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便撞上对方杀心渐起的目光——夏惊蛰维持着随手能伸手给他一拳的姿势,眉头紧蹙,恶狠狠道:“你是傻逼吗,闭嘴,赶紧……”
老旧的楼道灯陡然一暗,明明灭灭地闪动起来,生生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脏话。本就苍白瘆人的灯光映着白墙,将墙皮受潮脱落痕迹照得斑驳一片,同两人瘦长的影子叠在一起,显得愈发可怖。
夏惊蛰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上楼梯拐角的扶手,被意料之外的触感吓得一踉跄,溢到喉咙口的惊叫被自尊心生生压下,变成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脏话。
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站在原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像孩童得了稀罕的玩具,轻声问:“你怕鬼吗?”
“滚……”
“行啊,那我滚了,”枕霄偏过身子,作势要绕过他上楼,“四楼最尽头的房间,从这里走要穿过一、整、条走廊,我等你。哦,对了,忘了说,这里的灯不到一分钟就会定时熄灭,算起来应该马上就要……”
话音未尽,两人头顶的灯回光返照似的陡然一亮,彻底熄灭了。
“我走了,灯的开关在下面,还要往下走半层才能开,下去的时候当心别踩空了。”枕霄在黑暗中拍拍夏惊蛰的肩膀,顺势绕过他,煞有介事地提醒道。
下一秒,耳边传来意料之中的咒骂声,手腕被人狠狠握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扑到他身上,温热的,看起来不是鬼。
“疼……”枕霄摸摸他的后背,无奈道,“膝盖还没长好,别撞我的伤口。”
“闭嘴,去开灯。”夏惊蛰低着头,闷闷地说。
“抱着你去开?”
“……”
连人心都不怕的人,居然还会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真奇怪。枕霄一只手被他拽着挣脱不了,只好姿势别扭地用左手去摸右边口袋,凭着记忆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塞进夏惊蛰手里:“拿着,我去开。”
手机被人攥住,对方抓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还握得更紧了些。
丝毫没有安慰他人的经验积累,枕霄愣了片刻,发现自己居然拿他毫无办法——早知道吓唬他两句反应能这么大,就不多嘴了。
于是,罪魁祸首沉默良久,怀着某种近于玩脱后忐忑的愧疚心理,认真开导道:“世界上是没有鬼这种东西的,如果有的话,恐怖片里的鬼就不会是人的模样了。再说了,我都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星期了,什么事也没有,真的,你别怕了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有点不适应。”
夏惊蛰似乎接受了这番说辞,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对最后一句有了反应,总之,几秒过后,他还是缓缓松开了颤抖的手,盯着手机发出的暖光,轻声道:“给你三秒,快点。”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清秀,这么受了欺负似的皱起眉头,眼睫不安地眨动着,冰冷锋芒荡然无存,就平白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枕霄一愣,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转开视线,脱下外套盖在他头上,动作毫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心虚:“我腿上有伤,怕你等不到我回来。”
他的衣服上总是裹着某种古怪的味道,像洗完了没有晒干,又像放多了洗衣液没有洗净,在正常的社交距离下感觉不出,偶尔凑近些许却能闻到,潮湿又甜腻,重得呛人。
然而这一次,不知是因为凑得实在太近,还是这件衣服恰好晾干了,外套内里并没有泛潮的味道,只剩下过分浓重的洗衣液香味,像橘子又像什么甜味的花,被残留的体温烘热了,密不透风地裹住他,生生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与恐惧。
等到回过神来,蒙在头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掀起一角,枕霄略微弯下腰,歪着脑袋,通过被掀起的衣料空隙看着他,嘴里嘟囔着惯常欠打的话语:“好像在掀新娘子的盖头……”
“新娘”一把拽下头上的衣服,面色不善地扔进他怀里,转身走了。
“真绝情啊,亏我还特意上去一趟帮你开了走廊的灯。”被抛弃的“新郎”耸耸肩,随手披上外套,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等在原地,以免某人走到一半灯就熄灭,他还得可怜巴巴地跑回来重新按一次开关。
下次得换种方法欺负他,否则捉弄了人还要负责善后,越想越觉得自讨苦吃。
第12章 同居的第一个夜晚
枕霄的房间很好找,四楼最东侧的那一间,隔壁就是公用的阳台和晾衣房,不知从何而起的水声滴答作响,听起来有些瘆人,夏惊蛰咬住舌尖,压下心底隐隐冒头的可怖幻想,伸手打开了房门。
