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着,将锦簇送进青楼的幕后推手,与在宫中安插眼线的是同一人?”
陆云川问完,将那点饭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
明挽昭沉默须臾,说:“不止,恐怕还有禁军,猎场刺客也是被这么放进来的。” 白檀吩咐宫人来撤盘,怡好听见二人讨论此事,眼眸微闪,不曾作声,躬身随其余宫人们退了出 去。
第七十九章 战鼓响
昱北入夏后热得发干,明夜阑藏身于长垣这段时日,被安置在齐氏祖宅,这宅子许久不曾翻新过, 也没有多少下人,便显得荒凉破败。
晌午刚过,齐朝策在老宅外下了马,明夜阑正在院中树荫下同老妇缝制军衣。
“呀,大人来了。”老妇抬头正好瞧见,笑说了一句。
明夜阑闻声抬头,她不似邑京时锦袍盛装,只着素衫,玉簪绾发,瞧着更为清丽。
“侯爷。”明夜阑手上的针线活停了停,“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齐朝策言简意赅,“邑京有消息了。”
明夜阑一怔,笑意缓缓敛去,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在马车中耳闻厮杀仍旧自若的长公主。
她起身同齐朝策去了屋里,状似镇定道:“邑京如何了?”
“陆氏已除。”齐朝策缓缓吐出口气,又说道,“如今天子亲政,殿下,不必担心了。”
明夜阑着实是愣了半晌,自她知晓天子装傻时,便猜得到明挽昭早晚会对陆氏动手,然而她同样清 楚,在此之前的三代帝王,都败在了世家手中。
陆氏已除。
不过四字,可这其中藏了太多枯骨遗骸,多少人因此而抱憾终身?明夜阑垂下眼低笑了几声,眼眶 悄然红了。
“好。”
她声音很轻,没头没尾地说了个好字,片刻,又含泪笑问:“陛下他,可还好?”
齐朝策难得地因美人泪而无措了须臾,僵硬道:“有二叔和沉松,陛下圣体无恙。”答完,又说 道:“陛下还传信来,边境近来不安稳,长公主殿下若愿回京,眼下京中安定,可迎殿下。”
明夜阑却忽地不做声,她轻捻着指腹,垂首沉默。
齐雁行垂眼,瞧见她略微红肿的指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轻声说:“殿下千金之体,无 需做这些。”
明夜阑在宫中时养在明容昼身边,被教养的是如何管理后宫,耳闻的都是前朝政事。在邑京时所见 人人光鲜亮丽,可到了边境这些日子,她才真正见到何为人间疾苦。
百姓只想吃饱穿暖,抵御外敌的将士连双新鞋都是宝贝,他们在这苦寒之地,何谈什么尔虞我诈。 她从前在宫中只觉得厌倦,离宫后却发现,她连缝双鞋都会刺伤自己。
明夜阑轻声:“什么千金之体,都是活生生的人。”
齐朝策微怔,他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沉默须臾,才说道:“陛下说得对,边境近来不太平,陛下既 已平定邑京,殿下还朝更安全些。”
还不等明夜阑答复,外头便蓦地响起厚重鼓声,一声连着一声。
那是昱北代表敌袭的战鼓!
齐朝策来不及多说,留下一句“微臣告退”便匆匆而去。
明夜阑不明所以地追出门去,只瞧见齐朝策策马而去的背影,她忧心忡忡,身后又传来老妇悠长的 叹息声。
“婆婆,为何叹气? ”明夜阑问。
老妇垂头做着针线活,叹道:“这鼓声啊,不吉利,每回响,都是要死人的。”
“什么?”明夜阑美眸睁大,“这鼓声是?”
老妇沉默着抬起头来,双眼有些泛红,像是在回忆一般的失神,半晌,才说道:“我儿子是跟着老侯 爷打仗的,那回鼓声响了以后,老侯爷和齐家二公子没回来,我儿子也没再回来。”
明夜阑心头一颤,泛起了几分酸涩。
她明白这鼓声意味着什么了。
那年老侯爷和齐家二公子死在战场上,尸身还是陆氏大小姐寻回来的,她曾听闻过,陵西那陆家的 小姐,抱着未婚夫的遗物在草原拜了天地。
昱北的鼓声,是不详与死亡的预兆。
子时过,夜已过半,马蹄声惊动了邑京城墙角楼上的护城军。
“什么人?! ” 来者蓦地勒马,骏马仰首嘶鸣之余,便听得那人高暍道:“昱北急奏!速开城门!”
护城军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大开城门,飞沙尘土顿起,惊扰夜鸟。
消息直送入麒华殿去,明灯骤亮,天子披袍起身,将报军情的信笺瞧上一遍,面色不变喜怒,随即 将这份军情书递于陆云川,对外唤道:“白檀,召苏晋淮、刑烨和齐雁行速至承明阁。”
三人先后从宫外来,比明挽昭和陆云川晚了些。
“赐座。”
明挽昭面色沉静,待三人入座后,才说道:“昱北急奏,赤奴王巴努携大军突袭长垣城,故而深夜惊 扰三位。”
刑烨闻讯错愕道:“巴努这是想与我们开战?”
