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讲解起来有些繁琐,他并不太情愿和夏惊蛰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权衡一秒,还是决定借着即将响起的上课铃声敷衍过去,让对方自己去问老师。
反正下节是自习课,去趟办公室也不算远……这么想着,少年抬起头,正欲念出想好的说辞,却被突然发生的异动第二次打断了施法——有人踹了一脚他的椅子腿,然后某个近于嘲讽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你不会是蒙的吧?”
——来自他那个正翘着椅子晃晃悠悠玩手机的同桌。
“……选C。”枕霄一脸漠然地拿起笔,随手扯过张草稿纸,边写边道,“根据题意分三种可能,第一种是公司直接聘请,第二种是递交简历后在一定概率下被剔除,这里的筛选有一到多轮不等,需要计算,第三种是受人引荐,默认是公司的单向选择,根据引荐人的不同,被录取的概率也不同,具体的数据可以从题目得出,所以……这条线有一个分岔,这条有两个,这条……每处分岔都要进行计算,算出来的结果是C,听懂了吗?”
最后四个字隐隐加重了力气,显然不只是说给眼前的少女听的。
他认真说话时候的声音还是冷,却在娓娓道来的过程中显出了少有的耐心,让漠然的语气也变得不那么不近人情,和他无端含情的眉眼一样,是春冰将融未融的冷,意外地很讨人喜欢——少女脸颊飞红,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紧紧捏着他递给自己的草稿纸,轻声道:“嗯,好像明白了……谢谢!”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缓解了他才学会如何道谢、还未掌握“接受他人感谢”这一技能的尴尬。
“你帮别人的时候倒是挺干脆的。”直到少女匆匆回到座位,夏惊蛰才不冷不热地评论一句,恢复了正常的坐姿。
枕霄闻言,替他订正试卷的手一顿,又继续一笔一划地书写,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听出话里针锋相对的意思:“不是你让我讲的吗?”
踹他椅子的那一脚可不轻,威胁之意昭然。
“敷衍人不礼貌,社交也是自理能力的一部分,”夏惊蛰轻声嘀咕,“……两码事。”
语气似乎有些酸。
也难怪。眼前这个人,从见他第一面起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是恶意嘲讽就是漠然相待,最近相处和平了些,却又不知从哪里染上了捉弄人的坏习惯,每次帮他干些什么,即使是举手之劳,也总有一大堆前置条件,热衷于招惹到他发火的前一秒才见好就收,再用“稳赚不赔的平等交易”这样充满火药味的形式帮他的忙……和老老实实给人讲题的模样比起来,根本就是两码事。
面前传来纸张轻响的动静,打断了他藏在心底的抱怨——枕霄将订正完的试卷放回他桌上,意味深长地评论道:“错的全是客观题,真省心。”
分数不高也不低,在人均飘红的测验分数里大概能排到半数以前,就是选择题错了四五道,当然也包括枕霄几分钟前才给人讲解过的最后一题。
订正试卷的要求是写上过程,想也知道他不会太好心,订正的过程简而又简,字迹十分潦草——最末那个“C”比其他字母都大一圈,用红笔写在极显眼的位置,孤零零的没有注解,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要再给你讲一遍吗?”枕霄支着下巴看向他,轻声问道。
强忍着将这张纸揉成一团的冲动,夏惊蛰瞪他一眼,把试卷塞进课桌抽屉,又翻开先前没看完的漫画,语气冷硬:“不、用。”
对方娴熟地见好就收,耸耸肩,转头去订正自己的试卷了——只有一道题。
一节课过得相安无事,夏惊蛰身上贴着这样那样的标签,不熟的人以为他是易燃易爆品,或者什么生性凶恶的野生动物,他本人却并不按着这些标签生长,也没有别人想象中这么锋芒毕露,至少上自习课的时候安安静静,捧着一本漫画看得入神,唯一的小动作是用食指挑起一缕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在指尖打转。
墨黑的发丝隐而复现,看起来出乎意料地柔软。
枕霄订正完了试卷又写完了作业,一时间没什么事做,盯着草稿纸的一角自我放空,放着放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自发自觉地转向夏惊蛰那边,从他堆在桌角作掩护的一叠书里翻出两本,履行他那个替人写“不费脑力的作业”的职责。
夏惊蛰就看他一眼,意有所指:“这么自觉?”
说话间下课铃声响起,枕霄的回答也就恢复了正常音量:“今天教我什么自理能力,夏老师?”
