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掏出手机打车,走到路边。
孰料,张一贺竟阴魂不散的又跟了上来。
“约了人?”他神情不明,“你有女朋友?”
白岐玉意识到他误会了:“不是。”
“那是什么?”
白岐玉在心中,给他加粗“不懂社交界线”的标签,无奈的说:“房屋中介。”
张一贺愣了一下:“你要搬家?为什么?”
冷峻的面容露出这么一副怔愣的神情,是有些好笑的,像狂拽酷炫的狼狗卖呆,反差感极强。
这让白岐玉对他的不耐烦奇异的淡化了一点。
他搬出预先准备好的说词:“这里离公司远,每天打车上下班挺麻烦的。有时候加班晚,打不到车,就得走将近一小时……想换个近点的。”
“怎么不买车呢?”
“我没驾照,也没时间考。”白岐玉解释道,“再者,平时除了上班也没用车的地方,不如打车节省。”
张一贺若有所思的点头:“驾照挺重要的。”
白岐玉不知道他怎么能得出这个结论,含糊的点头:“是。”
聊着天,一辆白车停在二人面前,打着双闪催上车。
白岐玉拉开后座刚要上车,视线随便一瞥,便浑身发冷,钉在原地——
一团潮湿到朝下滴水的黑泥,正趴在后窗上。
又是它。
此起彼伏的蠕动着,光线被漆黑表层吸收,无法看清细节。
像是巨大的肺在呼吸,也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前面,司机不耐烦的拍了拍喇叭:“麻烦快点,这边不让停车。”
“啊,好……”
可视线对上黑泥,那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与恐惧,又黏上心头。
像躺在潮冷的被褥里,阴凉的水滴一下一下砸下来,把理智砸个粉碎,砸入谷底。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司机还在催促“交警要来了”“磨蹭什么”,一遍遍如催命的恶鬼。
可白岐玉被恐惧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堵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动起来,下意识去打手语……
背后,突然响起了声音。
“要不,我陪你看房去吧?”
白岐玉求救般的扭头,对上温柔的眼:“反正去哪儿都是去,我陪你吧。两人一块儿,路上还能聊聊天。”
“你……”
“我有车,我载你。”
说着,张一贺歉意的朝司机说:“抱歉啊师傅,我开车带他。”
“你们他妈的耍人玩呢?”
张一贺一手掏出一张绿色钞票递过去,另一只手半强硬半温柔的把白岐玉揽到背后。
“误工费,不好意思。”
拿了钱,司机没再说什么,一加油门消失在街道拐角。
见车走了,白岐玉像被抽了脊梁骨,浑身瘫软了下来。
他盯着不听使唤的双手,像在盯不共戴天的仇人。
猛地,他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左手,发出清脆的一响。
似乎比起恐惧,失态更让他难以接受。
“别这样!”张一贺赶紧控制住他的手,“好了,没事了……”
见两步外是公交站台,有座位,他把人半抱半扶的弄着坐下。
“你吓坏我了,怎么了这是?”
白岐玉闭了一会儿眼,恐惧才缓缓淡去。
他抬起颤动的眼睫,张一贺正担忧的蹲在他面前,那么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温热高大的身躯,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你看见……出租车里面的的东西了么?黑乎乎的,蠕动着的黑泥……”
张一贺茫然:“那车看着光鲜亮丽的,里面这么脏?”
白岐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没看见?”
