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川虽放肆与天子坐在一起,却没碰他的奏折,也没再瞧,视线始终落在明挽昭俊美的侧颜上, 肆意打量,偏偏开口又正经无比。
“宫中人太多,若是要这么一个个查下去,不好查。倒不如先盯着,以往刺杀也不算频繁,应是有人 传信,潜在宫中的刺客才会行动,待他们再有动静,再动手不迟。”
明挽昭与他所想并无出入,便也颔首应下,将最后一本奏折批过放好,这才得空矜贵地给陆云川一个眼神。
“陆大人,冒犯天颜,该当何罪? ”明挽昭说得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换了旁人在,现下便该叩头请罪了。
然而陆云川显然不会,他甚至因此而略显得意,支额目不转睛地瞧着天子,眉梢眼角都带着“你要如 何”的无赖气。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数息,陆云川不曾闪躲,而是坦然迎上,然而这坦荡之下,有几分蛰伏的欲便只 有他自己清楚。
陆云川笑了笑,说,“无人阻我入麒华殿,不正是陛下的心思?”
若明挽昭不想见他,今日他恐怕连宫门都进不来。
明挽昭没有半点被戳穿心思的模样,他不动声色,也不吭声。
于是彼此坦荡之下小小地交了次锋,便都清楚对方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隐晦。
明挽昭率先退避,垂下了眸。
他是在试探,他在试探这只飞鸟的心意,明挽昭素来是个通透的人,骨子里又带着那么几分属于他 父亲的柔,即使恨意曾几乎将他淹没,但明挽昭仍是明挽昭,从未失本心。
握不住的云,便没必要再去强求。可若这片云自愿放弃天际,为他停留,明挽昭便犹豫不决了。
说到底,他今年也才二十岁。
自小学的是帝王之道,如何掌控人心,如何治理国家,或许是明容昼与齐雁行之间的遗憾,他从未 教过明挽昭,该如何与陆云川相处。
陆云川见小皇帝垂着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又瞧见他眼下青色,不甶唤道:“陛下,折子看完了, 明日还得上朝,该歇了。”
明挽昭顿了顿,如梦初醒般,匆匆起身,丢下句“朕去沐浴”,便出了门。
陆云川坐在空无一人的外室,瞧着被天子规规矩矩摆在案上的折子,忽而笑出了声。
诱他云雨春宵时不见羞,现下倒是躲得快,像是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明挽昭这一去便是近一个时辰,回来时乌发还滴着水。陆云川已褪了外袍躺在榻上,见他站在榻 前,一身薄衫,发如泼墨散在身后,满身湿漉漉的水汽,便起身将人牵到榻上来坐,替他轻轻绞发。明挽昭也不出声,指尖轻攥着素色的薄袖,任他伺候着。
陆云川的手很稳,拿得了乌尺寒那样的重刀,替他绞发时却温柔的很,从来不会弄疼他。
明挽昭的心有些乱。
他榻上的枕内,还藏着陆云川的一角断袖,藏的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心思。他曾经承诺陆云 川,待皇权重归天子,便放他回陵西,这话出自真心。
但此后诱他上了龙榻,却是出自私心,他不敢强留陆云川,却又不自知地盼着他自愿,且无数次悄 无声息地试探。
胡思乱想之下,陆云川已细心将长发擦了个半干,指尖的乌发微凉,像极了陵西春日的风,柔和中 带着丝丝冷意。
“干了再睡吧。”陆云川下了榻,将潮湿布巾放好,回身时,明挽昭还那么坐着。
小皇帝垂着脑袋,还有点乖。
他那副冷淡模样到底是装不下去了。
陆云川做足了柔情相,实则掌心都在隐隐发烫,满室安谧下,他那点旖旎心思便藏不住了。
明挽昭尚未回神,便已被人推倒在榻上,下意识便要躲,陆云川咬着光洁莹润的肩头,似是发了狠 般地哑声问:“躲什么?”
明挽昭抿唇不作声,他便吻到了人耳畔,又问了一遍,“阿昭,你躲什么?”
