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又因主和主战吵嚷了半晌,直到吵得口干舌燥,群臣才发觉今日天子始终不曾开□,甚至于昱 北齐氏出身的齐雁行也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直到满朝文武都不再出声,明挽昭才淡声说:“和谈也并非不可。”
见他言下似有松动之意,群臣面面相觑,主和派尚来不及松气,便又听见天子微冷又带着嗤嘲的
笑。
“条件是赤奴滚回北疆的草原和大漠,不得踏足大梁国土半步,哪位爱卿可胜任?”
于是朝露殿瞬间沉寂。
齐雁行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昱北落败,此时和谈必定是要吃亏,但大梁还没到需要和谈止战的地步。
见无人答话,明挽昭狠狠拍了下龙椅扶手,吓得群臣一个激灵,随即冷声斥道:“做不到就闭嘴!陵 西郡、江东郡,都曾落入北疆人手中,多少人用性命夺回来的国土,你们说送就想送?大梁儿郎无孬 种,朝臣也无废物! 一味向蛮夷之地俯首称臣,倒不如直接去北疆毛遂自荐,做他北疆的臣子去!”
这话说的便重了,一个不好便是叛国的罪名,群臣战战兢兢地跪地,没敢应声。
眼瞧着众人都老实了,明挽昭的语气才恢复往日的平淡。
“各自回去办差,齐雁行、刑烨、徐知微,随朕去承明阁。”
承明阁是圣元年间才被称为内阁的,在此之前,都是天子召见朝臣议事之地。
明挽昭开门见山,“陵西已驰援昱北,但陵西对面还有个沙戈部,哲布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刑烨沉吟道:“陛下的意思是,邑京也派兵马去?”
“兵马还是其次。”齐雁行插口道,“昱北和陵西镇守边疆多年,不缺兵马,但他们缺补给和将帅。” 再强劲的兵马,没有将帅,也只是一盘散沙。
“不错。”明挽昭语调平平,“大梁曾有十四卫,但如今十四卫不全,可用之人也不多。” 刑烨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如今朝中最适合去的应当就是齐雁行,毕竟他是齐氏出身,但他没问出 来,而是犹豫道:“那陛下是想?”
“让陆云川去。”明挽昭说得轻描淡写。
不仅刑烨,齐雁行也是一愣,他是晓得陆云川和明挽昭之间那点事的,故而也没想到,明挽昭会舍 得让陆云川回去。
明挽昭微微垂下眸,说:“陆云川本就是荣肃公嫡长子,又率军数年,重返陵西,陵西折冲府必然听 他号令。如此一来,陆子鸢便能安心于昱北,助齐朝策稳定局势。”
他早便下了这个决定。
若是齐雁行回了昱北,且不说他离家多年,早已不了解北府军的状况,便是他真稳定了昱北,那也 势必会动摇齐朝策的威信。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仍然是陆云川。
“当年荣肃公受了委屈。”明挽昭轻声道,“朕的意思是,恢复荣肃公府世袭罔替,封陆子鸢为郡 主,陆云川为世子,留其左骁卫之名。”
“还有,追封荣肃公夫人二品诰命。”
他曾亲耳听过陆云川提起那个叫紫堇的女子,她是北疆女,但也是曾点灯熬夜为将士缝制冬衣冬鞋 的荣肃公夫人。
陵西的荣耀,亦有她的一份。
刑烨猜得到新帝早晚会将荣肃公府的体面还了,却没想到这一下就封了仨,语气有些不确 定:“这......当年陆佐贤虽是刻意针对,但也算出师有名,荣肃公夫人毕竟是北疆出身。”
“可她嫁给了荣肃公。”明挽昭反驳,“出嫁从夫,她嫁了梁人,那便是梁人。真正与北疆人搏杀的 是陵西将士,他们都愿意接受荣肃公娶的夫人,旁人还有何闲话好说?”
