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廷古浑身一震,怒道:“他怎么会来?!有多少兵马?”
探子道:“应当只有几千轻骑,不知后头是否还有。”
岳廷古这场仗还没开打,便已生退意,他此番行事抽调了不少兵力,可眼下尚未进宫门,外敌又 至,再想强攻也是出师无名。 他心中算计时,陆云川已瞧出了些苗头,心知怕是闻泊京到了,当即高声暍道:“武安侯,可要还入 宫觐见?想必闻大人也快进城了,不如一道?”
一听这话,岳廷古便晓得,陆云川今夜如此有恃无恐,想必便是仗了闻戎绍的势,他几番思量当即 吩咐道:“今夜暂撤!”
见宫门外兵马渐退,陆云川却反倒眉心紧蹙,兀自喃喃:“都到这一步了,他竟会退......”
但岳廷古确实是退了,且退的十分干脆。
闻泊京也当城外应有一场恶战,取出盖了玉玺的通关文书后,本欲打上一场,却不想守城军竟当真 给开了城门。
闻泊京:“......”
不是叫他来勤王打仗的么?
闻泊京摸不准情况,吩咐部下城外扎营,自个儿带了几个人快马进城,直到瞧见宫门外的齐雁行 时,疑惑问道:“齐总督?莫非我来早了,打草惊蛇?”
齐雁行正是站在宫门外迎他的,引人进宫,边走边说,语气十分微妙:“也...不算早,武安侯方才率 军逼宫,才走。”
闻泊京哽住:“......”
他更不懂了。
“是......”闻泊京斟酌,“来晚了?”
“......也不晚。”齐雁行说,“岳廷古有古怪,你且留京几日。”
闻泊京颔首,“辎重大军还在后面,有陛下给的文书,明日可至城外。江东那边虽留了些兵马,但若 邑京情势稳定,我还需尽快回去。”
“这是自然。”
齐雁行没将闻泊京带去面圣,反倒给人带去了叶梓安住的偏殿外。叶梓安住的离麒华殿不远,正守 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转圈。
听见脚步声,叶梓安一抬头,正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人,倏尔愣住。 “闻戎绍?”叶梓安快步窜过去,撞得闻泊京一个趔趄,心有余悸道:“你总算是来了,麒华殿打了 好一会儿,我在这儿都闻着血腥味了!”
闻泊京将人揽好了,一时哭笑不得,“你自个儿要往邑京钻,现在知道怕了?”
叶梓安在京中可谓是心惊胆战,整日瞧着小皇帝他们尔虞我诈,早想回江东小窝去了,他有苦难言 地哽了须臾,随即怒道:“爷是为了哪个没良心的,才让人扣这儿?”
他入京一是为了师父的交代,二便是为了探探风向,谁能想到一留便是这么久。
闻泊京知他受惊,也不拌嘴,牵着人往屋里去,干脆利落地认错:“我的错。”
麒华殿尸首尚未收拾,游谨带人整整齐齐地摆了满院子,陆云川还没进院就能嗅着那股子血腥气。
陆云川一进门,正见明挽昭踩着血,和游谨一起蹲在尸体旁查看什么,那双云纹履都被浸透了,衣 摆也沾了血迹。
游谨闻声抬头,见陆云川来,唤了声大人,并自觉起身将位置让给了陆云川。
明挽昭却没抬头,只问了句:“闻戎绍到了?”
“进宫了。”
陆云川走过去,明挽昭也正好起身,秀美的眉轻蹙着。
“怎么了?”陆云川扫了眼地上的尸首。
“我方才一具具地瞧过。”明挽昭说,“生的是梁人的脸,瞧这模样应是连北疆血脉也无,可方才, 他们用北疆语交流。”
陆云川闻声,也仔细地打量了下地上的死尸。
北疆人即便与梁人生下孩子,那样貌必然是瞧得出的,可这人分明是个纯正的梁人。
“你怀疑陆氏与北疆人勾结? ”陆云川问。
“都处理了吧。”明挽昭吩咐道,随即往院外走,“陆氏同北疆人之间不干不净,但今夜变故徒生, 连陆非池也是死在他们手中,罢了,今日宫外如何?”
“岳廷古退兵退得干脆,也蹊跷。”陆云川声微沉。
明挽昭颔首,“兴师动众地来,不懂一兵一卒地走,且瞧明日早朝,他安不安分。”
麒华殿院中都是尸首血气,自然是没法住了,幸而天子这偌大的后宫空空如也,随便寻个宫殿便能 住,明挽昭带陆云川到了就近的玉芙宫,白檀已将一切打点妥当,还在厢房备下了热水。
天子将满心鸳鸯共浴的陆大人赶了出去,兀自宽衣沐浴,着一身纤薄袍子回寝殿时,刚一幵门,便 被微烫坚硬的怀抱锁了个结实。
陆云川在他耳边低声:“陆氏已是末日花,我的陛下,从此万人之上。”
明挽昭被热气阿的耳廓微红,身上也沾了陆云川的热意,带着自己浑然不知的色.欲,瞧向陆云 川,“我尚不能安枕。”
陆云川晓得他的意思,京中尚未彻底安稳,他将人搂抱在怀,抱上了榻。
“睡会儿。”
明挽昭被陆云川搂在怀,便仿佛隔去了万千风雨,他听见陆云川柔声的耳语。
“早朝时叫你。”
“好。”明挽昭阖起眸,缩在温热的怀抱里。
绷紧整日的那根线,骤然松缓。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可能会断更一次,因为我要出去过生日啦!
