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交谈让余生平不太舒服,但好在余生平擅长表情管理。
舅舅询问夏星星是否失言了,夏星星只瞧了瞧余生平的背影,轻轻道:“没什么。”
夏星星是了解余生平的,哪怕他不知道海鲜粥与余生平有怎样的渊源,但他依旧能猜到这件事与陆弘煜有关。
人与大多数人都是无法心照不宣的,但日复一日的相处与观察,产生了更坚固的关系。
余生平与夏星星就是这样的关系。他记得,在去陆家之前,余生平的反应并未如此激烈。
夏星星不知道余生平倒底在这段时间里得到又失去了什么,夏星星只知道,很多路,只能一个人走。而直面痛苦永远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第36章 舅舅和妈妈你更喜欢哪一个?
自那以后,文昌便不再做幼儿园最后一个走的人。余生平大概是最称职的家长,他不仅第一个接孩子,甚至于课间都坐在花坛边。
余生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但他会主动去牵一牵文昌的手,还会为他系上厚重的围巾。
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哪怕从生疏变得熟络也没太大的变化。
余生平不像其他的家长溺爱孩子,他不会因为自己闲暇而破坏幼儿园的规矩,没日没夜的跟在他身后。
也不会倚仗着自己年轻便每日将文昌架在肩头。余生平不是那样的人。
哪怕是对待吴阳,对待晓峰时,他也说不出黏人的话,做不出太多亲昵的动作。
文昌喜欢和余生平待在一起,许多人望向他时都趋向两面极端,要么极度悲悯,要么极度厌恶。
但余生平却很平常。文昌喜欢余生平,这与喜欢舅舅,喜欢夏星星不一样,舅舅与夏星星是他的长辈,可余生平是他的朋友。
文昌从没见过余生平生气,其实舅舅也没对文昌发过脾气,但那只是局限于对待文昌,舅舅面对不同的人时,有不同的面孔。
文昌至今都记得舅舅在办公室里,把属下骂的狗血喷头的模样。
家长们是很少注意到这些的,压制脾气和戒烟戒酒一样难受,他们多半不会选择改正,而是选择不让孩子看到负面的自己。
文昌并不怪舅舅,好像大人都是这个样子,那个在舅舅面前点头哈腰的人,转头也对别人趾高气扬。
他只是一时有些迷茫,只觉得人长大了,似乎就是会如此阴晴不定。或许这样换着面具,弯腰又抬头的生活,就是成年人的特质。
他只是有些怕舅舅,在他不能做成年人的日子里,瞧见舅舅的笑脸,他的心里会一震,他逼迫自己把一切都做的更好,他害怕自己哪一天惹舅舅不开心,舅舅便也会向对待办公室的下属一样对待他。
余生平的到来,让文昌对这个世界有所改观,他与余生平零零散散相处了十几天,他们去门口的超市。
但却不去遥远的海岸线,他们一起吃饭,却没有机会在漆黑的夜晚相拥而眠。
他们之间始终悬着一道鸿沟,这道鸿沟让他们各自生活在彼此的舒适圈中。
余生平和其他成年人一样交际,却不像其他成年人一样生活。余生平对谁都是那样的态度,不会大喜大悲,也不会阴晴不定。
余生平的到来,让文昌不再害怕长大,那小小的,被各型各色的混沌的人与物所搪塞的脑袋,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他好像回到了故乡的原野,说着土话,在一望无际的乡间小路上追赶着夕阳。
因为这片刻的宁静,文昌对余生平敞开了心扉。只是文昌不知道,那是他与余生平别离的前兆,如果他能预知一切的话,那一晚,他一定会多说几个秘密。
“你是更喜欢余叔叔还是更喜欢你舅舅?”