陆云川将盖着昱北节度使官印与齐朝策私印的军情书递了过去,沉声:“多番挑衅试探,到底是忍不 住了,这军报匆忙,未有胜负,可见事出突然。”
“从昱北送到邑京,便是驿站加急也需个六七日。”苏晋淮说,“此刻尚不知胜负如何,但该给的不 能少,打仗少不得要用银子的地方。”
刑烨附和:“苏公说的是,打仗跟吃钱似的,国库眼下尚且算是宽裕,将士们在前线,不能短了他们 的。”
在座都是聪明人,也并非陆佐贤葛同骞之流,三言两语之下便将此事议了个差不多。
“天亮后,户部与工部清点银子武器,粮草从江东出,兵部护送,务必尽快送到长垣战场。”明挽昭 说,“赤奴部有动静,恐怕沙戈部也会伺机而动,陵西也应备战,以防沙戈部突袭。”
“陛下说的不错。”齐雁行面色微沉,“邑京内乱已平,岂容外敌猖獗!这些年若非奸臣误国,北疆 各部早该俯首于我大梁!”
明挽昭早知北疆与大梁之间不会平静太久,故而也不算惊慌失措,见事已定下,便说道:“天色尚 早,离早朝还有些时辰,三位便在宫中歇下吧。”
三人皆应是。
明挽昭没回麒华殿,而是在承明阁暂歇,陆云川自然伴他身侧,轻声说:“齐朝策和赤奴部斗了这么 些年,不至于在这群蛮子手里吃亏。”
“朕晓得。”明挽昭倚着软塌,彻底没了睡意,他说:“陆云川,你信朕么?” 陆云川不明他缘何有此一问,仍答道:“都睡你榻上了,不信你信谁?”
明挽昭抿唇沉默了须臾,方才轻声:“你说从前陵西的将士凛冬着单衣,无米可炊,那时奸臣当道, 天子也无可奈何,但如今是朕亲政。”
“朕与你保证,便是朝中百官缩衣减食,也必定不会少了边陲将士的。”
天子之诺,明挽昭许得痛快也郑重。
“这是一大笔银子。”陆云川抚了抚明挽昭微凉的指尖,又将之握在掌心暖着,“世家自诩盘踞邑京 千年,外敌当前,也该他们出出血了。”
明挽昭垂眸瞧着他,眉眼间洇开些许倦色,吐字也轻:“且等昱北的消息吧。”
陆云川知道他是真累了,被世家蚕食至今的大梁,说句百废待兴也不为过,明挽昭忙于政事,今晚 还没睡足一个时辰,便因昱北的战事从榻上爬了起来。
他甚至害怕,这样沉重的大梁,会将纤瘦孱弱的天子压垮。
“昱北自有齐朝策去管,阿昭,你该歇歇。”陆云川有些无奈,又像是在哄他,“好不容易走到今 日,若是累垮了,岂不亏?”
明挽昭无声地笑了笑,似是呢喃般轻语:“歇着呢。”
陆云川有些心疼,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搂着他,一下一下地捋着那清瘦后脊,眼中的疼惜掩不住, 他说:“下面那么多朝臣,养着他们不就是办差用的?这么大个大梁,事事亲力亲为,便是累死你也忙不 过来。”
“朕知道了。”明挽昭难得地乖顺,收敛起了冷淡自持的君主模样,在陆云川怀中依偎着,轻轻缓缓 地说,“借朕靠靠,别吵。”
”......“陆云川无声地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开□,只轻轻吻了吻小皇帝的眼角。
赤奴与昱北当真动起兵戈,早朝群臣闻之无不色变,不乏畏战者说:“邑京才经宫变,尚未恢复元 气,此时绝非同赤奴交战之时机!”
明挽昭便当众冷笑出声,伸手拖着下颌,冕旒摇晃之下,森冷的眸光便从中渗出。
“不是时候?北疆的铁蹄踏入了大梁国土,莫非要等到北疆人打到凌阳关外!如同当年那般,将我大 国之威踩在脚下,才是时候反击?” 天子铮铮之语响彻朝露殿,明挽昭蓦地坐直,目光犹如实质般扫过群臣,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中,掷地有声地幵口。
“昱北的将士以命相搏,若有主和者,自己去前线同敌军说!同浴血奋战的将士说!”
主和者再不敢作声,生怕真被这年轻帝王下令丢昱北战场去。
眼前这天子瞧着过分年轻,可却没人敢小瞧这个隐忍二十年滴水不漏的年轻天子,在他当众斩杀武 安侯岳廷古时,便已让群臣对之又怕又敬。
片刻后,齐雁行率先撩起官袍跪地,高声道:“明梁江山,不让寸土于蛮夷!”