刑烨哑然。
倒也是,真正在危险中的将士们都不介意这个出身北疆的夫人,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议事眼看着就要结束,始终不吱声的徐知微才颤巍巍地低声说:“那个,陛下!弩车竣工了,就做了 三台,得让兵部试试,要是行工部就紧着弩车和弩机先来,正好也能让陆总督一一不是,陆世子带去边
+立 ,,
1 兒。 徐知微胆子小,却聪明,当即改口陆世子,听得明挽昭颇为顺耳,赞了句:“做得不错。”
“对了,臣还有一事。”刑烨忽而道,“近来苏大人称病,吏部公务繁多,臣观叶氏大公子,如今任 礼部侍郎的叶大人近日办科举之事,其人稳重,可堪大用。”
原本这事儿明挽昭信不过宋舟,便交给了苏晋淮,熟料苏晋淮一直病着,差事便又落回了礼部去。 宋舟也是世家出身,也是一向顾虑极多的主和派,他不想在这关口触怒陛下,遑论今年科举俨然是为寒 门士子大幵,便也不凑这热闹,将差事丢给了刚上任的叶侍郎。
明挽昭忖量须臾,从前叶澹然不显山不露水,他和隐忍不发的苏景词不同,他是当真对这个朝廷没 什么兴趣,然而自从帝王亲政后,朝中愈发走向正轨,叶澹然才展露几分锋芒。
那是他入仕前的雄心壮志。
只不过从前被世家把持的朝堂,将他那点壮志都给磨平了。
明挽昭颔首,“暂且不动他,等今年科举过了,再调任不迟。”
刑烨自然无异议。
苏府,苏晋淮确实是缠绵病榻,他这些年耗心费力,如今陆氏一除,他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沈霖坐在椅子上,轻叹道:“老师,昱北败了。“
苏晋淮面色无波,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老侯爷也败了,还在战场上丢了性命,齐朝策既然 还活着,丢了的脸面自然会自己捡回来。”
“陛下想让陆云川回去。”沈霖垂着眼说,“不仅如此,还恢复了荣肃公府的世袭,封了陆子鸢郡主 的名分,还追封了荣肃公府夫人二品诰命。”
苏晋淮脸色变了变,“陆氏独霸一方,齐氏不仅虎踞昱北,还在京中出了个尚书,陛下这是养虎为 患 ”
沈霖有些犹豫,论功而言,陆氏担得起这赏赐,齐雁行多年苦熬,也不算强加封赏。可若从长远来 看,陛下这俨然是感情用事。
苏晋淮却躺不住了,他枯瘦指尖撑着榻便要起身,嘶哑道:“更衣,我要求见陛下。”
恰逢苏景词端着药碗进门,轻轻蹙眉,说道:“爹,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霖也连忙起身,苦笑道:“老师听闻陛下要封赏陆家,正要入宫觐见呢。” 苏景词便明了其中因由,他顿了顿,给沈霖使了个眼色。
人家父子二人说话,沈霖自然识趣,退了出去。
苏景词坐在沈霖方才坐的椅子上,瓷勺搅弄着药汁,他轻声说:“爹,你是想求陛下收回成命么?”
苏晋淮坐起身,缓了两口气才说道:“陛下这是要养出第二个陆佐贤来。”
“陆广岚不是陆佐贤。”苏景词轻叹,“眼下已是最好的办法,若边境当真开战,大梁如今又缺武 将,陛下给了荣肃公府体面,便也是给了大梁的体面,本就是一损俱损,何况陛下与陆世子之间......何必
因为这个去寻陛下的不痛快。”
“至于昱北齐氏。”
苏景词将药碗递给了苏晋淮,继续说:“齐大人辅佐先帝,又辅佐陛下,他的心思,不仅你我,满朝 都清楚,他不会伤及陛下,更不会伤及大梁。”
安乾帝舍弃安逸毅然与世家宣战,齐雁行便舍弃故里,在邑京守了明氏父子近三十年。
“爹。”苏景词似是犹豫了须臾,又苦笑说,“您可以为大梁鞠躬尽瘁,齐雁行和陆云川也可以,陛 下杀伐果断,他既然用人,便证明他信人,无论是齐氏还是陆氏,若是损及大梁,他一样不会留情。”
苏晋淮暍完了药,说:“你对陛下很满意。”
苏景词无奈笑道,“至少他让我瞧见了光,真正斩破世家囚困的人,是他。”
“可他不见得是个好皇帝。”苏晋淮说,“他顾虑太多,天子当无情。”
“那一定是个暴君。”苏景词笑了,“恕儿子不敢苟同,天子当以民为先,民乃国之基石,天子爱护 百姓,治国明君,又怎能无情?”
“不仅要有情,还要懂得如何断情,陛下若真为情所困,何必送陆世子远赴战场,将齐大人留在京中 呢?”
苏晋淮一顿,他动摇了。
他也曾做过帝师,培养的是绝无私心仅为大梁的天子,譬如明容昼,他一辈子都交代在了宫中。
苏景词瞧着失神的父亲,忽然问道:“爹对陛下不满,是因为已有了让您满意的天子人选么?”
苏晋淮倏尔回神,瞧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苏景词却没说下去,只是温温和和地笑了,“良禽择木而栖,儿子已择好了木。” 苏晋淮听得出来,这是苏景词对自己表明了立场。 他选择当今圣上为君,愿意做他的辅佐之臣。
第八十三章 心迹明
苏景词带着药碗出门来,见沈霖坐在堂中,正同乔自寒说话。
“乐平何时来的? ”苏景词将药碗交予下人,言辞之间不算生疏。
乔自寒起身见礼,说:“苏大人称病至今,我放心不下,今日贸然探望,唐突了。”
“乐平不必见外,坐吧。”苏景词也落座,吩咐小厮上茶,随即捎带歉意地对乔自寒说:“只是不 巧,家父这几日病着,夜里也难得安眠,方才刚睡下。”
言下之意便是不方便探望了。
乔自寒听得出,也没纠缠,端起茶品了品,便笑说:“当真是不巧,既然苏大人已歇下了,那我也不 便打搅。”
他放下了茶盏,彬彬有礼地告辞,却在转身的瞬间沉下了脸。
沈霖也觉出苏景词有意回绝乔自寒,他放下茶,犹豫道:“韫玉,你这是?”