余生平的暴怒不是没有根据的,像这样询问更喜欢谁的蠢问题,在福利院是不准提及的。
余生平曾为此辞退过三个厨娘,尽管她们并没有恶意。这或许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但在余生平的眼里,这是潜移默化的创伤。
他无法改变所有人的理念,但在能触及的地方,他尽力的维护着孩子们的天真。
“那你是更喜欢你舅舅还是更喜欢你妈妈?我妈妈说你好像没有爸爸妈妈……”
很难想象吧,一个家长对孩子每日说这种话。
实际上,余生平并不愿意插足别人的决定,家长不能总为孩子支起保护伞,那样孩子一经风浪便会倒下。
但那时文昌的脸色已经僵住了。余生平突然明白了与文昌的熟悉感来源于哪儿,不是像晓峰,也不是像吴阳,而是像他自己。余生平好像瞧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余生平顾不上多想,只一把抱起来文昌,阴沉的望向对面孩子,他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余生平沉下脸来是很吓人的,那孩子哭的很大声,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只不过一秒。
那是他第一回 没蹲下来哄哭泣的孩子。陆弘煜是对的,人做错事了就是要接受惩罚,一味的放纵只会让哭泣变为逃避责任的杀手锏。
文昌的低落情绪被突如起来的场面一扫而空,他呆呆地望着余生平,好一会儿后突然摸了摸余生平的脸颊,他说,“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余生平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或许太过凶恶了,只把他的额头垫在自己的颈窝,轻轻回,“不用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似乎又觉得这话不妥,顿了顿又说,“没有伤害别人的时候,不用说对不起。”
文昌点点头,只又把身子往余生平的怀里靠了靠。
实际上文昌的内心一直都是忐忑的,他害怕舅舅会像对待那个下属一样对待自己和余生平。那时他心生了同病相怜之感,所以对余生平愈加依赖。
两个孩子和余生平被留在幼儿园的办公室,等待着双方的家长协商回家。
余生平很能理解文昌的心情,不久前他在派出所等余立安是内心也是如此忐忑的。
他起初把这种忐忑归结于对保释人的愧疚,后期才发现其实是对保释人的不信任。
当他二进宫,得知保释的人是陆弘煜时,他丝毫没有那种忐忑与焦虑。当然,现在等待夏星星时也没有。
尽管余生平不愿意承认,但他的潜意识里就是这样的,他不信任余立安,比起相信自己的父亲,还不如相信自己的朋友,甚至还不如相信自己的猎物。余生平不把这当作可悲的事,可悲也该是余立安感到可悲。
夏星星为余生平收拾过无数个烂摊子,但他从没想到余生平会和幼儿园的孩子吵起来。
他了解余生平,但很多时候不太能明白余生平的行为,像是现在,服个软交涉两句便能了解的事,他偏偏梗着脖子装哑巴。
对面的家长不悦余生平的态度,更不悦他不卖给自己面子。
但夏星星与刘青的态度已经抚平了她不少的怒气。可这还不够,她需要为自己的孩子正名,她的孩子不是野种,她的孩子是有妈妈的。
家长出口成脏于夏星星的态度转变,夏星星可以为余生平的鲁莽道歉,但绝不能接受再多的诋毁。
当她破口大骂着余生平也是没人要的野种,游手好闲的窝囊废,家庭经营不善的垃圾时,夏星星几乎是暴怒而起的。
他将余生平的过去稍加美化告诉别人,是为了抵御流言蜚语,而不是为恶意诋毁再次提供小料。
夏星星与余生平不同,他是真正融于市井的人,他骂起人来时,丝毫不逊色于对面的家长。
但夏星星是个有素质的小市民,他在开口决斗前,让余生平抱走了两个孩子。是的,上梁可以不正,但下梁绝不能歪。
刘青站在屋子里,颇有些震惊的瞧着夏星星口吐莲花,夏星星虽不像余生平那般不近烟火,但平日看来也绝不到与人对骂的程度。
但他的确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道理从来只对讲道理的人听,问题出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身上时,要做的就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出了心里这口气。至于用什么办法,这因人而异。
夏星星与余生平依靠着泼辣豪横与离奇曲折的身世出了名。
谣言是很可怕的,那时他们都不知道,此时不吐不快乘着风转一圈回来时,已是腥风血雨。
夏星星从幼儿园回来后兴致就不算高,其实不只是幼儿园,其实许多事都消耗着他的精力。
但此时他只愧疚于自己鲁莽的行为,无论是刚刚还是不久前急于为余生平正名。余生平早就与他说过,那些解释都没必要。
夏星星在厨房为红枣去核,明天就是腊八,他在准备腊八粥的食材。
按照以往的习惯,夏星星在小年前便要回到父母那里,如果没有意外,一直到大年初三才会再次赶回来。
余生平会用小部分的时间,交接线人的工作,走访父母,而后便与福利院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但今年,夏星星有些担心余生平。他与陆弘煜的关系就早已如包不住火的白纸。
且不说余立安会如何防备刁难他,余生平的生母这一关也不算好过。
余母的病情愈发严重了。而据他的经验,这十年来,余生平没有一次能毫发无伤的离开余母的住处。
夏星星本以为有了陆弘煜做靠山,余生平会过个安稳年,毕竟有他在,余立安和陆婉婷是什么都不敢说的。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实力让余生平免受皮肉之苦。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早已走向了决裂。
余生平注定过不了一个安稳年了。
余生平敲了敲吧台,拉回夏星星在外驰骋的思绪。他是不知道夏星星的脑子里飞速闪过那么多忧虑的,他只以为夏星星在为给自己正名这件事感到愧疚。
事实证明,夏星星能说出口的担忧也只有这一点。
夏星星:“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余生平不该笑的,但他突然想起来文昌今天也对他说了一样的话。但夏星星不是孩子,于是他只玩笑道:“错哪儿了?”
