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这方犹豫纠结着,却听李赛赛忽然道:“你带我走吧。”
苏清朗缓缓抬头,对视着她的目光,片刻,才苦涩的一笑:“去哪里?”
“随便吧。”李赛赛上前走了一步,似是迫不及待:“只要跟你在一起,随便哪里都可以。”
苏清朗没有说话,以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李赛赛望着他,须臾,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抱歉,我不该说出这种话……”
她低下头,语气黯然地道:“我……我今天来,其实是向你告别,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一时的奢望而已,你不必在意。”
苏清朗相信,刚才的那番话,只是她的情不自禁,其实在她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所以才会如此平静地来见他。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赛赛,抱歉,我……”
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了,一则说出来无用,二则更像为自己开脱,可他宁愿被指责。
塞了半晌,才捏着手指道:“我本该尽力阻止的。”
李赛赛苦笑一声,轻声道:“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我都明白的……”
即便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即便能阻止,以目前的情景,他也不会阻止。
她抬起头,故作释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既身为郡主,就有应当肩负的责任,你们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天下,我们女儿家也不是只知道织布绣花,为一己之私逃避责任,我李赛赛还不屑于此。”
苏清朗笑了笑:“你自年幼时,便是如此,一点儿也不输给我们,甚至比我们做得更好。”
李赛赛向他走近,望了他一会儿,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苏清朗一怔,却是未动,僵了片刻,也伸手揽住了她。
只听李赛赛道:“清朗哥哥,今生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只能约在下辈子了,你说过要娶我,来生,可不许再骗我了……”
苏清朗一时恍惚,记忆回溯到很久以前,那是他们的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
在那段过往里,他确实说过要娶她的……
第155章 少年锦时
常山王府,总共两位千金,一个清阳郡主李妍妍,一个武阳郡主李赛赛。
清阳郡主承袭了其母亲的美貌,自年幼便与苏清朗一样,因相貌在长安城中颇负盛名,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子太弱,性子太柔,放在满家子的武将里头,就像一不小心就会摔碎的瓷娃娃。
最后果不其然,红颜命薄,未满双十便已香消玉殒。
武阳郡主则更像是她的父亲常山王,性格好胜刚烈,做起事来从不愿输给男儿,常常手持钢鞭,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若是碰到欺凌弱小的地痞流氓,定会打抱不平,将人家打得跪地求饶才肯罢休。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极其讨厌皇城中的官宦子弟,其他家的千金小姐,遇到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爷公子,无不羞涩内敛,楚楚动人,唯有她横眉冷对,甚至不愿意瞧人家一眼。
久而久之,关于武阳郡主的传闻,就变成了暴力孤僻之类,甚至有人断言,把皇城翻个底朝天,也没一个男人敢娶她。
因李赛赛讨厌官宦子弟,尤其是苏清朗这样花枝招展,招摇过市的官宦子弟。
所以,常山王府与苏家虽有来往,但起初,苏清朗与她其实并不亲近,仅是一起长大的熟人而已。
每当听到有人议论李赛赛,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位邻家妹妹性格太过偏激,连他都是敬而远之。
真正让他们走到一起的,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那时,城中一位纨绔子弟拿路边的小乞丐寻开心,在纸上画了一只乌龟,让他送给街上有名的恶霸,承诺回头给他糕点,结果小乞丐被人打了一顿,那位纨绔子弟并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反而当众指着小乞丐说,看他像不像一只丧家狗。
众人哄堂大笑,还没笑完,便见守在外面的护卫,被人扔在了酒楼中央。一时间,桌椅板凳碎了一片。
李赛赛从街上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又见到他们欺辱弱小的场景,忍不住为小乞丐出头,将那位纨绔子弟,以及与他同行的几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尤其那位纨绔子弟,她下手格外的狠,门牙都打掉了几颗,从嘴里鼻子里不住地窜出血迹。
城里的少爷公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平时连爹娘都不舍得碰一指头的?
