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寂静的卧室中,韦斯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酣睡中唤醒,在惊厥中翻身坐起。他的T恤已被汗水打湿。怀里的巴泽尔则已经睡到了床铺那端,显然不愿靠在他潮湿的臂膀上。猎魔人呆呆地坐着,回想起自己最后见到的画面:一颗比足球还要硕大的浑浊眼球,发出绿色的光,不带感情地审视着他。
“他妈的。”他又骂了一句,脱下湿透的T恤,裸着肌肉健硕的上身下床,灌了一杯凉水,脚步虚浮地坐回床边。冬季的老宅内虽不算寒冷,但此时已是深夜,偶尔掠过床铺的穿堂风还是让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韦斯特摸了摸胳膊,心有余悸地钻进被子。
海域,那是海域的世界。被一只巨大的猛兽所统治,七轮红色的月亮悬挂在天空……真是不详的征兆。韦斯特如此想着,将额头抵在巴泽尔的后背上,渐渐沉入梦乡。
……
……
次日,当巴泽尔还在厨房煎鸡蛋时,韦斯特已坐在餐桌前,两手交握,面色凝重。他银灰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头上,整个人显得幼稚许多。
“今天起得很早。”将锅子里的鸡蛋翻过一面,巴泽尔随口评价。
“别提了。”韦斯特揉揉头发,脱力似地瘫在椅子上,“我梦到了他妈的海域,那个邪恶的世界;海水啦,红月亮啦,还有一只硕大无朋的神秘种,从海底向上冲。真诡异。”
巴泽尔点点头,提醒:“你需要重视你的梦,尤其是在你的身份发生转变之后。”
咬了一口流油的煎蛋,韦斯特口齿不清地抱怨:“可我之前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对吧?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做这种奇怪的梦?”
“你只是忽视了所有预兆。”巴泽尔坐到他身边,揉揉眼睛,有些困倦地回应:“你那异于常人的力量、你们家世代隐居的传统……你只是忽视了它们。我打赌你从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但你以为那是以前看过的电影之类的。”
“一会儿陪我打一架。”沉默了一阵后,韦斯特突兀地要求。
“好主意。”巴泽尔赞同,“力量在战斗中彰显,你的思考方式已经很像神秘种了。”
“主降日之夜马上就要降临。”韦斯特三两口吃掉剩下的早餐,“我需要尽量积攒力量。如果我能知道我是什么……或许会对这场战争有所帮助。”
……
……
冬季的孤山谷地一片萧瑟。往日繁盛的绿荫已随冬风的来临消失不见,余下的仅是苍白的挺拔树干,在幽深的山谷中如同卫兵般沉默地屹立。
白皮松围成的空地上,韦斯特与巴泽尔无言对峙。巴泽尔解放了人类躯体,以原型悬浮在半空,透明的躯体棱角分明,玻璃丝般的中空触手柔软地垂落,一副圣洁无辜的样子。但韦斯特知道那器官的厉害,它们锋利而强劲,像一根根柔韧的钢丝,巴泽尔能用它们轻易洞穿鹿的头骨。
恍神间,巴泽尔的触手已潜至地下,在地底交织了一张巨大的绞杀网,只等韦斯特踏入某一个圈套,然后一张锋利的网便会将猎魔人切成无数肉块——当然,他不会收得那么紧。
韦斯特对他的攻击方式已相当熟悉。在他们初见时,尚懵懂的魅魔便试图从地底偷袭。猎魔人镇定自若,手上不停填弹、瞄准、扣动扳机;渡鸦的银色子弹钉入巴泽尔的几根主触手,银色液体在神秘种的体内迸射、爆破,使它的几根触手支离破碎,无力继续编织天罗地网。
巴泽尔痛得嘶吼,翼龙般的尖啸声响彻山谷。剧痛中,那位于躯体正中央的金色蛇瞳凶相毕露。他菱形躯体的下端裂开七鳃鳗般的口器,层层叠叠的坚硬牙齿上滴下绿色的粘液,所及之处万物凋落。那是生命女神用以消化的器官,能够分泌强腐蚀性的消化液,主动散逸猎物的生命能量。
为保证具有充足的消化液,巴泽尔以口器吞噬了附近的几颗高大的白皮松;之后,他透明的淡绿色身体变得苍翠欲滴,口器内的消化液也向中空的触手腔体中飞速灌注。带着呼啸的破风声,无数纤细的触手向韦斯特的方向突袭而去。它们如同一根根坚韧的注射器,试图将强腐蚀性的消化液注入韦斯特体内。顺利的话,韦斯特会在几秒内融化成一滩血水。
触手的数量太多了。望着飞速来袭的巴泽尔,韦斯特咋舌。他狼狈地在雪地上翻滚,躲开了第一波触手,但几滴飞溅的消化液沾湿了他的头发,于是灼烧般的疼痛在头皮处骤然炸开,饶是受惯了伤的猎魔人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
第二波、第三波……韦斯特气喘吁吁,他早已无力反击,只得在巴泽尔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神秘种的力量的确与它们的血脉有着密切的联系,作为魅魔的巴泽尔只能以漆黑的粗壮触手戳刺、鞭挞;运气好的话,薇洛尼亚都能应付他;但作为生命女神的巴泽尔显然更加强壮也更加熟练,渡鸦或许能够粉碎他的触手,却始终无法击穿他晶体般的外壳;外壳不破,巴泽尔便能够凭着体内磅礴的生命能量使触手无限再生。就像现在,那矛枪阵般的触手高悬在他的眼前,邪恶的绿色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在面前的雪地上,灼烧出一个个漆黑的孔洞。
“投降了。”将渡鸦插回后腰的枪套中,猎魔人举起双手,做了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收回触手,巴泽尔那巨大的躯体从半空徐徐下落,落地时已变为身材纤细的人类青年形态:“韦斯特,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可能与你战斗无法令我产生紧迫感。”猎魔人拍拍身上的土,“另外,我感觉现在的你比翼手龙要强许多。”
