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还能拒绝。
陆云川不敢碰他的伤,极轻且小心地揽着他,迟来地油然而生失而复得的喜悦,更多的却是他前些 日子丝毫不敢深思的后怕。
天子终于清醒,胸口的箭伤也已结痂,除了瞧着虚弱憔悴些,好歹是没了性命之忧,知晓天子伤重 的一干人都松了 口气。
只有明挽昭活着,他们才有与乔自寒一争的底气!
主帐中,天子召来了一众将领议事,
明挽昭靠着软枕,瞧着弱不禁风,言辞也温和:“凌阳关一战,辛苦诸位,只是眼下时局不定,待朕 回邑京后,自会对诸位加以封赏。”
在众人谢恩后,明挽昭的笑淡了些,轻声说:“齐尚书战死凌阳关,给昱北送讣告吧,路途遥远,骸 骨便不必归乡了。”
齐雁行为了明容昼给自己拴上了链子,在邑京守着皇室这么多年,他放弃了旷远的草原与苍山故 里,直到最后,也是为护着明氏血脉与江山而战死。
生前不可得,死后总归要得偿所愿,明挽昭知道他想要什么。
明挽昭无情时当真无情,因他是帝王,但温柔时也真的温柔,因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朕听闻,凌阳城外的叛军皆已肃清了?”明挽昭问,“邑京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陆云川极其放肆地坐在天子榻上,他今早被明挽昭催着剃了胡子,他刚垂着眼打了个盹,便听着这 么一句,说道:“苏晋淮带着刑烨和盛延给叛军开了城门,乔自寒入京后要主事,朝臣没几个鸟他的,他
便将苏景词和沈霖给拿入狱了。”
明挽昭蹙眉,“还有么?”
“一个是苏晋淮的儿子,一个是苏晋淮的学生,他哪里能袖手旁观? ”陆云川语气多了几分沉 重,“苏晋淮一怒之下招来了太学学子,那说起来也都算是他的学生,听过他的讲学,他在一众学子面前 怒斥乔自寒,随后焚府自尽了,四朝老臣,这么一闹,邑京的太学学子可都炸锅了,纷纷身着孝衣跪到 宫门口去,让乔自寒给个说法。”
这本都是数日前的事了,但因叛军封锁了凌阳城,以至于江舟的消息被截住,昨日才传到凌阳。
明挽昭微愣须臾,蹙眉叹道:“苏大人,这又是何苦。”
苏晋淮是文人,文人杀人素来是不用刀的,诛心为上,苏晋淮这一死,就是要诛天下文人的心,谁 若是甘愿效忠乔自寒,便是有违圣人之训君子遗风!
他更是在诛乔自寒的心,要他费尽心机进了邑京,也注定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做不得千古留贤名 的明君!
明挽昭早猜到乔自寒入京后会有动作,可他那时不得不走,入局之前,还曾叮瞩过,万万要以自身 性命为重,想来便是为了保全朝臣,苏晋淮才会亲自去开城门迎叛军。
这本已是苏晋淮的退步。
可乔自寒得寸进尺,他捉了苏景词和沈霖,报复也好示威也罢,他终于逼得苏晋淮不再沉默。
“苏公忠骨天地可鉴。”明挽昭垂眸,轻轻地说,“大梁能得此臣,实乃幸事,今苏公含恨身殒,亦 是大憾,传朕令,速速整兵,明日启程回邑京。”
天子已有决断,待众人出去后,陆云川才不大放心地说:“明日就走,受得住么?”
明挽昭重伤未愈,议事这么一会儿便倦了,顺着软枕滑下去躺在了榻上,尾音都不自觉地拖长了。
“不能耽搁,再让乔自寒在邑京胡闹下去,朕回去说不准就要瞧见座空城了。”
陆云川瞧见像只猫儿似的天子,便凑过去与他亲昵贴面,耳鬓厮磨的温存着,附耳说:“我怕你吃不
消。”
“慢着些走就是。”明挽昭任他像只大狗似的蹭来嗅去,阖眸说:“何况此时也是好时机,苏公之 死,必定惹得文人哀恸大怒,乔自寒失了人心,邑京也好打些。”
陆云川没再劝,揽着他笑嗤了声,“那个蠢货。”
明挽昭附和,“是够蠢的。”
自陆佐贤倒台后,邑京的第一世家就改姓了苏,但苏晋淮此人无甚野心,他只要大梁好,明挽昭才 敢重用他,甚至不计较这人偷藏皇嗣意图换皇帝之举。
苏晋淮太得人心,乔自寒直接惹到了他身上去,岂不是自掘坟墓?
邑京,入夜后承明阁燃着灯火。
乔自寒坐在主位上,正在翻看封白露的密信,白檀来给他添了盏灯,灯影映照下,瞧见他眉目间涌 动的阴狠怒意。
自苏晋淮死后,乔自寒不得不将沈霖和苏景词放出来,以平息文人之怒。苏府已焚毁,苏晋淮的灵 堂便摆在了沈霖府上,苏景词从那日起便闭门不出,再没动静,可坊间的传言却愈演愈烈!