“没。我见你迟迟不上车,才去帮忙的。”说着,张一贺笑了笑,“你刚才挺吓人的,直直站着不动,我还以为怎么了……”
再三确认后,白岐玉发现,张一贺是真的没看到那诡异的一面。
是压力太大的幻觉么……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与别人细说了。
会被当成疯子。
“低血糖而已,老毛病了。”白岐玉掩饰地说,“多谢你。”
张一贺了然。
见白岐玉的小腿和手还细微的抖着,他站起身扫了一圈,看到站牌旁有自动售货机,买了冰可乐给他。
“谢谢。我转账给你,还有刚才的车费……”
“钱不钱的。”
“亲兄弟明算账,”白岐玉摇头,“如果你不收,以后我不敢和你出门了。”
说着,白岐玉直接操作支付软件转给他,见状,张一贺也不便多说。
待白岐玉又缓了一会儿,张一贺抬手打了辆车。
上车前,白岐玉小心翼翼的朝后座看了一眼,才敢上车。
车很新,四处都透露出新东西特有的质感,明亮而干净。
幸亏出门早,耽误了一会儿也没迟到,到地方时,房屋中介小黄也发短信说刚到。
“我在药店门口等您。”
两人只在电话里沟通过几次,线下是第一次见面。
平民大药房前,远远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小个子,白岐玉就认出人来了。
他赶紧下车去打招呼,却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一幕。
小中介躲在药方橱窗的阴影里,一身西服像是很不合体似的,正怪异的扭来扭去。
脖颈朝后弯折出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四肢仿佛是液体做的,蠕动出软趴趴的波纹。
白岐玉脑中浮出了一个荒谬的比喻:他在适应从别人身上扒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一贺:老婆有洁癖,好可爱!(*≧∪≦)
第4章 四楼东户
大药房门口的熙熙攘攘的过客,如钢铁森林中穿梭的灰烬,来往于阳光与大厦构成的囚笼中。
每个人的脸都挂着麻木与焦虑,路过小中介时,没人投去“诧异”或“恐惧”的视线。
又是幻觉?
急于寻求答案,白岐玉拉了一把张一贺的袖子,指尖微抖:“你看那个人……”
张一贺很好脾气的弯了弯腰,朝着白岐玉的视线望去。
“那个小个子?”
“你没觉得他不对劲么?”
“你说衣服?应该是个职场新人吧,借别人的穿。”张一贺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可不好。”
“但……”
白岐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重新抬眼看去时,小中介一点“异状”都没了。
过度弯折的脖子,是洗的僵直的高领衬衣。蠕动起伏的液体四肢,是过长的袖子裤子盖过了手脚。
正如张一贺所说,他只是穿了过大的、不合体的旧西装而已。
二人聊着,小中介一抬眼也看到了他们。他不确定的挥手:“是白先生么?”
——
白岐玉之前咨询的天合小区,是个比较新的楼盘。很摩登简约的设计,前后共四十栋楼,有两个户型在寻租。
家具齐全,隔音也不错,可惜,白岐玉仍不满意:两家全在背阴面,而他受够这种“阴恻恻”的房子了。
一圈跑下来,又是介绍又是推销的,小黄脸上全是汗。脸浮白犯肿起来,像泡涨的尸体,却偏要带着故作老成的笑。
放在平常,白岐玉是不会与这种令人不适的人打交道的,可为了搬家,他必须忍着。
“白先生,要不咱再去看看御金源?那边儿也有几家在租。不远,就几百米。”
“有朝阳的吗?采光好点的?”
“朝阳的有。至于采光嘛,这个太主观,我个人建议咱先现场考察再说。”
御金源的房子,仍不尽人意。
朝阳的户型面积小,是目前的2/3大,月租却贵出一千多。另一个户型大的位于一楼,虫蚁闹得人心烦,看房的档儿,小黄就拍死了好几只庭院里飞来的苍蝇。
他辩解说“可能最近回暖”,原先来的时候没这么严重,但白岐玉咬死了口说不行。
随即,三人又去看了更远一些的新式公寓。采光不错,可没有集体供暖的线路,在肃杀的北方冬季,绝对是件折磨事儿。
见状,小黄结结巴巴的说:“冬天可以开电暖气,或者烧壁挂炉的……”
“壁挂炉不好,”张一贺朝白岐玉摇头,“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通风好绝对不会有这种安全隐患!”