第七十五章 天子怒
雨到底没落下来,天仍阴沉。宫变草草落幕,但邑京周遭六城的护城军仍在城外扎营,并未退去, 早朝前朝臣们赶至朝露殿时,齐齐一惊。
只见朝露殿前堆着无数尸首,大半都身着禁军装束,干涸的血迹混杂死气融在湿热的风中,群臣无 论文武都被惊的面无血色。
百官窃窃私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唯有刑烨与沈霖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瞧见刑尺的尸首时,刑烨愣了下,神色却不变,沈 霖对他说,“陆非池,刑尺,左怀叙,昨夜死了不少人。”
“死便死了,自寻死路,旁人也挡不住。”刑烨不怎么在乎这个嫡出的老三,他和沈霖转身,一道去 苏晋淮身边。
刑烨压低声说:“苏公,看来昨夜果真不太平,陆非池死了。”
内阁定了今日赐死陆佐贤,昨夜宫中便出了事。
苏晋淮额角还有血痂,脸色比前几日还要差,他哑着嗓子说:“岳廷古命六城折冲府围京,如今也不 见得太平。”
“苏大人说得对。”齐雁行穿着官袍从宫道而来,走到了那一堆尸首前,面向百官,“昨夜逆贼逼宫 谋反,已尽数伏诛,此事今日早朝,便会向众位大人言明。”
恰至此时,早朝钟鸣声传来,殿门大开,百官入朝露殿。
待百官入列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缓缓走出,冕旒轻晃,他静默着坐在龙椅上,一贯的安静,明 挽昭瞧着下面的臣子们,冕旒挡去了他比起平日更冷的眼神。
满朝寂静。
百官并未发觉今日的天子有何不同,甚至没人料到陆非池会死在宫中,直至脚步声在沉寂中响起。
众人回首,见岳廷古腰间佩刀,身旁还带了个锦衣华袍的男子走进了殿。
群臣当即让开了条路,朝中情势诡谲,城外还围着岳廷古手下的兵马,他从前与陆佐贤联手,如今 苏晋淮动了真格,难保岳廷古不会造反逼宫。
苏晋淮却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扫了眼跟在岳廷古身侧的男子,哑声道:“武安侯,入朝觐见,不得佩刀。”
“多有失礼。”岳廷古嘴上说着,却不见卸下佩刀,而是说道:“诸位大人,从前陆氏独霸大权,携 天子揽朝政,昨夜陆非池闯入宫中欲夺皇位,登基为帝,如今陆氏已倒,逆贼伏法,我等理应辅佐明 主,创大梁之盛世!”
群臣面面相觑,摸不准岳廷古这是要唱哪一出。
世家比起大梁在邑京扎根还要早,声望极高,故而世家鲜少逼宫夺位,而是立新主借以掌权,他们 舍不下世家的好名声,又想要至高无上的皇权。
如陆非池一般逼宫造反,乱臣贼子之名便洗不去。
岳廷古从来没打算帮陆非池,即使昨晚陆非池当真得手,也绝不能活着踏出宫门。岳廷古轻蔑瞥向 龙椅上的明挽昭,随即又道:“当今陛下神昏无智,难当大任!当年雍德帝驾崩时,宫中大乱,我查探多 年,方才寻到民间尚有明氏血脉!乃雍德帝亲子!”
他取出一纸信封,说:“这便是证据!五殿下生母乃是当年秋月宫宫女,离宫时有孕,此乃雍德帝亲 笔所证!”
满朝晔然之下,岳廷古忽而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微臣,恳请五殿下登基为帝!延大梁国祚!” 群臣尚未来得及附和,便听闻一声轻笑骤起。
又是片刻的寂静,龙椅上的明挽昭却缓缓站起身,冕旒后的神色不再是往日的纯稚,凤眸如纸张晕 开的浓墨,深邃不可窥视。
“岳卿。”明挽昭高高在上,俯视着整个朝堂,声如冷泉,嘲弄道:“皇室血脉岂可匆匆定论,不如 将雍德帝之亲笔,交予群臣传阅,再同朕说说,朕这堂兄的生母名讳,堂兄多年来又身在何处?”
群臣终于彻底滞住。
这比早朝前瞧见殿前的尸首还要震惊,满朝皆知的傻皇帝,如今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条理清晰 地反驳了武安侯。
连刑烨沈霖一流都面露惊诧,苏晋淮也不再古井无波,众人齐齐望向出声的天子,惊觉他此刻气度 逼人,不怒自威。
一一那是帝王之势!