都说他乔自寒通敌叛国,趁虚而入,是个假冒皇嗣窃国的奸贼!
连小儿都唤他乔贼,这与乔自寒当初的计划相差甚远,他本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大梁君主!得群臣 朝拜天下臣服!
“明挽昭还没死。”乔自寒面无表情地冷笑了声,瞧着白檀,眼神活像一条毒蛇,“你很高兴吧?”
白檀垂着眼,面不改色道:“苏大人送奴婢进宫,为的就是伺候天子,谁是天子,奴婢便伺候谁,谈 不上高兴不高兴的。”
“这么说来,苏晋淮还算你的大恩人。”乔自寒眉眼阴冷,“怎么不见你去他灵堂上柱香啊?”
“各取所需罢了。”白檀语调平平。
乔自寒满意了。
瞧,这世上多得是这样的人,不过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墙头草似的依附谁都行,明挽昭如何,苏晋 淮又如何?他们两个自以为的心腹,此刻不还是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地侍奉?
他得意到了没发现,白檀说的是天子,而他此刻还算不得天子。
白檀垂眸掩去了讥嘲,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还没出院子,便瞧见面色不怎么好看的封白露进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
“封大人。”白檀笑了,走上前去柔声说:“听闻建元皇帝还活着。”
封白露脸色更沉,讥嘲道:“与你何干?让开,休要挡了我的路。”
白檀依言让路,在封白露从他面前过去时,轻柔道:“人心所向与万人睡骂,大人觉着哪个才是笑到 最后的?”
封白露脚步一顿,转过头说:“你好大的胆子。”
白檀只是笑,垂着头说:“奴婢不敢,给大人指条路罢了,要不要走,得瞧您。”
言罢,他兀自退了下去。
封白露在院中站了片刻,回想着白檀方才的那一问,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凯旋
凌阳关一战凶险,陆云川带来的东府军几乎所剩无几,随天子而来的禁军与护城军也全军覆没,这 一战险胜,陆云川千里奔袭斩杀敌军首领,他在军中声望本就极高,如此一来更是立下大功,但此番在 军中更得人心的,却是阵前重伤的天子。
明挽昭两次亲赴阵前,宁死不退,其刚烈悍然不输于军中将士,天子用身家性命告诉他们,大梁天 子不只会高坐庙堂与文人谈天论地指点江山,更能提剑跨马驱除外敌。
回京路上,闻泊京在前,随他来的东府军都统听了一路天子和荣肃公如何如何好,面色不豫,纵马 往闻泊京身边凑了凑,低声抱怨:“咱们守城多日,弟兄都要拼没了,他陆云川可好,捡了咱们剩下的 漏,倒是成功臣了,这是什么道理,咱们的兄弟就白死了不成?”
闻泊京眉心骤然一蹙,声微沉:“甄万,这话日后休要再提。”
甄万缩了缩脖子,也晓得此言不妥,压低了声说:“末将这也是替您委屈,陵西昱北都是战功赫赫, 封公封侯的,可您也没稍帮衬着,这回若是江东不封侯,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是皇帝该掂量的事,你瞎*的哪门子心? ”闻泊京觑了他一眼,“你觉着陆云川这回是捡了咱们的 漏?他那是救了咱们的命,阵前廝杀的时候,哪回不是齐雁行领着护城军冲在前头?退一万步,那日陆 云川若是没来,连我都要战死阵前,还衣锦还乡......”
闻泊京说道此处哼笑了声,收回眼神,冷脸道:“连自个儿脑袋掉哪了都不知道。”
甄万一时无话可说。
闻泊京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警告了句,“休要军中多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给我惹乱子!”
“是!”甄万一个激灵,答得飞快。
明挽昭伤势未愈,便不曾骑马,坐在马车里瞧近几日的密信。
在陇南时,他曾于封府埋了个眼线,可封白露通敌还是突兀地叫人猝不及防,直至此时,明挽昭才 晓得缘何如此。
封白露那厮端的是心狠手辣,知晓这是个掉脑袋的大罪,生怕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竟在整兵时, 将府上的幕僚先生杀了个干净,连其家眷也不曾放过,这其中便有封展与惠娘夫妻二人。
而且在其中,明挽昭还瞧见了一封信,正是封展亲笔,落笔匆忙字迹歪曲。
“草民封展,惶恐敬上。近日封白露调动南府军,搬空粮仓,陇南恐生大变......”