被人如此殴打,不仅破了相,更是失了颜面,于是不管不顾,当众辱骂李赛赛多管闲事母老虎,活该以后没人要。
李赛赛一时恼怒,正欲动手,却听楼上传来一阵轻笑声。
一个年轻公子倚在凭栏处,语笑嫣然间,唇边似有万千桃花绽放,一手摇着折扇,悠然道:“兄台此言差矣,这世间女儿,皆是无价的宝贝,不是没人要,而是不敢要,更是要不起。
你说郡主不好,可我却觉着郡主仗义疏朗,是个性情中人,心里倾慕的很,可在下粗鄙,自惭形秽,知道郡主如此崇高的人物,便是我修了八辈子都不可能配得起。”
突然插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苏家那位宝贝疙瘩一样的苏公子苏清朗。
那时,苏清朗还不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奸臣,而是一个鼎鼎大名的才子。
是才子,而且一张脸又漂亮的过分,自然引起众多人的争相追捧,比较激烈的时候,苏少爷只需慢条斯理,在街上打马走一走,街道两边的楼窗边就会站满了挥手绢的姑娘。
他说这话,其实是为了应援李赛赛,毕竟刚才的事他也听到了,看到了,也成功地被那些人气到了。
手里刚拎起一个板凳,正要对着他们扔下去,李赛赛便先赶到了。
见他出来为李赛赛说话,那公子登时大怒,向苏清朗叫骂道:“苏清朗,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有你什么事儿,非要插一脚?”
苏清朗虽与李赛赛不熟,但毕竟两家有些交情,李赛赛也算是他的半个妹妹,见妹妹被人如此说,他自然起了护犊的心。
于是趴在二楼的凭栏上,反驳道:“这倒奇了,你说郡主以后没人要,可我钦慕郡主,觉着你说得不对,怎么就碍着你了?喜欢就是喜欢,这心里的东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难道要我为了应承兄台所说的话正确,就违心说自己不喜欢?”
见他强词夺理,那人十分恼怒,又指着苏清朗骂道:“休要信口开河,你说你喜欢她,你敢发誓么?”
被人逼到如此地步,苏清朗亦是骑虎难下,又见酒楼内外,一双双眼睛全都看着他们,仿佛很是不可置信,万人迷苏清朗怎会看上母夜叉一样的武阳郡主。
见他们如此,苏清朗更是有气,神色冰冷,一合折扇,掷地有声地道:“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里,我苏清朗,一生一世,仰慕郡主,从今以后,她若肯嫁,我就敢娶。”
那时,年少轻狂,尚不知情为何物,更不知刻骨相思,相思刻骨。
只想着先在嘴上占了上风,万万不能让自己,让李赛赛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直到后来,李赛赛爱上了他,而他却爱上了谢玉,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的事情。
「她若肯嫁,我就敢娶」,这八个字,成了困扰李赛赛一生的劫。
事实上,缱绻思念,千回百转,并没有换来他的一丝爱恋,她明白,他懂得,退一步,亦或进一步就可海阔天空的事,他们却这样相持不下,生生地对望了那么多年。
送走李赛赛,苏清朗正欲回府门时,却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孙子仲。
此时已是三更,以孙子仲他们家的规矩,现在的他,应该在家里睡觉,而不是在街上闲逛。
更何况,他的手里,竟然还拎着两坛酒!
苏清朗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时疑惑:“子仲?”
孙子仲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酒坛道:“我来找你喝酒。”
听他这样说,苏清朗更是诧异了,打量了他片刻,才侧手请他入府。
两人坐在院中,苏清朗刚想命人拿来杯子,却见孙子仲将其中一坛酒递给了他,自己拔开塞子,仰头喝了起来。
苏清朗捧着手中的酒坛,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才问:“子仲,你今日心情不好?”
孙子仲含糊应了一声,淡淡道:“有些事想不通,又与祖父争论了几句。”
这倒奇了,天底下最听话的乖宝宝,竟会跟他向来尊崇敬慕的祖父争论,现在更是半夜跑出来找他喝酒,看来困扰他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孙子仲本不善饮酒,刚才猛灌了两口,被辛辣的味道呛得直咳嗽。
苏清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有何烦扰的,若不介意,便说出来与我听听,或许还能好受些。”
孙子仲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声,才恢复过来,问:“刚才那个,是郡主吧。”
苏清朗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便问:“你刚才怎么站在那里,为何不过来?”
孙家亦是与常山王府有所来往,孙子仲与李赛赛,虽不相熟,却也不至于疏远到连个招呼都不打的程度。
却见孙子仲苦笑道:“以她的性情,除了你,只怕不愿让他人见到自己哭。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过来,让她尴尬难堪?”
