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过后,明挽昭才抬头打量了眼四周,和煦温暖的光将落在尸首血色上,浓烈的血腥味萦绕不 散。
天子的毛氅早不知扔到哪去,他一身月白箭衣,负手而立,瞧着为江山而铺就的血路,出神了片
刻。
一一牺牲太过惨烈,但所幸的是,他们挺住了
陆云川单脚踏着封白露的后背,正研究从哪下刀,见明挽昭慢步来,弯眸笑道:“幸不辱命。”
片刻,他又用口型无声地说:“别忘了赏。”
挑眉瞥了他一眼,随即垂眸瞧着失神颓丧的封白露,淡声说:“苏公于你有恩,朕也不曾亏待你。” 封白露默不作声,他浑身僵硬,这场仗他老早便知道,若失败了,必定是万丈深渊。
可他到底还是没争过!
明挽昭明白,无非是贪心不足,他瞧向陆云川,说了句:“不必审了。”
本就无需审,通敌叛国,起兵谋逆,样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云川会意,乌尺寒的刀刃顷刻间便抹过封白露的脖子,遂挪开了脚,将染血刀刃背到身后, 说:“还差一个呢。”
明挽昭眉眼淡淡,“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封白露一死,南府军当即溃败向宫里去,承明阁中却安静如旧。
乔自寒已有些等不下去了,几乎没过一刻钟,他眼中的癫色与焦灼便会多上一分,终于,他猛地起 身,沉着脸道:“吩咐下去,备马,我要亲自去城门前看看。”
白檀这次却没动,他站在那,微微地笑了,说:“不必了吧。”
乔自寒猛地偏过头去,眼神阴鸷如毒蛇,他刚说了个“你”字,便倏尔顿住了,神情有些僵硬。
“发现了么?时辰是差不多了。”白檀笑说,从案上拿起那只空了的茶盏在手中把玩,“所以说不必 去了,今日无论陛下能否平安入宫,你都必死无疑。”
乔自寒瘫坐了回去,恨不得蜷缩起来,他胸腹犹如火烧般灼痛,好似脏腑都要被融化,这毒之前悄 无声息,一旦发作,让人极难忍受。
“你下毒...! ”乔自寒脸色扭曲,死死盯着白檀那张带笑的脸。
“是啊,毒是我下的。”白檀自语般说了句,随即抬眸,笑着与他对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 谁。”
从前大梁的江山摇摇欲坠,仿佛一丝风雨都经不住,随时可能坍塌,白檀对明挽昭和大梁都不抱有 希望,他满身脏污地往上爬,不过是想给陇南蒙冤的忠臣讨一个公道。
越是往前走,他看见的越多,大厦将倾是真,可有人用血肉之躯,死死撑住了不堪风雨的山河。
“你不该引外敌入内。”白檀接着说,手中茶盏猛地掷落在地,语气愈发的冷:“更不该逼死苏老, 你想做皇帝,你配么?入宫前我便晓得,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弒君也好,夺权也罢,安喜那老东 西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可我不为别的,我只想站在这片山河中时,极目所望,尽是太平安乐,可你呢——”
白檀痛痛快快地吼了出来,他猛地俯身,攥着乔自寒的衣角,对上那双怨毒又讥嘲的双目,低低地 笑了出声,“知道为何我下毒这般容易么?陛下素日里的饮食,皆有试毒之人,可你一一封白露和戚令雲 不在,你瞧这宫中与朝堂哪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之所以今日才下手,也是因之前戚令雲不好糊弄,他太过谨慎,而乔自寒则是自负,极其傲慢,自 以为胜券在握,否则也不会因想与明挽昭争高下,而留白檀这个隐患在身边。
乔自寒目眦欲裂,张口却呕出了污血,淌在了锦缎明袍上,再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吐出些不甚清楚 的音节。
这毒蛰伏久,但发作起来却猛烈无比。
他心有悔意,悔的是没早些杀了这个阉人!乔自寒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栽在一个阉人手中!
白檀轻蔑地收回手,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指尖沾染上的血迹,垂着眼说道:“安心去吧,这人间不 是你该留的地方。”
乔自寒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着咽了最后一口气。
白檀瞧也不瞧他,扬声道:“来人。”
等在外头的两个小太监垂着眼进来,瞥见案后的尸体,皆是悚然。
“尸体拖到宫门口去。”白檀淡声吩咐,“告诉值守的南府军,逆贼已伏诛,是死是降,自个儿看着 办吧。”
他是在赌。
明挽昭如果能过了封白露那一关,明梁的江山便还有希望,如若不然......
白檀面无表情地丢下了帕子,心想,那也是命数,得认。
南府军一路溃败退到了宫门,游谨率军追到宫门口时,已收了不少的降兵,剩下的南府军也都军心 涣散,再加上白檀命人将乔自寒的尸首丢在了宫门前,逃窜至此的南府军一见,彻底没了战意。
连主子都死了,这仗还有什么好打的?