夏星星瞧了瞧他,忿忿道:“我错在对万恶资本家抱有期待,这个陆弘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让他给你赔钱,拿着钱买个独栋别墅,远离这帮八婆!”
余生平不说话,只笑笑,他知道夏星星不只是玩笑那么简单,他只是想通过轻松的方式劝自己放下。夏星星是个称职的员工,更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但他除了笑笑多余的事再也做不出来了,他只说,“你愿意帮我,我很开心。”
他们相视一笑,撇开了这个话题。这次也与往前的无数次一样,余生平不敞开心扉,夏星星便不再追问。连带对朋友的关心,对未来的忧虑都笑着藏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无数看似不经意的逃避,逐渐成为隐患,无形中,将他们推向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37章 不要忘记
有了刘青的指点江山,新房子的装修效率呈指数上升。但刘青并不愿与余生平独处,他们在一起时总是洋溢着诡异的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文昌与刘青间那种孩子代沟驱使着,包含着恐惧与敬畏的沉默,而是一种成年人间没有共同话题,从而催生的毫无伪装的,毫无生气的沉默。
这一度给夏星星带来了不少麻烦,刘青频繁的拜访一度引起了程涉的误会。
这实在是正常,没人能不吃醋,当一个事业有成,性格爽朗的男人与你男朋友频繁交际。
程涉依旧像从前那样每日都来夏星星的家里,但却梗着一股气不愿上楼,无声的抗议延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夏星星说什么也不愿再做气氛调和剂了。程涉是真的生气了。
夏星星假模假样的请假时,余生平很自然的陪他演了戏,时至今日,余生平依旧认为程涉不像他表面那样少有城府。
不仅是因为曾经不愉快的经历,还是因为直觉。但没有证据的怀疑都是空谈,而程涉对夏星星的好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但这不是余生平现在该纠结的事,他现在该做的是礼貌的与刘青交际。
这说来很奇怪,余生平是个很擅长伪装的人。很多时候,他可以为了任务,为了避免麻烦而侃侃而谈。
但在面对刘青时,他总是感觉自己像被看穿了。他把这份不自在的感觉归于自己与文昌的相像。
而自己能卸去伪装面对刘青,源于文昌对他的信任。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昌与余生平属于一类人。很多时候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室内软装在三天前全部完工,余生平没随意挑几件二手家具,又或者购买流水线产出的床板衣柜,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木制品都由他精心设计,刘青协助绘画,木匠刘打制而成。
新房子虽小,但余生平依靠设计分出了不同的界限。撇去这别别扭扭的性格,刘青是很欣赏余生平的,他既不是完全舍弃幻想的现实主义者,又不是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者。
余生平不将重心放在各类装饰品上,却坚决要求在厨房放置小冰箱,迷你电饭煲以及榨汁机。
从离开福利院的那一刻起,晓峰就要学会独自生活。不仅为即将迎来的大学生活。更为漫长的,险恶而又精彩的成人之路。
装修的最后一步是阳台的盆栽,也是这几盆花让刘青对余生平有了真正的改观。
夏星星乐于分发余生平的性格名片,在余生平不愿意交际的人面前,他灵活的包装着余生平的形象。
成年人喜欢曲折委婉的提示,直白的得到一些东西,往往会丢失掉按图索骥的探索的快乐。刘青就是这样的人。
而在他探索的过程中,他依稀记得余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小山茶花。
所以他断定余生平会在花盆里洒满三十粒山茶种子,但事实也证明了,刘青失策了。
很多事是做不到两全其美的,余生平选择了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子,就注定不能在每日暴晒的阳台种植娇气的山茶花。余生平选择了现实的生活,就注定要舍弃一切浪漫的幻想。
刘青:“生平,你想要种什么,今天你种什么我都能给你找出花种来。”
余生平:“三角梅……”
刘青没有撒谎,他花了重金,在普灵的茶农朋友手中买下了种子,颗颗饱满,品种精良。
余生平也并不想辜负刘青的好意,不然他不会在说完这句话时眼神颇有些躲闪。
尴尬的场面经历久了,人们便趋于习惯。只是当刘青傻愣愣的藏起来种子时,余生平没装作视而不见,而是顿了顿,随即便笑了笑。
或许从那一刻起,余生平与刘青才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要知道,不嘲笑别人的窘况虽是一种美德,但毫无恶意的礼貌过多,是因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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