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自寒蓦地沉静下来,他沉思了片刻,忽然低缓地笑出了声。
“你说得对,对。”乔自寒近日愈发喜怒无常,笑时也带着阴沉,他盯着戚令雲和封白露,说:“只 让明挽昭一个人进城,若陆云川敢随他进城,便就地以谋逆之罪处死!”
到那时,死的自然不仅是一个陆云川。
封白露蹙眉,说:“若是陆云川和建元皇帝肯自然是好,若他们执意大军压境,南府军挡不住攻
城。”
戚令雲气定神闲地笑了声:“封大人何必担心,这城中有的不仅是咱们,不是还有朝臣与百姓么,他 明挽昭既然得了好名声,总不会不顾他们的性命,硬是要与我们兵戎相见吧?”
封白露无话可说,他仔细忖量了一下,觉着此法可行。
乔自寒袖袍下的手轻攥了攥,又变回那个谦谦君子,坐了回去,轻描淡写道:“就这么办吧,只允明 挽昭一人进城回宫,将那些个朝臣的家眷都带上,若是西府军敢进一步,便从城楼上仍下去一人。”
末了,又颇带赞许地瞧了眼戚令雲,笑说:“苏晋淮倒是叫明珠蒙尘了。”
“下官惭愧。”戚令雲垂首,“能为殿下分忧,是下官之幸。”
乔自寒将手藏在袖袍下,遣二人出去,脸色才又一点点地阴冷了下去。
明挽昭,这样好的一个名字,乔自寒满心恶意地想,凭什么昵?他若真是个傻子该多好?!
他竟还能从凌阳关活着回来!
命数何其不公!
第一百二十章 叛臣
邑京城已被南府军接管,乔自寒不得民心,也信不过禁军,连宫中巡护的也是南府军。
宫门下钥前,掌出纳可出入宫门的小太监回宫,便赶着来见白檀。
“公公,城外有消息了。”小太监凑近了压低声说,“陛下快回了。”
白檀正瞧账目,神色骤然一凝,随即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又问:“太学那边可有何动静?”
“沈苏二位大人出诏狱后,倒是没什么动静了。”小太监见他神色不豫,赶紧又说:“南府军白日 里,将朝中大人们的家眷都请走了。”
“他倒是够狠。”白檀眉梢微挑,将账本合起来,细细忖量。
朝臣多数都被乔自寒拿捏住了,但白檀从一开始也没寄希望于这群人,有南府军在,这些摆在明面 上的就干不了什么,但邑京城也并非全然没有后手。
惊鸿坊可还好端端地开着呢。
白檀拿账本在手中敲了敲,忽而抬手招那小太监近前来,附耳吩咐了两句。
小太监连忙颔首,乖顺退了下去。
待其走后,白檀起身推开门,冷风铺面,夜幕下的皇宫灯火通明,安谧无声,但白檀却分明嗅到了 一丝风雨的气息。
沈霖府上,刑烨宋舟等旧臣齐聚,今日是苏晋淮过世三七,理当来上柱香。苏景词和沈霖在狱中也 遭了罪,但到底只进去几个时辰不到,如今也都大好了。
灵堂素缟未摘,苏景词仍有些憔悴,温润眉眼洇着抹不去的倦意,他对诸位见礼道谢,刑烨扶了他 一把,叹道:“无需这些虚礼了,今日我们来,想必你也晓得为何,陛下的御驾快到邑京了。”
苏景词便顺势起身,说:“陛下要回京,南府军拦不住他。”
“哎,苏大人有所不知!”宋舟大诉苦水,满脸愁云,“今日天不亮,南府军就挨家挨户地将我等朝 臣家眷,都给带进宫去了!”
苏景词一怔,“什么?”
徐知微脸色微白地解释道:“就如宋尚书所言,这哪里是南府军,这般行事...这分明是强盗...! ”
骂完,他又愁眉苦脸地叹,“可乔自寒他已拿捏住了满朝文武,陛下想入城岂非更难?”
苏景词削瘦得有些单薄,站在群臣中央,垂眸说:“随他去吧,愈是如此,则反噬越重,区区一扇城 门,如何能挡得住吾等,又如何能挡得住陛下?”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苏景词敢这么干,是因为苏府就剩他自个儿,可旁人不成啊!宋舟的老母、长女还有怀胎五月的 妻子,都叫南府军给搜罗宫中去吃茶了!
宋舟苦着脸,“苏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
“宋尚书放心。”苏景词眉眼温和,瞧不出什么,说得却笃定,“南府军能桎梏住诸位大人,却捆不 住大梁百姓的手脚。诸位大人,邑京近日安稳,不若多听听风。”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在场心思明透的顷刻间品出来了些别的味儿,当即心领神会,纷纷还礼告 辞。
唯有徐知微不明所以,被刑烨揪着出门时,还满脸的茫然,小声问道:“刑大人,这,怎么就走 了?”