待明挽昭的御驾到宫门前世,文武百官都已闻讯候在宫道上,他们哓得天子凯旋,更是听闻天子阵 前以己身换朝臣家眷一事,齐刷刷地跪满了宫道,高呼万岁,迎天子回宫。
亲自护送陛下回宫的是陵西荣肃公,坐在陛下的马车里护送,可谓尽职尽责。
第一百二十三章 婚书(结局章)
明挽昭回宫也顾不上歇,径直去了承明阁,在后殿与陆云川一道稍作梳洗,两人刚厮杀过一阵子, 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白檀伺候着更衣时,明挽昭忽而说:“乔自寒是你杀的?”
“是奴婢。”白檀轻柔道,“若不杀他,如何向陛下交差?”
明挽昭只笑,没作声。
他从前便知道白檀聪明,用着也顺手。他从乔自寒手中活下来,又亲手除掉了乔自寒,是做给前朝 和后宫看,也是做给明挽昭看,好叫天下人晓得,他白檀可没认贼为主。
从前安喜权重,朝臣们都看不上阉党,如今白檀亲手杀了逆贼,也是在向朝臣们立威,这是大功, 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明挽昭却不在乎白檀究竟有多少心思在里头,不过是一把刀,有刃又如何?端看拿刀的人握不握得 住了。
承明阁,天子归位,逆贼伏诛,都是大喜之事。
何况明挽昭此番归来,还是是退敌后的凯旋,赤奴部借乔自寒的手,轻而易举地打到了凌阳关,结 果却在大梁境内全军覆没,沙戈必受重创!
“陇南如今有西府军镇守,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此事不急。”明挽昭说两句便掩唇轻咳,方才 继续说道:“赤奴与沙戈分裂多年,但北疆野心不死,凌阳之耻不是退敌便可抹去的。”
他比出征前憔悴了太多,刑烨等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始终伴君侧的齐雁行都没能从凌阳关回来,可 想而知,凌阳关外之战何其艰难。
苏景词附和,“北疆始终是大患。”
礼部尚书宋舟犹豫道:“大梁境内战事才平息,此时与北疆宣战,是否太过仓促?”
“臣倒是觉着此刻正是好时机!”闻泊京蓦地幵口,“哲布已死,沙戈群龙无首,不如先拿下沙戈, 何况此战是陵西与江东驰援,昱北的兵马还未动过,正好可去平定赤奴。沙戈部敢打到凌阳关来,若大 梁一味休养生息避战不出,岂非自降国威?”
“说得好!”苏景词蓦地抚掌,“如闻大人所言,去年一战,陵西数城损失惨重,春日又战,江东两 城遭敌屠戮,我大梁百姓的性命,岂是死一个哲布便能还清的?”
宋舟缩回去不说话了,徐知微也同木头似的,一言不发。
“也不急。”明挽昭强撑着精神,说:“凌阳关此战,闻爱卿理当封赏,朕赐你侯位,封号定安,你 在京中休养几日,率军走一趟陇南,等新任陇南节度使上任,再回江东。”
闻泊京起身跪地,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明挽昭虚扶了一把,又道:“逆贼皆已伏诛,调禁军回京,传朕旨意,命陵西昱北出 兵,就以古塔戈壁为界,朕要他们此生不敢过境半步!”
天子金口玉言,令已下,在座几位重臣也只有听命之理。
议了两个时辰,刑烨等人才从承明阁走出来,沈霖低声道:“陛下今日赏了闻戎绍,却没提陆沉松, 怪哉。”
陆云川从头至尾也没说两句话,明挽昭的封赏也与他无关,按理说此番陵西驰援救驾,陆云川又斩 了沙戈首领,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啊!
圣心难测,但群臣偏要揣度圣心,明挽昭今日对陵西陆氏的态度,自然会让朝臣生疑。
刑烨揣着手,稍稍眯起眼,说:“陆沉松年岁不大,都已是荣肃公了,你还想让陛下赏什么?眼下赏 无可赏,不赏才是恩典!若再赏,那可是要催命的!”
沈霖一愣,随即蓦地明白过来。
然而二人口中赏无可赏的荣肃公,此刻正在麒华殿内殷勤伺候着陛下就寝。明挽昭侧卧在榻,陆云 川坐在榻边,神情莫测,低声道:“陛下赏了闻戎绍,那臣昵?”
明挽昭微挑眉,神情有些矜骄,缓声道:“陆卿此番也有功,当赏,同朕说说,要讨什么?”
陆云川目光灼灼,掷地有声道:“臣,求娶天子!”