余下便被是黑褐色血迹的脏污,字迹尽不可见,唯有末尾,明挽昭可依稀认出几个字来。
“……入京......保......妻有孕……”
明挽昭垂眸,将这封染血的信一点点折起,尽管只是几个字,他大概也猜得出封展的意思。
封展发觉封白露有异动,本想传信予他报个信,再安排妻子入京暂避,那个叫惠娘的女子已有孕, 只是这封信连落款都没来得及写,写信人的血便溅于纸上,连他身怀有孕的妻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终是命数。
明挽昭将之收起,到底觉着有几分可惜。封展此人算不得良善,更称不上能臣贤人,不过是芸芸众 生之一,普通到明挽昭不怎么记着他的长相,却独独记着此人极其惧内,他家那夫人也泼辣凶悍。
如今都成了无人知晓的一具具枯骸白骨。
马车忽而停了片刻,明挽昭刚一回神,身侧便蓦地多了个人,陆云川堂而皇之地上了天子的马车。
“磨磨唧唧听得我耳根都疼。”陆云川嘀咕着抱怨,伸手就去捞明挽昭,带人入怀的动作却很轻,没 碰着他的伤处,压低声与他说:“陛下这处甚好,无人来扰。”
明挽昭眉梢微挑,“谁敢打扰你?”
“军中无一刻安生。”陆云川亲昵地吻了吻明挽昭的脸颊,稍眯起眼,“这还没回京昵,陵西和江东 就开始要争军功了,昨日没拔营时,险些约架,若非我和闻戎绍压着,指不定真要打起来,陛下就这么 瞧着?”
“不然朕还能如何? ”明挽昭笑得无辜,“军中的事自由你们处置,江东和陵西的功劳朕心里清楚, 军中那些风声自然也会传到朕耳中,不过如何封赏,朕已有决断,他们便是争破了头也无用。”
明挽昭早知东府军的心思,昱北靖安侯,陵西荣肃公,唯有江东闻氏无爵位,皆因江东无甚战功之 故,如今闻泊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是该给封赏。
但这赏怎么给,明挽昭自有打算。
陆云川垂眸瞧着他。
这小皇帝打什么注意时,点漆似的凤眸便洇着笑,有那么点不怀好意的意思,如同那话本里专勾人 心魄的小狐狸精,明知他藏着坏,仍忍不住被其引诱着靠近。
活脱脱的妖精。
他目光灼灼,明挽昭怎能毫无觉察,于是无辜抬眸,指了指外头:“不如你还是出去?”
“......没良心的薄幸郎。”陆云川搂着他,紧挨着,声音有些哑,“让我这么出去?”
“谁让你进来的?”明挽昭反问,话一出,便发觉陆云川眼神又暗了几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 么,脸颊蓦地一红。
“进哪儿啊? ”陆云川轻飘飘地说,指尖勾起了明挽昭的发,挑来轻嗅上头浅淡的苦涩药香,语气狎 昵,“不是在外边儿昵么?”
大梁天子緘默须臾,觉着此话不堪入耳,遂一身正气地从他怀中抽身,将人扫地出门。
全军都瞧着荣肃公是如何被狼狈赶下马车的。
东府军喜不自胜,心想你们整日碎嘴子似的说你们公爷多厉害,瞧瞧,胆大包天敢上天子车,被赶 下来了吧!触怒天颜了吧!
见惯两人同帐而眠的西府军但笑不语,心说这才哪到哪,莫说是天子车,天子帐那也是睡过了的, 只瞧公爷如今活蹦乱跳,便知啥事没有!
叶梓安要了匹马,与闻泊京并排走着,听见后面动静看了几眼,随即回过头对闻泊京说:“让东府军 消停点吧,少和陆云川对着干,陛下就差昭告天下封他为后了。”
闻泊京面不改色,“不妨事。”
叶梓安顿了顿,“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 ”闻泊京没听懂。
叶梓安说:“封赏的事啊,如今大梁有爵位的可就这二位了,此次平乱有功,说不定当真封你个什么 侯爵之类的,这可是你的前程。”
“净想着功,过昵? ”闻泊京说,“这次沙戈入梁,陵西江东皆有监察不严之过,莫说封赏,陛下不 降罪,我就谢天谢地了。”
叶梓安猛地反应过来,随即觉着后怕。
凌阳关一役取胜,明挽昭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消息传入邑京,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再听闻圣 驾已在还朝路上,乔自寒气得砸了承明阁那方前朝留下的红丝砚。
他从前能写得一手好字,如今却连笔都拿不稳。
“他活着回来了?! ”乔自寒站起身来踱步,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不能,不能让他回来,
杀了他!无论如何要在他回宫前杀了他!
与他相反,戚令雲反倒极其镇定,俯身道:“殿下说得不错,为今之计,务必要阻止建元皇帝回 宫。”
即便此刻他明挽昭声望在外那又如何?史书只会由活下来的人写,只要乔自寒坐上皇位,那孰是孰 非,后世又怎知今时功过?
“再说。”戚令雲平静道,“陵西素来拥兵自重,若是陛下回宫,便开城门迎陛下便是,陆云川与西 府军敢入城,便是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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