刑烨瞄一眼这朝廷吉祥物,勉为其难地提点了一句,“韫玉不是说了,让你听风声办事,该干什么干 什么,走吧,回衙门去。”
“听风声......”徐知微不解其意,“不是,下官听什么风声啊?”
刑烨:“...东南西北风随你听。”
徐知微:“……”
今年邑京城外官道上的迎春花开得早,一簇簇的浅金色,迎着烈日,花繁锦簇,路边专为过客置的 茶肆却空荡,无茶也无江湖客,只有一个穿着长衫文人模样的男子静坐。
明挽昭的兵马到城外时,探子就注意到了这么个人,却没料到那人主动开了口,淡淡道:“是建元爷 的圣驾回了?”
探子一听便警惕了,那人倒是自己起身,理了理袖角,说:“劳烦带个路,下官有话要同他说。”
齐雁行死后,也带走了明容昼留给明挽昭的佩剑,叶梓安又三令五申,不许明挽昭再动兵器,须得
好好养着,这一路便都在马车里,从外瞧着简朴,内里却是陆云川亲自置办的,兽皮铺了好几层。
饶是如此,明挽昭的伤也留了点病根,他不时便要咳两声,尤其是这一路花开,嗅着些花粉便咳得 更厉害,叶梓安为此煞费苦心,暂且也没寻着良方。
明挽昭在马车内阖眸假寐,车帘忽地被掀开,陆云川飞快钻进来又赶紧将帘放下,生怕风吹进了花 粉进来。
睁眼便对上了陆云川满目隐忧与关切,他问:“可好些了?”
“尚可。”明挽昭声音有些哑,“有事?”
陆云川缄默须臾。
从前明挽昭也羸弱,但声音琅琅似玉,可这老天似乎就是不想让这位命运多舛的帝王好过些,金沙 赤和乌骨叶还不够,非要再这金玉一般的人身上多留几道划痕。
他眼中的疼惜那样明显。
明挽昭凤眸晕开了清浅的笑,“这幅表情做什么,又不是不治之症,说吧,寻我何事?”
休要胡言。”陆云川听不得他这幅无所谓的语气,训斥一句后,才正色道:“探子带了个人回来, 是戚令雲。”
明挽昭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便显露出几分锋利的冷,眼眸微垂,说道:“想是来传话的了,叫他过
来。”
陆云川窥见他眉眼间一晃而过的凛然,沉冷慑人,却叫他心痒。
明挽昭是在马车内召见戚令雲的,他在里头,戚令雲在外头。
“臣是代京中殿下而来。”戚令雲不见礼,不参拜,在外说道:“殿下乃雍德帝亲子,雍德年间,太 子薨逝,雍德帝无可奈何之下传位于安乾爷,如今既有雍德帝亲子归京,还望陛下感念雍德爷恩德,归 还皇位,以正大统。”
周遭仿佛倏尔凝滞,将士纷纷抽出刀剑,出鞘声铮鸣,高坐马背的闻泊京将刀抵在戚令雲颈侧,压 出一条渗血的线。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闻将军可收好了刀刃。”戚令雲岿然不动,仰首道:“吾主特派臣来,请陛 下屏退左右,随臣进城。”
半晌,马车内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让戚令雲生出了几分不安。
“好大的胆子。”明挽昭淡声,“朕自有人护送进京,遑论这又非是两国交战,而是叛臣拦路,有何 杀不得?”
戚令雲脸色蓦地白了。
“我父虽临危受命,却也是正统梁皇,传位于朕,合乎情理。”明挽昭轻描淡写道,“这皇位非是盗 抢而来,岂有归还一说?朕为天子,在位期间有功无过,凭何退位?”
戚令雲晓得孤身前来,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刀尖上,他怕得很,掌心都沁出了汗,却也不敢退 缩。
“邑京朝臣已认新主。”戚令雲硬着头皮说,“为了他们与城中百姓,陛下也不愿退位?”
从前是北疆人以屠城为威胁示威,明挽昭还是头回遇见梁人用这个威胁他,端坐在马车内的天子神 色未变,然而指尖却已攥的泛白。
是气得。
陆云川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轻柔捋开,放在膝头揉了揉,随即挑开车帘,对外说了句:“往前走 走,城外扎营。”
车帘一放下,戚令雲便如坠冰窟般,浑身冷到了骨子里。
闻泊京的刀没从他颈上离幵,但明挽昭的车马队却已继续前行,戚令雲面色青白,高声道:“陛下! 您为皇位,连京中的百姓与朝臣都不顾了么?!您到城外时,朝臣们的家眷也必定会被带到城门上!”
“若满朝文武家眷因你贪图皇位而死,日后你还能坐得稳这把龙椅吗!?明挽昭!”