说完,又开始灌酒,苏清朗知道他的酒量,更知道他喝醉以后,是个什么德行。
于是连忙阻止一下,道:“你不能喝酒,还是别喝了吧。”
孙子仲垂着头,月光下,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神情,只听他低低地念了一声:“清朗……”
他似是喃喃自语般:“从小到大,我总是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其实想想,人生一开始,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教条,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亥时只是一个时间,没有谁到了这时就必须睡觉,不能喝酒,亦不代表不喝酒,就像现在,就算我半夜不睡觉,从家里跑出来,就算我喝了那么多酒,心里很难受,可我还是我,只是不再是你们眼中以为的那个我……”
苏清朗望着他,隐约觉着,孙子仲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听他道:“我这辈子,做了一件极其卑鄙的事,那件事,罪孽深重,无可挽回,时至今日,哪怕穷极此生,都无法洗清,每当想起,便厌恶自己深入骨髓,就连活着,都觉着是一种罪过……祖父教我做个正人君子,可我,确然不是一个君子……”
“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除此之外……”
孙子仲抬起头,看向苏清朗,失魂落魄地道:“二十多年了,我竟从来都未真正的活过……”
他说的云里雾里,苏清朗亦是听得晕头转向,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自厌自弃,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酒虽不能解决问题,却能暂时让人逃避问题,而这种逃避,恰好他也需要。
于是,举起酒坛,向他爽快道:“不就是想喝酒么,来,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第156章 小别扭
苏清朗与孙子仲坐在庭院中,早先带来的两坛酒已经喝完了,又让人从地窖里取出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
孙子仲心情不好,苏清朗的心情更加不好,两个人借酒消愁,喝到大半夜,仍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更加兴致高昂。
孙子仲倒还好,每当喝醉了,就趴在桌上睡着,苏清朗却是十分的棘手,虽说酒量很好,但酒品委实不能算是上乘,绕着院子叽叽歪歪叫了半晌,又拉起孙子仲一起胡闹,两个人在府中又唱又跳,要多丢人就多丢人。
府里的下人纷纷来看,又拉又劝地企图将他们分开,各自送回房间去,怎奈两个人倔强的劲头上来,如何也不肯回去,管家没有办法,只好派人通知孙府的人,场面话儿说得好听,实际的意思是——
你们家少爷半夜跑我们这儿了,还跟我们大人一起都快把尚书府的房顶给掀了,我们快压不住了,你们快点过来支援。
梅柳生早先担心苏清朗的安全,特意留了暗卫把守在周围,尚书府鸡飞狗跳的动静,自然很快惊动到他。
孙府人刚赶到地方,他后脚就跟来了,眼见着那些人拉的拉,拽的拽,终于把孙子仲抬回了家,他也将视线看向苏清朗。
其实,对于苏清朗,他一直十分头疼,清醒的时候,太过聪明,让他头疼,喝醉的时候,太过难缠,更加让他头疼。
他站在苏清朗的对面,耐着性子:“回去……”
苏清朗神情迷醉地站着,闻言,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誓死不从般:“我不!”
梅柳生无可奈何,只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清朗微微嘟嘴,许是觉察到他语气中的不悦,心中很是委屈,无辜的表情里竟然有着几分凄楚,默了片刻,转身就走。
梅柳生跟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虽恼他这般胡闹,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只能软下语气道:“很晚了,更深露重,你先跟我回去,明天你想怎样都可以。”
闹成这样,明天指不定城里又会传出什么笑话,梅柳生在心里恨恨地想,若是他,明天都没脸出门了!
却听苏清朗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你凶我……”
梅柳生一怔,又见他抬起头,小表情里十分的委屈:“连爹娘都没凶过我,你居然凶我……”
看着他这个样子,梅柳生又好气又好笑:“我哪儿有?”
但对上苏清朗委委屈屈的目光,他顿感良心受到了谴责,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太重了?
于是,耐着性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随和,很温柔:“好,都是我不好,你先跟我回屋,别再闹了。”
苏清朗依旧委委屈屈地望着他,梅柳生扯了扯唇角,心知以苏清朗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性,从小被家人当宝贝捧在手心里,自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道歉,而轻轻易易地原谅了他。
于是舒了口气,再次道:“苏大人,苏少爷,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凶你了,好不好?”
旁边看着的管家不禁心想,这位梅大人真是好耐心,若是他,铁定直接把他们家大人拖进屋了,还废话些什么?
100/118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