这如何能答得上来。
明挽昭纵容似的阖眸,仍然不开口。他晓得陆云川问的不是方才瞬息的闪躲,于是便更说不出话。
陆云川没得到答案,面色逐渐紧绷,他不笑时,眉眼便显得凛冽又锋利,褐色的眸暗沉沉的,里面 翻涌着欲,如惊涛骇浪。
然而他仍是冷静的,他像捕猎后的野兽,衔住了无力反抗猎物的喉咙,不急着享用吞食,而是慢条 斯理且熟稔地撩弄着,似乎是要等着猎物主动向他俯首。
明挽昭俨然不是对手,他败给了老练的猎手,于是被剝去了冷淡矜贵的外壳,露出最柔软无害的自 己,在他怀中瑟缩呜咽,簌簌颤栗。
但陆云川并不满足。 他用十足十的温柔与恶劣,逼迫明挽昭向他臣服,即使这是高贵天子的地盘,陆云川也是占有绝对 上风的。
便将人欺负了个够。
次日一早,白檀扣门,提醒明挽昭莫要忘了早朝。
屋中正由陆云川亲自伺候更衣的天子应了一声“嗯”,嗓子有些哑。他眼尾还存着几分薄红,在冷淡 下更具风情。
陆云川忍不住,撩开冕旒在他眼角印了 一吻。
天子当即退了一步,抿着唇似羞似怒,最终归于平静,甩袖去了。
出门前还留了一句:“即日起,陆卿为禁军总督。”
陆云川蜷指蹭着唇,仿佛还回味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乍然闻声,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眯眸笑出 声。
倒还真像卖身求富贵给他嫖的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被锁了,就很闹心,并不开心。
第七十八章 遗腹子
承明阁,往日乃内阁三臣议事处,今日则是明挽昭坐在高位,苏晋淮与刑烨在下。
明挽昭雷厉风行料理了谋逆世家,前日便与内阁议出了如何处置逆贼家眷,今日早朝则添补官位空 缺,且封赏有功之臣。
“陛下,老臣以为齐雁行为兵部尚书一事,尚有不妥。”苏晋淮慢吞吞地说。
“何处不妥?”
明挽昭心知肚明,说这话便是要装糊涂了。
苏晋淮在朝中多年,甚至曾做过帝师,自然晓得官场之道,他从前不愿陆氏独霸一方,又怎能放任 占据昱北的齐氏手下掌管六城折冲府。
“陛下,昱北齐氏与陵西陆氏皆手握重兵,若是再将邑京兵权交予齐氏,禁军交予陆氏,那这江山 __”他微微顿住,随即问道:“还姓明么?”
明挽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无论将军是谁,只要将军跪在天子面前,那他身后的兵也会一并跪 着,这天下就还姓明,苏大人,你说呢?”
苏晋淮无言,心知明挽昭是打定了主意,便垂首道:“陛下说的是。”
“至于闻氏。”明挽昭扫了眼两人,“圣元年北疆人攻入大梁,陵西原鹿节度使蒋进,勾结外敌,大 开城门迎北疆人入陵西,江东淄川防御史刘钦,无视节度使闻湛出兵驰援之令,以至北疆长驱直入,入 我国门,屠我百姓。闻湛战死于凌阳关外,自此江东乱了十余年,闻泊京平定江东,今有勤王之功,封 其节度使,说到底,这份体面早便该给的。”
当时陆佐贤觊觎江东这块地,以至于始终压着闻泊京不曾封赏,甚至还塞了个岳氏子过去。
说是议事,明挽昭也不过是告知内阁两位臣子罢了,他已有决断,连圣旨都拟好了。
“如此甚好。”刑烨笑说,“陛下说的是,闻氏的这份体面迟了些,闻戎绍也当得起,只是如今这一 闹,京中官员缺了不少,今年恰有科举,应择可用之才。”
“科举不过是抬举太学中世家学子的东西,如今倒是能有点用,此事交予苏大人办。”明挽昭不慌不 忙,“至于朝中官员空缺,工部由徐知微暂掌,户部辛苦刑大人先管两日,理明白账再从户部抬举个顶 上,晋礼部侍郎宋舟为尚书,吏部交予苏大人,国子监那边暂且交予沈霖。”
“如何?” 苏晋淮与刑烨对视一眼,皆道:“陛下圣明。”
二人无异议,今日事便议毕,明挽昭却说:“苏大人先莫走,朕有他事与你说。”
刑烨告辞后,明挽昭饮了口茶,语调平静,“朕此生必无后嗣,明氏也已无其余旁系,能诞下皇嗣的 唯有皇姐,赤奴部求娶长公主时,苏大人却不曾加以阻拦。朕想,苏大人若不是想破罐子破摔,便应是 还有其他后手。”
他说得毫无波澜,苏晋淮心中却是一颤,他缄默片刻,说:“陛下想说什么?”
“苏大人不是岳廷古。”明挽昭淡声,眸光深邃且锐利,“所以,朕想,苏大人手中应当还有皇嗣
吧。”
苏晋淮与陆佐贤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挽救这个近乎无药可医的大梁,可眼看着天子无 后,公主远嫁,他却无动于衷,甚至还与陆氏死磕,明挽昭便有此猜测。
他寡淡且凉的笑了笑,说:“苏大人费心保护的皇嗣,此刻应在陇南。”
苏晋淮猛地抬头,与天子对视良久,随即才缓缓起身,跪在地上,俯首道:“陛下英明。”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来不曾被人重视的明挽昭,实在聪慧敏锐。
明挽昭古井无波地瞧着跪在眼前的老臣,缓缓道:“朕也并非不能容人,只是苏大人,朕是天子。” “朕想给的,是赏,朕不想给的,也不容人肖想。”
苏晋淮便知晓他的意思了,不曾起身,哑声说:“老臣明白。”
天子榻上,怎容他人酣睡?