“而且要比集体供暖贵三倍以上。”张一贺压低声音,“效果却不如前者的三分之一。”
一天下来,晚霞翩跹而至,方圆一公里内的在租楼盘全看过了,一无所获。
小黄说,还有城中村那种自建房在租,如果觉得可以,周日再约他。
二人踩着夕阳,在一片怅然金晖中回家。
张一贺扭头问他:“你看上哪一套了?公寓?御金源?”
白岐玉正垂着眸子,夕阳酒醉般的金晖洒在睫毛、微卷的发上,像漆黑蝶翼上散落的麟粉。
随着走路,光柔和的抚摸他白皙的侧脸,让张一贺莫名的想到一个比喻:漆黑海水上的海妖,正趴伏在水面,享受一天之中短暂的宁静。
“没。”白岐玉轻声打断他的幻觉,“我……我过两天再联系别的中介吧,看看别的。”
不光是房源,小黄给人的感觉也很糟。
兴许是职业原因,他说话总带着一股谄媚。
这也就罢了,他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比如刚才看房看累了,他主动去买水,却只买了两瓶,一瓶给自己,一瓶给白岐玉,愣是忽略了张一贺。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都不懂,眼界太小。
二人沉默着走回了家,在院子门口分别前,张一贺突然开口。
“现在住的不也挺好?要不就别搬了。”
白岐玉叹气:“我必须要搬。”
“但是,周围近的只有这几个小区,你都看过了。”
“实在不行,还有城中村……”
张一贺打断他:“别搬了。再遇到不好打车的晚上,我开车接你。”
他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辆没上牌的路虎。
白岐玉愣了一下:小区里有这么一辆车吗?
当年咨询老国土局宿舍时,白岐玉也疑惑过,房子虽然老,可地段不错,为什么租金便宜的离奇?
实地考察后就明白了,或许是采光问题,大院里常年积压着一股潮霉味,即使光线充足的白天,也总是昏沉沉的。
单位大门儿进来,正面是废弃的老单位楼,右手边才是老式宿舍楼,三个单元共五层。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去,两栋破败肮脏的楼像两只瘦骨嶙峋的怪物,睁着黑洞洞的眼,将要捕食不知好歹的人。
这样的居住环境里,老小区里常驻车辆就那几个,大众、奇瑞……别说路虎了,平日来辆四个圈儿,都会被老头老太们评头论足。
“这……”白岐玉忍不住问,“这是你的车?”
“昨天提的。周末车管所不开门,周一再去上牌。”
白岐玉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张一贺很认真的说:“你没必要因为‘近’这个原因,放弃生活质量。城中村绝对不能去住。现在你可能钻了牛角尖,真搬家,你一定会后悔。”
夕阳打在张一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半阴半晴。
亮的那一面,琥珀色的眸子让人心生好感,像融化的蜜糖。可暗的那一面,白岐玉看不出他的城府。
被长期盘踞的恐惧、搬迁的急切掩埋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与张一贺不过是一面之交,就上门送乔迁礼、陪着看房,甚至现在说要接他上下班?
白岐玉从不相信什么“一见如故”。
他坚信人与人交往的任何行为,都在谋图利益,或短,或远。
身家不菲,不是图财,那就是……
图色。
“还没问,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作家,也写台本。白先生是游戏策划吧?我们也算半个同行。”
“策划细分很多。”白岐玉抬起眼皮看他,“我是数值,张先生的半个同行是文案,差得很远。”
“哎……一定要用先生来称呼吗?”张一贺笑起来,“朋友间,直接喊名字吧?”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
在张一贺顿住的神情里,他沉下眸子:“首先,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改天我会回礼。其次,也是我最想说的,我不是同性恋,张先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果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先说声抱歉。”
张一贺敛起笑容,夕阳醉醺醺的光也没了弧度,变得锐利而冷硬:“你……”
“最后,”白岐玉冷淡的打断他,“你并不清楚我要搬家的执念,就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这让我非常讨厌。”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说着,白岐玉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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