“教你最基本的社交礼貌,比如接受别人请求的时候别冷嘲热讽拐弯抹角——不过看起来你已经学会了。”
话里有话,和他平时说话的风格有些不同。枕霄对他的转变尚算敏锐,闻言默默看了他一会,没觉出有哪里不对。
以夏惊蛰的脾气,如果哪里被招惹了,就算拿他没辙,也一定会将不满明明白白发泄出来,夹带脏字地呛他两句,如果没有,那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种可能,一种是没往心里去也懒得发火,像处于舒适环境下的猫,不那么容易炸毛,另一种可能就是心有不满却不肯说,就像他对某些沉重过往的态度一样。
从现状来看,大概是第二种。
参透人心比思考数理化题目难得多,所幸夏惊蛰这个人对他而言没有这么难懂。枕霄觑着他的脸色,直觉认为现在不是顶嘴的时候,该说些煞有介事的软话来试探他:“那你……”
——第三次打断施法。
“枕霄同学,还有一道题想请教你……”
“去吧。”夏惊蛰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往墙上一靠,用竖起的漫画书挡住侧脸,也一并挡住了眼底一晃而过的烦躁。
枕霄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他身上兜转一圈,才缓缓转向眼前的少女:“哪题?”
“这题!”
身边猛地响起桌椅挪动的声音,他的同桌从抽屉里抽出水瓶,似乎意欲离开。
少年视线一沉,伸出手,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腕,紧扣着不让他走,语气却如常漠然:“第二道填空,老师上课讲了,不懂就去办公室问吧——我还有事,不想浪费时间。”
他还是没学会所谓“基本的社交礼仪”,并且近于刻意地展示着自己的“无礼”。
少女紧抿着嘴唇点点头,抓起试卷仓皇离开了。
枕霄沉默了一秒,松开钳制住夏惊蛰的手,颇识时务地转而拉住他的衣袖,靠着椅背转过身,对上夏惊蛰的目光,眼底含着一点软绵绵的笑意,终究看透了他的心思。
“别生气了,”他轻声道,“我拒绝别人也挺干脆的,但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夏惊蛰一怔,甩开他的手,扯过椅子重重坐下,半空半满的塑料水瓶撞进课桌抽屉,发出一声闷响,盖过了他嘴角吐出的脏字。
“夏惊蛰……”
“说。”
“你还在生气吗?”
“说了没生气。”
“我觉得我每次帮你也挺干脆的。”
“摸着良心说话……”
“夏惊蛰。”
“?”
“我饿了……”
“关我屁事。”
“你口袋里有巧克力……”
“……”
“不生气了吗?”
“闭嘴,吃你的,傻逼。”
第15章 被欺负的人
下午五点十五分,距离最后一节自习下课还有五分钟,少年坐在老旧氧化的沙发里,看了一眼时间,动作娴熟地保存画布又关闭软件,合上了运作良久、隐隐有些发烫的电脑。
枕霄不在,没人跟他抢另一半沙发,或是趁他不注意窸窸窣窣翻他的零食吃,于是他选了几首吵闹的金属摇滚作为背景音,好让这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废弃办公室看起来不那么冷清。
近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称不上亲近,也称不上疏远,卡在某条微妙的界线上,让一同吃饭睡觉这样绑定行程似的行为看起来顺理成章,却又不至于一天到晚黏在一起——比如现在,他要来这里用电脑画预定的连载章节,而枕霄选择留在教室里提前写之后的作业,各干各的,也很顺理成章。
不过五分钟后他就要去履行“长期饭票”的职责,下楼找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吃饭了。食堂,刷他的饭卡不说,还会指手画脚地差遣他打饭拿餐具,动不动就拿膝盖的伤口说事,烦得要命。
夏惊蛰向后一仰,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活动僵硬的颈椎,想起对方不喜欢烟的味道,习惯性伸手摸烟的手便顿了顿,转而拿起近旁的一片泡泡糖——苹果味的,他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给懒倦的神经找些甜头,无所事事地消磨这最后五分钟。
-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
枕霄写完最后一题,放下笔,默然审视着眼前的作业本,觉得有点儿像初中或者小学时候写的暑假作业,每门课一本,恰好是一天一页的内容,他却不会按照框定的计划去做,通常在假期开始的第一天便全部写完了,等到开学时候听见周遭同学“完了我的作业还没补完”之类的抱怨,也觉得陌生又荒谬。
后来又听到他们分享暑假去了哪里旅行,玩了什么新的游戏,才对某种纷繁鲜活的生活有了模糊的理解,开始觉得暑假作业拖到最后一天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对他来说,所谓的假期只有日复一日的补习、母亲另行布置的作业和比上学时候更加严苛的计划表,早早写完作业和留到最后一天再写,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不同在于,倘若他没有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早写完作业,母亲就会用冗长且声泪俱下的说教惩罚他,再丢给他一本新买的、对他而言其实毫无意义的教辅。