苏景词远非表面上那般温润俊雅,他礼数周到地送人到了门边,闻声才回过身,面上仍旧带着儒雅 的笑,“肃川,不是一道人,早点分道扬镳的好。”
“老师毕竟看重他。”沈霖颇不赞同地拧眉。
“看重? ”苏景词理了理袖,施施然地往前走了几步,瞧着沈霖说道:“不是已经提拔了么,从一介 布衣,到邑京朝臣,剩下的路总该他自己走了。”
苏景词稍稍攥了攥指尖,陛下将人召回京中,却只是封赏了个朝臣,可见他对乔自寒尚且心存疑
虑。
而他已择明主,便不得不同这位保持些距离了。
“对了,肃川。”苏景词又说,“我爹说,你想上折子,求陛下收回荣肃公世袭罔替?”
方才苏晋淮还闹着要进宫,现在便睡下了,沈霖自然晓得苏景词怕是从中周旋了,他沉默须臾,问 道:“韫玉,你是觉着陛下此举妥当?世袭罔替,这同封异姓王有何区别?”
“肃川,他是天子。”苏景词静静地瞧着他,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我从前也瞧不上这位皇帝,一 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或许没错,但他不配。可是肃川,现在我敬他。”
沈霖微怔。 苏景词叹了口气,“换位处之,肃川,你我谁能在安喜眼皮子底下,一边装傻充愣,一边识文学字, 那日朝堂上,他杀了岳廷古,可见还习了武,扪心自问,我必然不成。”
“你觉着陛下还年轻,封赏陆氏是胡来,可肃川,荣肃公府当不起这封赏么?”
他没给沈霖幵口的机会,只瞧着对方,道:“肃川,这不仅是赏赐,也是陛下给陵西的补偿,是为当 年荣肃公夫人之死,给陆氏的交代。”
沈霖被他这长篇阔论说得一时哑然,片刻,他苦笑道:“这不是刚没了个陆氏,我实在是怕陛下再亲 手养出个一手遮天的世家来。”
“齐尚书无儿无女,也不会从齐氏旁系挑人进兵部。”苏景词温声,“至于荣肃公府,肃川,你瞧不 出陛下待陆世子的心思么?子鸢郡主不会再嫁,若陆世子也无后,陛下给了这个世袭罔替的体面,恐怕 陆氏也无人能继承得了这爵位。”
沈霖恍然大悟,抚掌站起身,瞪大眼,“这......这......陛下他?”
苏景词笑说:“陛下自个儿算计明白了,连刑大人都瞧出来,不曾说什么,肃川,你也不必替陛下着
这也是苏景词欣赏这位年轻天子的一点,公私分明,处事也圆滑,何况他背后站着陵西和昱北两 方,甚至于闻氏都已对天子称臣,怎么瞧这龙椅都坐得稳当。
圣旨已下,陆氏的封赏便是板上钉钉,陆云川接旨后瞧了许久。
江舟和游谨在外头站着,江舟压低声说:“公子瞧那圣旨快半个时辰了。”
游谨纠正,“日后该改口叫世子了。”
“诶对。”江舟点了点头,继续嘀嘀咕咕:“那小皇帝挺够意思的啊,还给夫人封了诰命,日后看谁 还敢对咱们夫人不敬!”
游谨也点了点头,颇为认同。
他从前还觉着这小皇帝心机深沉,惯会勾人,生怕主子叫他迷得五迷三道,可他不仅还了荣肃公府 的脸面,还将曾经万人睡骂的夫人封了诰命。
实在用心。
陆云川一个字一个字地瞧了数遍,心尖的欢喜几乎要窜出一簇火苗,是为母亲含冤多年的平反,也 是因明挽昭不动声色的心意。
江舟闲不住,窜上屋脊躺着去了,游谨自己守在廊下,见陆云川终于出来了,唤了声:“世子。” 陆云川将圣旨交给他,说:“收好了。”
游谨接下,说:“恭喜世子。”
陆云川扬眉,笑了笑,“是喜事。”
他的阿昭,分别之前送了他一份好大的礼。
陆云川快步出去,游谨晓得他要去哪,没多问。
江舟从屋脊上翻下来时,陆云川都走出门了,他挠了挠头,说道:“明日不就要出发了么?主子这个 时候要进宫?”
他一时喊不惯世子,便又叫回了主子。
46/7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