“这就是古老者。”巴泽尔有些得意地点点韦斯特的胸口,“古老就是强大。翼手龙只能算是傻大个。”
愉快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平复呼吸后,韦斯特点亮自己那老旧的手机,在频频卡顿中调出日历:“看,主降日之夜就在下个星期。熬过去我就能陪你过圣诞节了。”
巴泽尔覆上他的手:“会没事的,我可以帮你……不论什么东西正在降临。”
这时是黄昏,橘色的天光洒在巴泽尔的侧脸。神秘种的脸有些圆,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像个涉世不深的高中生。韦斯特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给了巴泽尔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给。没有花,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认真的告白,却要他陪自己出生入死,在脆弱的界面之门迎战虚空。
“有一天你会后悔吗?”韦斯特不由自主地发问,“我的意思是,你会后悔一直在这个荒凉的小镇,没有什么娱乐,没有什么花和婚礼,就这样和我在一起?”
“你像个肥皂剧男主角。”巴泽尔很明显地顿了一下,“我们是神秘种,又不是人,不必那么脆弱。你还是太像人了,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哀伤,因为蹉跎而遗憾……其实不必,因为我们可以活很久,有足够的时间体验不同的生活。所以开心点,好吗?”
韦斯特纷繁的思绪似乎找到了某种出口。他克制地舔了舔巴泽尔的唇角,然后在他恍神时将人一把提起,扛到肩上:“回家?”
挣扎无果后,巴泽尔敲敲猎魔人的后背:“回家——下次记得提前说。”
第四十章 聚集
【新副本的开启迫在眉睫】
韦斯特醒来时,巴泽尔已经坐在书桌旁撕下了一页日历。看清日期后,猎魔人精神萎靡地长叹:“已经这么近了。”
主降日之夜马上就要到来。它是利维坦镇的传统节日,是地方文化的一部分;比起圣诞节,小镇的主降日之夜要更加盛大隆重。但也正是这一天,孤山附近的屏障会变得薄弱,神秘种易于降临人间。因此,韦斯特家族的猎魔人会在这一日外出狩猎,对抗虚空来客。但随着“降临”的扩大,年轻的韦斯特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今年的狩猎日注定是一次浩劫。
“薇,讯息都发出去了吗?”韦斯特下到客厅,面色凝重。
薇洛尼亚点点头:“倒吊人会在今天到达。北方的一部分猎魔人会在两天后到达。南边来的已经在附近的城里住下……大家都在向这里赶路。”
猎魔人之间并无多少深情厚谊。薇洛尼亚愿意提早赶来帮忙,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的家族与韦斯特家有些私下里的来往,如联姻、交易等。但这一情况在近些年有所改变:随着降临的扩大,神秘种的力量日益膨胀,这一松散的团体也被迫变得团结——他们总会在某一天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况且,一旦降临全面展开,遭殃的是整个人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于是,在薇洛尼亚虫群的帮助下,韦斯特早已尽可能向所有认识的猎魔团体发起求助,希望召集足够的人手。
“笃笃。”简短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后,一对披着黑袍的矮人站在门口。他们异口同声:“你好,韦斯特。”
靠在沙发上的巴泽尔很少见地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将手边的抱枕重重地扔到地毯上,翻了个身,露出线条流畅的脊背。倒吊人夫妇对视一眼,没有做声。韦斯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情相当复杂。
倒吊人在猎魔人团体内部享有较高的声誉。他们性格较为温和,业务能力过硬,虽然对神秘种下手有些残暴,但猎魔人本就应当猎杀神秘种,因此也无可厚非。实际上,猎魔人们大多都遭受过神秘种之害,对这些生物的厌恶感一直很强。而韦斯特家才是圈子里的非主流:他们一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边境地区。这里神秘种或许比其他地区略多,但由于居民数量实在太少,所以危害反而不大。因此,他们对神秘种的仇恨并不太深,只将这些东西当成山上的野猪猞猁:伤人了便杀掉,远远地躲着就算了。
因此,韦斯特虽对倒吊人夫妇颇有微词。但在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上,还是将二人请了过来。出于微妙的补偿心理,他这几日在床上将巴泽尔伺候得舒舒服服,床下则包揽了家里所有活计,勤劳得像只乱飞的蜜蜂。但这显然无法抚平伴侣内心的怒火。望着窝成一团,心里显然不太痛快的巴泽尔,韦斯特只得叹气。
“跟我来吧,二楼有房间。”薇洛尼亚嗅到了尴尬的气息,主动带着身材矮小的猎魔人夫妇去往他们的房间。韦斯特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快走几步蹲到巴泽尔眼前:“不开心?”