令人窒息。
下课铃响起,打断了他无意义的迷思。少年站起身,打算像往常一样去楼梯口等人——等他的长期饭票带他去食堂——刚迈出一步却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语气不善。
眉梢一动,枕霄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对上来者不善的视线:“你是……”
谁来着,同班同学,记不清名字。
“跟我走一趟,”对方走上前来,面色阴沉地抓住他的胳膊,被他下意识一把甩开,有些挂不住面子,又低声威胁,“别给脸不要脸……”
同样是威胁,这张脸比几天前扬言要让他下不了地的那位逊色多了——枕霄鬼使神差地想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能走,也懒得多问眼前的人为什么前来找茬,率先转身向后门走去,像个言听计从的乖巧俘虏。
他倒是想起来了,这个人叫程方吴,因为名字奇特常常被数学老师调侃,似乎坐在那位班长的后桌。
顺着对方的意思来到走廊尽头,胁迫者却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直到将他带到厕所旁监控拍不到的角落,名为程方吴的男生才突然停住,猝不及防地转身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将他推搡进墙角。
枕霄挑眉,垂眸对上他恶狠狠的视线,倒是没有急于发火,只是抬起手,一根一根掰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指,又一把甩开——他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一只手就能制服,却还是比眼前这位高出一个头,俯视的目光毫无情绪,压迫意味昭然。
下一秒,仿佛被他的视线激怒一般,对方猝然给了他一拳,正落在颊侧的伤口处,外力导致他的头歪向一边,额角撞上墙壁,不偏不倚,又恰好是纱布贴覆盖的位置。
一句脏话落在耳边,还有随之而来的怒骂:“呸,小白脸,就凭你也配……”
-
距离下课铃响起已经过去五分钟。
夏惊蛰站在平常等人的楼梯口,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人,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确定自己没有弄错,才在心底骂骂咧咧地抱怨起对方不守时,一边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然而下一秒,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身后似乎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声音——很低,低得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知道那话音戛然而止,又被另一道呵斥取代。
少年茫然地挑了挑眉,在“上前多管闲事”和“去教室找人”之间犹豫半秒,选择了前者。
-
“都说了我和她不熟,”枕霄弯下腰,看着被他踹了一脚腹部就蹲地不起的人,抬手抚上额角的纱布贴,从触感判断似乎又隐隐渗出了血,语气也沉下几分,似笑非笑,挖苦一般,“再说了,长得这么糟心,人品又低劣,你那位品学兼优的班长女神……看不上你也情有可原,和我的出现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在夏惊蛰面前的时候,他向来懒得掩饰自己性格中的冷漠与恶意,也懒得装出一副柔软无害的模样骗取某人心软,仿佛所有堪称鲜活的情绪都仅一人可见,淡漠才是他留给世界的惯常伪装。
看见对方被他有意为之的话语激怒,再次起身意欲对他大打出手,少年脸上嘲弄的笑意陡然淡去,被一晃而过的狠戾取代,抓住对方袭来的手臂,生生停在半空,甚至讽刺似的推回半寸,动作干净利落,却不容挣扎。
然而下一秒,视线越过攻击者的肩头,瞥见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时,那铁箍似的手却猝然卸了力气,怒气冲冲的拳头落到近前,被他偏过身子、以稳妥的形式用肩骨接下了。
“别打啦,”他垂下眼睫,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小声提醒,“罩着我的人来了。”
以暴制暴是最愚蠢的事之一,但他还是干了蠢事。
夏惊蛰的思维停滞了一秒,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扭着施暴者的胳膊将人掼在地上,膝击既狠又准,顶在后背让人直不起身子,只能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跪在地上。
“他打我……”不久前才仗着狠戾冷嘲热讽的人换了副面孔,可怜巴巴地靠在墙上,语气虚弱,“疼。”
脸上的两处纱布贴渗出新鲜的血色,红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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