此言一出,轮到明挽昭怔住,他屈肘略撑起身,定定地瞧了陆云川半晌,忽地笑了。
他既轻且柔地答:“准了。”
檐外有轻风过,金弹子如兰的香被送入了屋中,明挽昭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心安。
他们不曾参与过彼此的过去,相识于腥风血雨的长夜,也终会相守于这世间最不胜寒处。
历经战火的大梁百废待兴,但边陲战事刻不容缓,陇南有闻氏,陆子鸢便能腾出手来对沙戈出兵, 而齐朝策也早已整兵,圣旨一到,昱北大军便入了古塔戈壁。
沙戈多是从前跟随哈弋的旧部,陵西之战时死的七七八八,哲布又与他带的大军一并交代在大梁, 故而陆子鸢近乎没费什么劲儿,便将沙戈负隅顽抗的残兵打得落花流水,弃帐而逃。
陆子鸢将双刀别在马鞍上,抬手示意卫一粟不必再追,“没剩几个了,容他们逃吧,没了哲布主持大 局,沙戈部同散了无异,就等昱一一”
她话没说完,眼神倏尔一凝,眯眸瞧向不远处。
有人正策马狂奔而来。
陆子鸾眼底涌现几分兴味与凶色,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喃喃笑道:“还有敢往回跑的,怕不是跑反了 吧?”
然而策马奔来的不是什么将军,倒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那少年一勒缰绳,另手持棱刺,怨毒 道:“卑鄙无耻的梁人,把父汗还给我!”
他虽然说的是北疆语,但陆子鸢能听懂,她眉梢微挑,便晓得这少年是谁了。
哲布那小儿子,塔克尔。
“那你倒是把我爹也还给我啊?”陆子鸢用北疆语回了一句,毫无犹豫地驱马上前,抽出把刀叼着刀 脊,又抽出另一把,逼近塔克尔时改为双手持刀。
那小狼崽子估摸着是没同人对战过,见陆子鸢气势汹汹而来,一时间竟忘了反击。陆子鸢俯身一刀 划过马腿,下一刻他的马痛苦嘶鸣,前蹄立起,竟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去,随即发狂般奔逃而去。
塔克尔在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地忍着疼刚想起身,便瞧见冷光一闪,随即额头忽而冒出冷汗, 那把弯刀正抵在他的眉心!
“看你是个崽子,姐姐我今日不杀你。”陆子鸢晈字都带着轻蔑,慢条斯理地收回了刀。
塔克尔正是少年热血的年纪,哪能忍得住这等侮辱,涨红着脸怒道:“你们梁人阴险狡诈!害我父 汗!总有一日,我必定带着沙戈铁骑,踏平大梁!”
陆子鸾神情倏尔沉冷下来,冷笑道:“阴险狡诈?害你父汗?究竟是谁先觊觎大梁国土,又是谁三番 五次挑起争端?!又是谁屠戮我大梁无辜百姓?!粧粧件件,今日便是将你北疆部族斩草除根,也是天 经地义!”
“大梁国君昏庸,这国土本就该给我们北疆!”塔克尔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道:“梁人卑贱如牲 畜,哪里是人了?! ”
陆子鸢懂了,同这种人不必多言,打到他说不出话就好了。
她嗤笑:“小鬼,若你再大个两年,敢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会将你的牙一颗一颗地掰下来。”
她眼神阴鸷,久经沙场,哪里是塔克尔这种众星捧月的小孩能经得住的,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就被 吓退了。
他敢肯定,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她比草原上成群结队捕杀猎物的狼群还要凶恶!
“记住了,小崽子,敢迈出一步,就杀了你。”陆子鸾看似温和地笑道,“你爷爷,你爹,都想要大 梁,最后他们都死在了大梁,不差一个你,姐姐我就在陵西等着!”
言罢,她收刀,策马招呼卫一粟等人撤。
塔克尔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再瞧向大梁的方向时,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觊觎已消减,取而代之的却 是恐惧!
沙戈部的溃散在意料之中,而赤奴则是在五月末才尘埃落定,齐朝策将巴努斩于马下,赤奴兵马溃 不成军。
至此,六合安定。
消息传入邑京时,刚过芒种,明挽昭早早下了朝,同陆云川一道回麒华殿用过膳后,提及封赏一
事。
陆云川的讨赏他允了,但陆子鸢的战功不能视而不见,还有昱北,更得嘉赏。
“陵西节度使的差事,朕打算给陆子鸢,你便留在京中,替朕看着兵部。”明挽昭握笔,另一只手有 些恹懒地托着腮说,“昱北那边,朕追封了小叔护国公,便算是赏吧。”
陆云川晓得他另有打算,犹豫须臾,沉昤道:“你同刑烨他们透过底了?”
“嗯,陆子鸢将军都封了,无人敢说旁的。”明挽昭说着便落笔,行云流水般地写圣旨,也不抬头, 说:“叶澹然到陇南后,那边也还太平。”
他顿了顿,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两年前,他还因陆氏与阉党而举步维艰,而今内忧外患皆已平定,前尘当真似梦。
左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他连心境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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