巴泽尔金绿色的竖瞳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快。他把头偏开,试图离韦斯特远一些。
韦斯特摸了摸身前人的头,大手拢着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按压:“这没办法。猎魔人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团体,我们数量很少,每一方的力量都是宝贵的,我不得不把他们找来……对不起。”
“没什么值得对不起的,韦斯特。”巴泽尔从沙发上坐起来,带着些哀伤看向他,“我有些愤怒,但也仅此而已。”
他用苍白的手捧着韦斯特的脸,贴近,迟疑着同他接了个短暂的吻:“人间和虚空不同,我知道的。在我的家乡,我会捅穿他们的身体;但在人间,我会听你的安排。”
韦斯特坐上沙发,将他抱在身前:“这事很讨厌,整件事都很他妈的——操。”
“但谁都没错,”神秘种闭上眼睛:“那对矮子是猎魔人,所以他们杀我似乎没错;我的躯壳被切成碎片,那么我杀他们也很合理。明明谁也没错,但整件事却很恶心,所以你们——哦,他们——人类很复杂。”
韦斯特低低地靠在他后脑勺处笑:“你像个大哲学家,嗯?”
巴泽尔懒洋洋地把手伸到背后拍了拍韦斯特的腰:“快去社交吧,神秘种。小心别被那对矮子发现你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终于快到最后一个副本了,这篇文应该能在10w内打住
第四十一章 拿着这个
【女巫的作弊器】
几个日夜飞快划过,似乎并未在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然而,时光又的确向孤山脚下的猎魔人家庭显现出它的震慑力:当巴泽尔去镇上采购时,商店门口夸张的海报、日益热闹的酒吧、孩子们手上的糖果无数次使他心中警铃大作。
主降日之夜就在今晚。
主降日是什么?某个冬夜,当巴泽尔趴在韦斯特的胸口问出这个问题时,年轻的猎魔人用鼻子哼哼了几声,懒惰地转过身去:“随便的一个节日,就像圣诞节。”
巴泽尔宝石般的眼睛微阖,皱着鼻子:“你在骗我。”
韦斯特于是转身再次把他搂在胸口,就像公狼在洞穴里环着伴侣。猎魔人高挺的鼻尖在神秘种的脖颈上厮摩,语调黏黏糊糊:“我妈说,主降日是为了庆祝“他”的到来。但“他”究竟是谁可没人知道。或许是个喜欢做慈善的富绅?或者是个宗教人士?”
猎魔人年轻的脸上布满困意与茫然,巴泽尔只得放弃追问,搂着男人的脑袋亲一口:“睡吧。”
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脱离,红发的神秘种裹紧长风衣,赶往他们共同的家——一座矗立在孤山脚下的老宅。
回到家时,他们的院子附近多出了十几个帐篷。它们的表面大多已被摩擦得光滑,有些甚至缝满了补丁。在厚实的防水布帘后,露出几双洞察的眼睛,窥视着这只罕见的生命女神。距离院子稍远的空地上,巴泽尔看到各种古怪的载具:搭载着过强动力的热气球、背着一只巨大望远镜的巴士、十几辆脚踏车,甚至还有一只骆驼。神秘种挑了挑眉,快步冲进了熟悉的家门。
“我刚才被一群猎魔人包围了。”巴泽尔长出一口气。
“稍安勿躁亲爱的,我正在忙;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整理一下渡鸦的子弹。”韦斯特正带着一对巨大的工程眼镜,和倒吊人夫妇一起整修康斯坦丁之眼。这大家伙火口的处磨损有些严重,但他们联系不上距离利维坦镇最近的器械师。于是几个半吊子只好亲自动手。但维修的过程显然并不顺利。韦斯特那副工程眼镜碎了一只镜片,倒吊人漆黑的袍角也烧得卷边。
巴泽尔懒得理他们,直接去了厨房。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种探出头看一眼还在客厅的几人,小心地选择了一把位于视觉死角处的餐椅坐下,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小瓶。他晃了晃,确认东西还在,才开始放心地准备晚餐。
瓶子及其内容物来自薇洛尼亚。某次饭后,韦斯特向薇洛尼亚炫耀起他的战利品。谈到时间原虫时,原本昏昏欲睡的女巫小姐激动得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她语调甜蜜地恳求韦斯特与巴泽尔分给她一些虫尸,说它们将会有大用处。韦斯特有些狐疑,但巴泽尔很老实地从阁楼上取出几个银光闪闪的小块:“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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