以苏晋淮为首的文臣之流,亦跪地高呼:“明梁江山,寸土不让!”
第八十章 欲变法
昱北一纸急奏,在邑京掀起狂澜,陆云川穿常服走过街巷,百姓还不曾听着什么风声,暄闹依旧。
惊鸿坊,江舟刚到邑京,一身黑衣沾满了灰,还没来得及洗,便听闻伙计说主子来了,于是裹着满 身的灰急匆匆出来。
“主子!”江舟唤道,“属下去府上没找着您。”
陆云川不怎么回府,那宅子算是空置着,他点头道:“都查着什么了,说说。”
提及正事,江舟正色道:“查着不少,先是先前报给主子的,刺客蒙混入宫。还有主子吩咐的,查青 楼买卖一事,卖幼童这事不止金燕楼一家,其他青楼也都做这生意。”
“属下追踪了几个买家,除却一些富户外,其中还有许多北疆来的行商,大梁与北疆剑拔弩张了多 年,但彼此之间仍有行商往来,许多小孩就是被这些北疆行商给买了去,属下们自作主张,截下了些孩 子,送去了陵西。”
“但属下发现这些北疆人不大对劲。”江舟斟酌了片刻,方才继续说:“属下问过几家青楼,都说这 群人只买小孩。”
陆云川当即眯了眯眸,若有所思道:“只要孩子啊。”
江舟点了点头,“至于金燕楼那事,属下暂时还没查着,这两人好似凭空出现一般,那个阿锦根本没
入梁籍。”
陆云川心中已有计较,便没多留,起身走了。
明挽昭封赏有功之臣的圣旨出后,闻泊京便率军回江东,顺道带走了滞留京中数月的叶梓安。叶梓 安自然也有功在身,可他无意官场,封无可封,明挽昭便赏了他兄长,自礼部稽勋司升了个礼部侍郎。
早朝后,明挽昭留了几人在承明阁,议变法减税一事。
除却叶澹然乔自寒苏景词等年轻臣子,刑烨与沈霖亦在,苏晋淮却没到。
明挽昭去换下朝服,故而迟来一步,他抬手免了几人的行礼,坐上高位后,先是温和对苏景词说 道:“昨日苏御史递了折子说因病休养,今日可好些了?”
苏景词起身回道,“谢过陛下挂怀,家父年迈难免体弱,眼下尚无大碍。”
“那便好。”明挽昭颔首示意他坐下,温和得好像那个朝露殿斩杀岳廷古、痛斥众臣的帝王不是他一 般。
苏晋淮身子始终不大好,明挽昭心知肚明,叶梓安临走前也去瞧了一眼,说是忧思过度、积劳成 疾,他与陆佐贤明争暗斗耗费心血,如今年纪一大,病痛便都找上门来。
仅是提这一句,明挽昭便与几人谈起正事。
户部的账目他亲自看过,还有苏景词暗中记下的收支,大梁地广,收上来的田税不算少,加上商 税,只要不赶上天灾,国库便不算空,只不过这些年叫世家搬去太多,甚至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除却 朝廷规定的税收外,还要额外交税。
“百姓富裕,才能交得起税。”明挽昭声腔温和,“我见邑京荒地便有许多,荒废也是荒废着,不如 划给百姓,若愿开垦耕种,便减免当年税收。”
这是当年明容昼本欲推行却未能完成的变法,便是因为动了税收与荒地,才彻底激怒世家,以至被 毒杀宫中。
明挽昭此时提及,年轻官员们或许不知,可刑烨与沈霖心里却清楚,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地叹 气。
安乾帝未登基时是个实打实的闲散王爷,正是赏花逗鸟,和齐雁行玩在一起,不玩纨绔少爷那一 套,倒是整日诗情画意。可坐上龙椅后,他们才知这个看似不堪大用的王爷,不过是不愿兄弟相争罢 了。
“臣以为可行。”刑烨启声道,“乌烟瘴气这么久,也该清清了。”
“既然如此。”明挽昭温声笑说,“户部暂由刑大人主事,此事便甶你与苏侍郎来办。”
苏景词也自郎中升了个侍郎,这般重要的差事捎带上了他,天子的意图显而易见,他想要抬举这位 苏御史之子。
刑烨与苏景词并无异议,起身领旨。
明挽昭又瞧向徐知微,此人大抵是最为年轻的尚书,自上次城墙坍塌后,明挽昭便注意到此人,国 子监出身,也瞧过他设计的农具与战车图,着实别出心裁。
“徐大人。”明挽昭唤道。
徐知微性子温糯,一直没敢吱声,乍然被点名,险些碰洒了案上的茶,立马应是:“臣在!”
“犁地农具与先前的弩车尽快赶工,弩车做好了就送去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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