门口挑选色卡,就是把自己反锁进新房里忘了回家吃饭。
但他着实没有装修的天赋,这样胡乱折腾许久,除了大病小病接连不断,整个装修进程非但没有前进,反而比从前还要糟。
夏星星起初任由着他胡闹,他白天进行抽象艺术创作,夏星星晚上便帮他补救现实世界。但时间久了,夏星星也力不从心。
程涉心疼他,在第四个没有见到男朋友的晚上,无奈的加入了装修队伍。也就是那晚,余生平恢复了正常。
余生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那时他很想见到0327。
他寻找那束山茶花,那束光明正大的,只属于他的山茶花。
但那怎么可能呢?哪里有花能半年都不凋零呢?余生平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情绪不是由于那束死掉的山茶而变化的,但他确确实实让0327承受了这一切。
他那样失控,愤怒的责备0327为什么还不出现,他委屈的不得了,和他抱怨。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破任务,他才不会遇到陆弘煜那样的混蛋。他到最后甚至开始无理取闹,他埋怨0327送给他的山茶花会死掉。
他们约在第二天见面,依旧是那家陈旧的咖啡馆,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余生平奔跑过闹市街区,却只看见了陆弘煜。陆弘煜坐在桌前,手里抱着一捧小山茶花,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大手盖住小牛皮纸上的字母。余生平永远都忘不了,那上面是博尔赫斯的诗,我要用什么来留住你。
这一切都荒谬的不得了,可余生平的心里却平静无比,好像陆弘煜就该坐在这,好像那束山茶花本就是属于他的礼物。
他们聊天,已经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却能感觉到愉悦。陆弘煜给他道歉,他说自己误会了余立安,他已经查清楚了内部腐败的原委,幕后主使只有宋伟。
陆弘煜希望他们能重新相处,不要协议,就从朋友开始做起。陆弘煜再次邀请他回到陆宅,还说院落里的香菜苗都窜的很高。
余生平起身要随他一起上车,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余生平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大喊,却没有声音,想起身,却无法迈开双腿。
人群把陆弘煜卷走,把山茶花卷走,把面前的一切都卷走。他睁开眼睛,只看见漆黑一片的房间。哦,是梦啊。
余生平已经许多年不做梦了。长久的空白让他一时间不知这是真是假,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他坐起身来,轻轻的喘了几口气,低下头去,却看见小小的水圈浸在浅灰色的运动裤上。
他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泣,实际上余生平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
他站在客厅里,拿着玻璃杯喝水,一边喝,一边流泪。滚烫的液体打在大理石板上,又滴在脚面上。
他的发丝被泪水浸透,而后一丝一缕的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边。
或许是因为地板太凉,身体为了保护自己,只好匆匆涌上几滴泪水来保暖。又或许是因为玻璃杯磕到了牙齿,疼痛下意识地打开了泪腺阀门。
余生平匆匆跑上楼去,却只看见昏昏欲睡的夏星星。斑驳的墙壁此时变得光滑,夏星星累得呢喃,“我再睡会儿……一会就起来刷……”语罢便往被子里钻了钻。余生平那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糟糕了。
程涉闻声小跑了出来,瞧见余生平的瞬间敛起了笑容。他一把挡在了夏星星与余生平的中间,哑声道:“余老板,这些活儿咱们都能外包,你总这么折腾星星,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程涉爱夏星星,生气是理所应当的。程涉不知道晓峰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机会进到这间房子,程涉认为这不过是刷一面墙,铺几块地板的事,所以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奇怪。
余生平被打掉手时顿了顿,随即就涌出了泪花。程涉被他吓了一跳,又开始连连道歉。
余生平并不想哭的,可泪腺也像叛逆期的孩子,你让它听话,它偏偏与你反着来。
余生平越说着没事……没事……泪水便越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人总是难以控制不擅长的事物,余生平已经太久没哭过了,以至于停止哭泣都变成了难事。
程涉有些手足无措,胡乱递过纸巾去,又安慰道,“诶呀,你别难过了,你怎么才能不哭啊,要不然我现在就给陆弘煜打电话,让他给你道个歉?”
陆弘煜还是申请了微信,因为余生平总是接连不断的闯祸。
但他与余生平很少聊天。对于每天都能见到面的人来说,通讯工具显得如此不重要。
电话铃声响起的第三秒,余生平突然起身跑出了房间。普溪的年末多么冷呀,余生平的脚背被冻得发紫。
装修房里全是木屑与铁钉,余生平觉得疼也不肯停下。他往前跑,血顺着脚心洋洋洒洒的拉出一条蜿蜒的线。
程涉吓坏了,一边起身一边呵止他停下。可余生平怎么可能停下呢,他是为自己打破伤风都不会眨眼的人。
陆弘煜的电话接通时,余生平一脚踏进了散落的石灰粉里。
程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他是该高兴终于不用惦念吵醒夏星星,还是该颓丧夏星星还是被扰了清梦。
但这不重要了,夏星星应激能力很强,他几乎是瞬间蹿出门去,随后一把拽住了余生平。
程涉在一侧大喊,“星星,注意安全!”
夏星星一把关上了门,只道:“别跟来!”
程涉没再起身,他相信夏星星是有处理这一切的机会的。但走廊片刻打斗后,是无尽的平静。
听筒对面突然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咳嗽声,程涉顿了顿,只道,“你不在家?”