——没有上锁,房间内一片漆黑,充斥着某种和枕霄的衣服如出一辙的潮湿甜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洗衣液浸泡入味过。
进门时候夏惊蛰还有些忐忑,犹豫了半秒这么贸然开门会不会有些不礼貌,然而等他打开灯、看见房间内的景象后,那点忐忑就被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完全取代了——如果不是这几天相处得还算融洽,他都要怀疑枕霄在刻意刁难他了。
房间很乱,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幅抽象派画作都要乱,并且乱得毫无美感,只让人觉得糟心。
也不知道枕霄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凭借一己之力让这间四人寝混乱得像被十个人连续折腾了三天三夜,衣服杂物堆满三张床不说,还有几件散落在房间中央的长桌上,四张椅子也各自放满了书和看不出名堂的纸,上铺的床单和被子垂挂下来,枕头更是离谱地掉在了地上——这个人大概不知道隔壁还有晾衣房,洗过的衣服也尽数挂在靠窗的床栏上,不堪重负的衣架上缠着几坨原型不明的布料,无声解释着那股潮湿味道的来源。
除此之外,受灾最严重的大概就是那张桌子了,桌上密集分布着揉成一团的毛巾、翻开的课外书、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牙刷、写到一半的练习卷,还有一袋写着“临期打折”字样的便利店面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面包都还没有拆封,视线所及之处也看不到食物存在的痕迹,至少暂时还不用做好偶遇什么生物的心理准备。
倒是不脏,只是乱,属实天赋异禀。
夏惊蛰上前两步,拎起那袋打折面包,沉默地端详良久,又放回原处,转身对上房间主人的视线,神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几轮,终究还是选择先开口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所以……我睡哪里?”
总共四张床,排除那张垂着床单、看起来疑似已有归属的,剩下三张都堆满了杂物,情况也不比当时校方分配给他的那张床好多少。
枕霄哑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反手关上了门:“哪里都行,只要你——咳,只要你不介意。”
不介意才是真见鬼了。
虽说自幼家境优越,饮食起居有佣人照料,但毕竟被放养得久了,夏惊蛰的自理能力比起同龄的学生来还是高出一大截,也自认为接受能力良好,能适应包括漏风的天台办公室在内、各种条件参差不齐的居住环境。
最初短暂的震惊过后,他看着眼前抽象派艺术似的场景,居然也渐渐接受了现实,开始认真考虑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现状,至少不让自己高中最后的时光在杂物堆里度过。
看来确实摊上了大麻烦,枕霄这种人,大概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少年走到窗边,缓缓推开笨重生锈的窗户,麻木地想道。
“我睡你下铺,给你十分钟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搬到对面那两张床上,衣服叠好放抽屉里,冬季校服之类不方便叠的就拿衣架挂在床尾,还有那些没晾干的衣服,隔壁就是晾衣房,都搬过去——等等,姓枕的,你一般是怎么洗衣服的?”
枕霄愣在原地,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似乎还在消化他刚才说的内容,被点了名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回忆道:“把衣服放进水池里,倒洗衣液,泡一个晚上,然后拿出来拧干……”
“……上一个这么‘擅长’洗衣服的人,是我那个比我小十岁的表妹——还是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夏惊蛰将“擅长”二字咬得极重,“你倒多少洗衣液?”
“一瓶盖……洗衣液瓶子上是这么写的。”
且不论洗衣液为什么会倒在椅子下面……夏惊蛰坐在床尾方才腾出的角落里,捞起他口中的洗衣液瓶子扫了一眼,冷笑道:“人家的意思是装满一洗衣机滚筒的衣服刚好倒一瓶盖——学霸,你的自理能力和智商是反着来的吧?”
这些知识对枕霄而言的确有些超纲。被调侃的人罕见地没有当即呛回去,默默走到床边,依照夏惊蛰的指示拿起一件衣服,试图领悟将其妥善折起的诀窍,看起来安静得有些乖——他倒是很想针锋相对地呛回去,告诉对方“不想住就出去”,可惜一日三餐被人握在手里,他暂时还没有硬气的资格。
都欺负他这么多次了,听两句唠叨也不会少块肉……少年如是想道,有些泄气地蹲在床边,看着被自己团成一团的衣服,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尊严,轻声道:“我不会叠衣服。”
夏惊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接受了他自理能力为零的现实,懒得嘲笑他了,只是起身走到他身后,垂下一只手,当着他的面用细白的手指捻住衣服,用一种教幼儿园小孩般诡异的耐心言传身教:“先把这边的袖子拉过来,然后对折,另一边也一样,拉过来,对折,再对折,最后这么折起来……还有其他办法,但我猜你学不会,先掌握这一种最简单的就够了,懂了吗?”