他明挽昭容得下人,但容不下觊觎。
言至此,明挽昭起身,亲自将苏晋淮扶起,面上又带了笑,说:“苏卿年事已髙,何必行此大礼。” 天子无常。
苏晋淮从这个年轻天子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青涩,自然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便顺着起身说:“多谢陛 下。”
“冗事繁忙,苏大人且忙去吧。”明挽昭顷刻间又和颜悦色,“此番检举陆翻查旧案,陇南功不可 没,节度使封白露自有嘉赏,还有监察御史乔自寒,也该调回京了。”
苏晋淮道:“但凭陛下吩咐。” 只今日这一遭,他便明了,看似年轻的天子,隐忍多年之下远超其余年轻人。
即使是苏晋淮也心服口服。
待明挽昭自承明阁出来,上御辇回麒华殿去,他今日同苏晋淮把话说到明面上,一是告诉他天子不 是个真傻子,二也是警告。若他真是个傻子,苏晋淮也一样会处理了岳廷古和岳氏那个假冒皇嗣的小 子。
再之后便是废帝,迎新主登基。
苏晋淮先一力扶持乔自寒为三甲状元,再收入御史府亲自关照,远放陇南免去京中纷争。只待他铺 好路,一个曾高中状元满腹经纶的天子便会走上龙椅。
只可惜苦心孤诣至今,算漏了明挽昭这个装傻二十年的天子。
六月,盛夏。
京中势力大洗牌,勤王有功的各个得了封赏,然而点燃引线的陇南节度使,不过象征性地赏了些物 件,群臣晒摸不出陛下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对陇南有所不满?
但苏晋淮心里清楚,这是天子身体力行给出的警告。
乔自寒被召回京中,入了吏部,明挽昭没给他皇室的体面,他自个儿也老实本分,没提这茬。
朝中局势平稳,以苏晋淮刑烨沈霖之老臣为主,叶澹然苏景词等新秀为辅,国子监广纳学子,一时 似有文坛兴盛之迹象。
与邑京不同的则是边陲。
赤奴部王子之死,赤奴部怎肯善罢甘休,只是未能寻着尸首,大梁口口声声称人都过了境,他们大 梁长公主也跟着下落不明,谁给谁说法可还不一定呢。
沙戈部自然也不承认,三方拉扯布下,激怒了赤奴王巴努,同昱北冲突数次。
昱北的折子一次次往京中送,无一不是与赤奴部愈发剑抜弩张,怕是入秋之前便会有战事。
明挽昭犹豫须臾,遂朱批一落:战。
陆云川恰好瞧见他这回应,凑近了些说,“说战便战,陛下,朝中也同意了?”
“由不得他们。”明挽昭自个儿将奏折理好,垂眸说,“北疆人的马快,大梁的刀也不钝,拔出陆氏 左氏及岳氏,搜出了不少东西,还有他们拿捏在手中的商户,大梁没穷到养不起兵马的地步,不过是有 人将这笔钱用在了他处。”
这两年大梁都不曾有天灾,百姓收成尚可,穷成这样无非是因世家权贵剥削,要说起来,大梁怎么 也比草原部落要富些。
“不错,再穷也没怕过他北疆的兵马。”陆云川牵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拽着人去用膳,“晨起就没 用什么,这都快过晌午了,天子又非神仙,再不用膳,你是想饿晕么?”
明挽昭尝不出味道,也不在乎吃些什么,任凭陆云川拽去,瞧他殷勤布菜,沉默片刻,说道:“若昱 北当真开战,边陲不平,只怕沙戈部也不会作壁上观,一旦陵西也卷入此战,陆云川,你还要留在邑京
么?”
陆云川着实一顿,他往明挽昭碗里加了块排骨,说:“说这些为时尚早,不过若当真是起了战火,陛
下。”
“即便是去,也是为你而战,待退敌后,我自会回朝,不必担心。”
明挽昭叼着排骨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吃下去后才说,“朕没担心。”
陆云川噙笑瞧他一眼,“那陛下问什么?”
“怕你在京中留久了。”明挽昭冷酷无情地往他碗里夹了块软骨,“拿不起刀。”
“哪儿能昵,拿得起。”陆云川将软骨咬的咯吱咯吱,遂舔了舔牙,“江舟说这两日便要回京,应当 是查着了不少东西,你可还记得当日金燕楼刺杀陆临羡的刺客?”
明挽昭点了点头。
“妗如说她是亲爹卖进楼的,江舟顺着卖身契上写的地方寻过去,却查不着这个卖女儿的和阿锦。”
陆云川瞧了眼小皇帝斯斯文文的吃相,说:“勾栏瓦舍,买卖常有,也没人较这个真,不过这个锦簇 刺杀的时机有点意思,当日若不是我真暍了陆临羡那杯酒,这盆脏水恐怕就洗不掉了。”
说话的功夫,明挽昭已吃完了,他拿帕子擦了擦嘴,瞥向陆云川,“刺客想进宫盘查的严,可若是想 进青楼简单得多,如此眼线还不知安插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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