电话对面:“嗯……”
程涉:“你这也太混蛋了吧,旧爱在这为你寻死觅活,你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我和你说余生平这几天可真是跟个疯子一样,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天以泪洗面的。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但你要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趁早道歉。他刚刚就受伤了……”
程涉还没说完便被摁了挂断。
吴阳丝毫没有擅自接听他人电话的愧疚,五公里的负重跑没能让他倒下,此时他的肌肉已经痉挛,但内心的愤怒再次驱使他伸出了拳头。
陆弘煜轻松的躲过了他的攻击,毫不费力的接了他十几招。
陆弘煜是很有打算的人,既然这座别墅被称作训练基地,那每一个角落便都是为训练而生的,休息室狭小,不适合伸展,但吴阳只有冲过重重险阻才能去往更宽阔的地方。
他可以砸碎一路上所有的机器,但每一拳都打在这间房子的电路之上。
最后一台咖啡机停止运作时,电闸会跳脱,随即安保的铁门便会落下。这里会轻而易举的变成一座反省自闭室。
陆弘煜与余生平一样给吴阳选择的权利,但当他闯祸时,陆弘煜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面对困境,吴阳如果选择用暴力发泄情绪,那他就理应接受一个星期的禁闭。
陆弘煜攻防着后退,行至门口时道,“先保护自己,再谈保护别人。”
陆弘煜并未激怒他,他始终认为吴阳在压制着自己的能力。
他并不相信余生平会招揽莽夫为自己所用。但他俨然忘了吴阳不像余生平能屈能伸。
他有令人发指的爆发力,也会不计后果的反击。吴阳看出来屋子内陈设的机关,但还是在陆弘煜提及余生平的名字时毅然扛起了最后一台咖啡机。在铁门落下的瞬间,他看见陆弘煜紧皱眉头躲开了面前的重物。
陆弘煜低估了余生平在吴阳心中的分量,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余生平为何会放弃吴阳这个杀手锏,他只知道吴阳会成为他棋盘上重要的棋子。
漆黑的休息室里,电子女音播报着惩罚规则。吴阳不在意,只坐在废墟间挺直了脊背。许久过去,陆弘煜才沉沉道:“天黑之前,你还有离开的权利。”
陆弘煜不喜欢给别人下命令,他喜欢让别人做选择。但这个选择是有代价的。
吴阳笑了笑,后知后觉自己进了陆弘煜的圈套。或许这个电话就是故意接给他听的,或许陆弘煜是故意将咖啡机的机关露出破绽,或许从十七楼跌下来就是他自导自演的戏。吴阳一直以为自己比阴谋快一步,却不知道他步步深入,早已入局。
吴阳此时已经不再愤怒了,但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信念,他只转变了达到目的方法,他决定不再被动的保护余生平,而是主动的为他铲除前路的荆棘。
他要亲手杀了陆弘煜。
陆弘煜并不在意吴阳抱有怎样的目的,他只清了清嗓子,随后道:“今晚之后,你要对自己做出的每一件事负责。我不会手下留情。”
吴阳没说话,他那时信心满满,他始终认为这一切都有机会翻盘。
他只是有点后悔,后悔刚刚没在电话里叫停余生平,他想如果是自己,一定能让余生平停下脚步。
第34章 女强人与单亲爸爸
程涉不满陆弘煜挂断了他的电话,只开始接连的消息轰炸。
七八张照片把混乱的场地拍的差不多。石灰地上掺着斑驳的血迹,配上程涉声情并茂的描述,显得吓人极了。
程涉并为有过糟糕的感情经历,无论是错过的初恋对象,还是当下如胶似漆的夏星星,都无一不是单纯且美好的。
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开始,也不是天生便为彼此而生的螺母与螺丝钉。
他们吵架又和好,愿意为彼此磨合,更愿意藏起棱角。程涉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可能没人能知晓明天的变数。但他们不停下,便能一直前行。
在处理劈腿这件事上,夏星星似乎要比程涉擅长太多。但他什么都没说。情深似海,千山万水都夷为平地,无情无义,康庄大道都布满荆棘。
夏星星为余生平处理过许多道伤口,余生平从未哭过。可那晚他好像有流不完的泪。
夏星星安慰他,抱着他,他们都不提哭泣的原因,他们都知道原因。
夏星星与余生平抱在一起流泪,他哭余生平憋了二十七年,才把心里的那口气吐出来,哭他们都这样心碎过,但好在陪伴在彼此的身边。
是的,余生平本就该哭,把钉进肉里钉子拔出来,有时候比扎进去还要疼。
时代如何发展,科技如何进步,想要让伤口愈合,就只能把钉子拿下来。
拔出来就好了,十多天后伤口会慢慢愈合,小小的肉芽儿会把疼痛挤走。
这些曾经扎在肉里的,无关生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无论多痛,都会过去的。
养伤的日子里,夏星星把阳台清理了出来。他的房子没有陆宅大,但天底下的阳光照到哪儿都能让生命存活。
夏星星没买花花草草,却在房子的四周摆满了鱼缸。他比任何人都现实,从第一天起,他便告诉余生平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这些鱼也一样,要么被吃掉,要么被埋进楼下的花坛化作养料。
余生平不理他,生死与鱼,他哪个也不喜欢,但夏星星达到了他的目的,从那天起,余生平便强迫自己出门转转。他是就算瘸着腿也绝不与这些鱼独处一室的。
余生平心甘情愿中夏星星的圈套,他也喜欢出去走走。夏星星的小区里是社区幼儿园,小区外便是普溪一中,相邻不远处走个百十米,还没出汗就能看见大学城。
但这间小区却不喧闹。大学生们有时间,但却没有能力购买学区房,走读的高中生住在这里,可他们早已经过了大喊大叫的年纪。兜兜转转来,余生平竟然只能与不远处幼儿园的小豆丁们相视一笑。
余生平第一次遇到文昌时,正在晒太阳。他那时眯着眼睛,一个哈欠打出来,迷迷糊糊的丝毫没有平日的精明劲儿。
文昌躲在花坛后打量余生平,藏着半个身子,却不知道枯萎的冬青早就把他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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