手臂就在他的耳边,柔软的棉质衣料蹭过脸颊,有些痒。
枕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懂了。
“那就慢慢叠吧,不对,你还剩八分钟——”难得找到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机会,夏惊蛰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学着枕霄从前捉弄他的语气,不紧不慢道,“超时影响我睡觉的话,明天就不请你吃饭了,五分钟一顿饭,怎么样?”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枕霄和他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个人并没有他这么过剩的自尊心,尤其是对于自理能力低下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换了他或许倔强得厉害,越被捉弄就越不会服软,但对于枕霄来说,只要最终的结果对自己有利,适时地服软示弱、甚至动用一点撒娇的伎俩,都是无伤大雅的。
在其他人面前说不定还要权衡再三,但对象是夏惊蛰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示弱反而是占据主动地位的权宜之计。
于是,状似乖巧地叠了两件衣服之后,枕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朝着夏惊蛰的方向道:“太多了,我叠不完……”
“那就先放床上,明天再说,”夏惊蛰从网页漫画中抬起头,扫他一眼,看起来对他的处境毫不关心,“你加油。”
“搬起来也太重了,而且下铺放不下,还要搬上去……”
“没事,你可以的。”
这次似乎有点儿套路不进了。枕霄眨了眨眼,决定动用最后的筹码——他原本不想拿腿上的伤说事,觉得矫情,奈何夏惊蛰不肯上套,只好出此下策。
擅长欺哄的狐狸走到猎物身边,略微弯下腰,敛去眼底一晃而过的狡黠,只剩下足够以假乱真的央求,还有被人戳到伤处又强装淡然的、若有若无的控诉意味:“可是我腿上还有伤,蹲下已经很痛了,还要爬上爬下的……”
“少来,你刚才蹲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夏惊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放下手机,不留情面地揭穿,“我不吃这套了,演技收一收吧。”
或许是因为室内温暖,周遭也没有什么潜藏的恶意,他懒懒地倚在床尾,没有平时那么一点就着,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柔软,连眼神都是软的,从枕霄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那过分宽大的衣领随着他放下手机的动势下滑,露出大片白净的皮肤,散乱的发尾绕过脖颈,搭在锁骨左右,显出几分声色犬马的缱绻意味来。
枕霄看着那一缕弯起的黑发,涌到嘴边的反驳不知为何哑了膛,只剩下一句语焉不详的“算了”,像是仓皇而逃的借口。
夏惊蛰得逞似的哼笑一声,没有再拿起手机,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猫似的盘腿坐在床边,看枕霄苦苦整理的背影。
活该,让他装神弄鬼吓唬人,自讨苦吃。
其实以他的脾性,嘴上嚷嚷着“不与人深交”都还是会多管闲事,落得个转学的下场,又何况叠衣服整理房间这样的小事,倘若枕霄真的诚恳求助,他大概并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这个人总想着套路他,又有故意吓他的前科,难得找到机会报复,他还是不想这么早出手帮忙,正中某人下怀。
不过……夏惊蛰看着枕霄颊侧突兀的纱布贴,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默默想道——再等十分钟,如果这个傻逼还没叠完他那一床衣服,就勉强帮帮他吧。
把几件厚重外套拖到上铺,对于身体健康的人来说都尚且有些困难,更遑论枕霄这种伤患。
于是,爬了一次楼梯后,他就放弃了这种笨拙的方法,而是选择仗着身高优势,站在床边投篮似的将衣服扔到上铺——床边的围栏太高,他只能伸长胳膊略微跃起,以免衣服不上不下地挂在栏杆上。
倒是不累,只是跳得次数多了,膝盖有些疼。
夏惊蛰察觉到他的异样是在五分钟后,他不知第几次跳起来去扔一件厚重的羽绒衣,落地时候膝盖微妙地僵了一下,以至于没有站稳,扶着爬梯的栏杆晃了晃——从夏惊蛰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抓着栏杆的手骨节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喂,没事吧?”
枕霄摆摆手,转过身后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弯腰去整理被他摊在桌上的书,问话的语气像个没主见的小孩子:“这些呢,放在哪里……”
“随你啊,想放哪放哪,别这么摊着占地方就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夏惊蛰突然想起不久前这个人摔伤时候的情景——看起来也这么面无表情,其实摔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迟疑地皱了皱眉,还是起身走到枕霄身边,伸手把人拉了起来,“过来,坐床上。”
9/6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