隐忍多年的九五之尊,终在今日露出真面目!
岳廷古也心神剧颤,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紧牙,无论这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今日都得 从龙椅上滚下来!他匆忙起身,厉声道:“五殿下乃是雍德帝亲子,当年太子促然薨逝,才不得不传位于 安乾爷,陛下在位至今不仅无功,还装疯扮傻任由陆氏一手遮天!有何颜面端坐龙椅?!”
回应又是一声轻笑,那笑音充斥冷意。明挽昭瞧向那所谓的五殿下,许是不曾料到这般变故,那人 竟吓得变了脸色,两股颤颤,险些跪下去,一身华服也掩不住他假模假式的镇定,从进殿时,明挽昭便 瞧他似是在拙劣地伪装成一个翩翩公子,假的可以。
朝中这般变故,守在外头的禁军已冲了进来,齐雁行持刀高暍:“护驾!”
禁军纷纷抽刀而出,岳廷古亦暍道:“来人!”
他也并非全无准备,护城军围在城外,而他今日入宫,带了府兵!
“齐总督。”天子声淡淡地响起,他挥了挥手,“退出去,守住宫门。”
岳廷古从腰间抽出刀来,满面戾色:“陛下,六城兵马尽数聚于城外,早点交出玉玺,尚能留你性 命!”
明挽昭缓缓自高出走下,繁复华贵的龙袍衬得他清俊矜贵。
“陛下是不愿?你莫非还指望城外那几千轻骑和城中这禁军救你不成?! ”
岳廷古心中暗恨,这小皇帝也忒能装!若早知如此,他昨夜便该趁势逼宫,先占了皇宫宰了这小皇 帝,罪名自有陆非池去背!
只要他带来的五殿下成功登基,那他便是第二个陆佐贤!甚至地位要比陆佐贤更稳!却偏偏在明挽 昭身上出了岔子!
岳廷古已生杀意。
然而缓步而来的天子面色遽然凌厉,他自袖中掏出一把精美短刀,眨眼间便出鞘,
岳廷古未料这瘦弱的小皇帝竟还会武,稍愣片刻,提刀便迎了上去。
他一个武将,难道还会输给常年装疯卖傻的黄毛小子手上?
事已至此,即便是大庭广众百官面前,他也留不得这小崽子了!
“众卿退幵!”
明挽昭一声冷暍,这种短刃都是他年幼时玩的,比起短刀他更擅长剑,只是龙袍下藏不住一把剑, 便只能用斩月凑合一下。 他放任岳廷古对着颈侧横切过来的一刀,繁复的龙袍并未拖慢他的速度,冕旒晃动间,他耳目清 明,疾速迎上,在刀刃划过脖颈的瞬间矮身避幵,与此同时短刀劈下,金戈之声骤响。
短刀劈在了刀柄上,长刀伴着四根手指掉落在地,他这一刀切断了岳廷古的四根手指!
岳廷古一声惨叫,他失了武器,彻底被激怒,另手握拳便打,视线内却蓦地没了那小皇帝的身影, 余光只瞥见一抹明黄。
“岳卿,多年不动弹了吧。”
背后响起的嗤嘲犹如催命,他想转身,喉咙却蓦地一疼,便再说不出话了。斩月刺穿了他的喉咙, 明挽昭并未直接抽出,而是反手握刀,狠狠从侧方切出,硬是切断了岳廷古半个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天子的龙袍沾了血,甚至有两滴溅在了那张莹白如玉的面上。
岳廷古脑袋歪着,扑通一声跪下去,扑倒在地,没了手指的手抽搐两下,方才真正气绝。他双目圆 睁,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这朝堂上。
明挽昭从龙袍中取出锦帕,将染血的斩月擦拭干净,再慢条斯理地收还入鞘,群臣静默地瞧着这位 天子,皆觉得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
那痴傻天子竟大变模样,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朝露殿亲手斩杀了反贼!
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世家官员们,头一回感受到了胆寒,陆氏一夕倾塌,连武安侯也死在众目睽睽之 下,他们已经嗅到了危险,也感觉到曾经被世家夺来的辉煌,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明挽昭转头瞧向已经瘫在地上的五殿下,莹白面上带着血迹,露出一抹笑,柔声道:“听闻,你是雍 德帝之子?”
那人涕泪横流,跪着颤声道:“不是!不是!草民......草民姓岳!是,是堂叔他......他说我与雍德帝
有几分像,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明挽昭一步步走回长阶之上,转身瞧着殿下群臣,朗声道:“众卿可听明白了?武安侯岳氏,妄图混 淆皇室血脉,当众刺杀天子,死有余辜!”
话已至此,群臣俯首。
苏晋淮无声轻叹,缓缓落跪,嘶哑道:“陛下一一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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