闻泊京面不改色,腕一转,刀背便狠狠砸在戚令雲肩头。
“啊——!,’
戚令雲一声惨叫,双膝落地,被这一刀砸得跪了下去,恐慌终于达到了顶峰,他背后的衣衫要被汗 水浸透了。
闻泊京连马都没下,只淡淡道:“陛下的路还轮不到你cao心,不妨多想想__”
戚令雲瞳孔倏尔散大,映着那把冷光森然的刀,随即所见天旋地转,最后瞧见的是自己轰然倒地的 无头尸身。
“黄泉路上,怎么同苏公赔罪。”
“不过是只困兽,哪值当你动气?”陆云川眼底都是轻蔑的嗤嘲,他揉捻着天子细瘦微凉的指尖, 说:“陵西昱北江东三郡,都不会认贼为主,乔自寒出此下策,足见他是被逼得没了退路,只怕京中除了 封白露那孙子,也无人瞧得起这位皇室遗孤。”
单凭他逼死了苏晋淮,就足够天下文人戳脊梁骨了。
何况封白露做下的那些事也并非无人知晓,故意放北疆人过境,甚至为其扫清前路,以至外族打到 了凌阳关,圣元年间的耻辱重现,从乔自寒下的这些烂棋便可见,他非是明君。
“且先瞧瞧,再定...咳! ”明挽昭又掩着唇咳了几声,凤眸平静且深邃,“乔自寒以为缩在邑京,朕便 拿他没辙了。”
邑京城并非固若铁桶,而是被乔自寒作成了个四面漏风的筛子,若人心尽失,一座城的城墙就会变 得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拜个晚年!新书已发!
第一百二十一章 猎狼
近黄昏时分,天子凯旋的车队已到了城墙外,有陆云川的命令在,他们不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扎 营,大有对峙的架势。
邑京城门紧闭,入了夜,明挽昭同闻泊京他们在帐子里议事,外头巡查的来报,说游谨带了个人求 见。
游谨带来的,是惊鸿坊的密探。
伙计在早在天未亮时便潜出城外,藏匿至半夜才现身来,一进帐子,便跪地参拜天子,道:“草民参 见陛下!”
陵西密探是陆家的一把刀,但陆云川亲手将这把刀送到了明挽昭的手中,还连带着他自己。
惊鸿坊伙计起身后,说:“城中禁军被调去看守皇陵,盛大人卸职在府,朝臣多数称病,宫中也始终 都跟咱们有密信往来,白公公在宫中周旋着。城内有我们的人,这道城墙拦不住陛下,只是......”
他顿了顿,明挽昭面色平静,瞧他一眼,示意继续说。
“只是朝臣们的家眷,都被乔自寒请去了朝露殿。”伙计说,“该如何行事,还请陛下定夺。”
禁军自然是指望不上了,那便只剩下城中所留的陵西密探,这密探早归明挽昭所有,城中所留并不 多,若是趁乱开个城门倒是容易,若要救人便难了。
明挽昭坐在主位上,说道:“先救人。”
“可想救人就得先进城。”闻泊京皱着眉。
明挽昭瞧着运筹帷幄似的,实际上也在不断分析乔自寒接下来的行动,他换位处之,忖量过后说 道:“朕若是乔自寒,不会轻易伤及群臣家眷,他的目的无非是朕。诏书不过是个由头,只要朕死了,天 下谁还在乎有没有这一纸诏书?他想让朕进城,那朕便进城去。”
陆云川深不可测的眼神倏尔涌现几分阴鸷狠戾,但他并未开口,而是缄默着,在惊鸿坊那伙计犹豫 瞥向他时,陆云川敛下了眼,说:“听陛下的。”
除闻泊京之外的几个将军不动声色地彼此交换了个视线,将陵西陆氏高看了一眼。
在天子面前,却要征询陆云川的意见,这本是大忌讳,但明挽昭却默许一般,足见恩宠。
众人退出帐子后,陆云川才坐到天子身边去,轻轻握了下那修长细瘦的手指,也没说话。
但明挽昭感觉到了他指尖的微凉,便轻轻地回握住,抬起头来,凤眸内漾着柔和的暖意,声也 轻:“朕得走这一遭,不能凉了忠臣的心。”
陆云川便拿他没辙,气得直咬牙,却也只哼笑了声,伸手攥着纤细的后颈压过来,与他额心相抵。 他说:“傻子,你这颗心,是不是只对自己狠?”
明挽昭反搂上了他的颈,与他抵着鼻尖蹭了蹭,吐息纠缠着,亲昵又暖昧。可他即使举止堪似引 诱,眼神却干净的像琉璃。
“朕是天子。”明挽昭轻声吐字,“小叔在凌阳关外舍命护着的大梁天子,不能踏着忠臣家眷的尸骨 进城。”
陆云川吻了吻他的脸颊,哑声说:“我都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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