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开始学着他们闹事,不想打架,所以只学了表面上的那些不良行为,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人一样堕落。”
“结果呢,你应该也猜到了吧,结果就是被老师发现,叫家长,但根本没有人来,他们只会用钱打发人,送红包,送礼金,息事宁人……”
“再后来,就是那次打架了。我说了没动手,信不信都随你,但结果就是那帮混混的头儿进了医院,跟班们也一蹶不振了,最近又来找茬,可能是那个傻逼出院了吧。他是富商子弟,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只能把我开除了。”
“……我当然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如果我不想走,天王老子来了也开除不了我……我是自愿的。”
“出事那天,外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打架,急着出门找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脑溢血,差一点就没能抢救回来。”
“我妈从国外放下生意赶回来,见面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少年轻叹,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这场倾诉,视线停留在眼前的最后一块炸鸡上,沉默片刻,又欲盖弥彰般补上一句:“说出来就舒服多了。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听完就忘了吧,我只是……攒了很久,想再见面的时候,说给一个人听,说完再狠狠揍他一顿而已,攒得太久有点儿受不了了,先在你这里预演一遍。”
——真假掺半。
“现在要狠狠揍我一顿了吗,”听完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枕霄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顺手把吃完的泡面盒推到他那边,就事论事道,“先说好,我很不经打,受到过度刺激就会头晕头痛,还有可能像上次一样晕倒,手下留情。”
“这是重点吗?一般人听了这种话,不是应该嘲笑我,或者……”
“一般人不会听你说完这些话,”枕霄随手把玩着棱球状的橡皮,一语中的,语气如常淡漠——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环绕着某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冷漠感,即使是在说与自己相关的事,也漠然得如同陈述事实的旁观者,“反正不是说给我听的,我也没有评价的义务。”
冷漠的表象之下,似乎是悄然打翻的醋坛子。
对当事人都不自知的醋意浑然未觉,夏惊蛰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失落地想,果然只是错觉罢了。
恶劣也好温柔也罢,都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就像冰山一样,从表面上看是纯粹的冰,只有与水面交接的那一圈有所变化,偶尔折射出不同的光来,让人产生层冰消融、窥见真身的错觉——而水面之下,隐藏着的终究还是更多坚冰。
自证清白与否,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的自白,毫无意义。
也无所谓了。“不对他人抱有期待,不向他人付出真心”,被人拿捏住把柄又一再捉弄的关系而已,没什么可期待的,不用太较真……
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最终却落得被抛弃的下场了——就算枕霄和那个人很像,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不过……”无言良久,枕霄突然开口,打破了突兀的沉默。
“嗯?”夏惊蛰没好气地反问。
“一转学来这里就受人非议,还莫名其妙地被孤立,”再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这时候也隐约发现了对方的低落——枕霄对这样安静的低落无所适从,只好说些本不该由他来说的话缓解气氛,“你难道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无所谓了,反正结果又不会改变,”夏惊蛰摆摆手,站起身,将垃圾拎到门口放下,“我早就习惯了。”
“但不是寂寞吗?”
“寂寞个屁,又不是深闺怨妇,”碍于对方额角的伤,本该落在头顶的手刀转而落在肩膀,夏惊蛰活动着手腕道,“而且我每天都很忙,没有悲春伤秋的时间。”
“很忙……”枕霄看着桌上散落的漫画原稿,若有所悟,“忙着画漫画?”
“嗯,偶尔也会学习,省得成绩太差丢人,还有——”怀着对对方保密能力的信任,不,或许是某种更为幼稚的炫耀心理,短暂地卖了个关子后,夏惊蛰问,“你听说过‘黑信封办事处’吗?”
直觉认为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个名词,少年心念一转,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也是其中一员吗?”
“怎么可能……”——枕霄松了口气。
“我是这玩意儿的创始人。”——呛到了。
“顺便一提,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办事处’的所在地是这间废弃办公室——不过我很少约人见面,非见不可的话也会约在外面的天台。”
回想起昨天自己亲手放在废弃雕塑下的黑色信封,以及信封里丢人的求助,枕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惯常无波无澜的内心可能在前一秒,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动。
“那你……都会满足那些,呃,愿望吗?”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不一定,有个不成文的要求是必须留下联系方式,后续联系不上的话,我也懒得浪费时间。”——枕霄再次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会看一眼的,对了,这里还有两封刚收到的委托没来得及拆,要看看吗?”——再次呛到了。
幸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以夏惊蛰对他几乎为零的了解,应该也猜不到那封信是他留下的……就让这件事烂进棺材里吧,总好过让这种人来当人生导师解答他的疑
第8章 失物寻找、注视与不自知的心动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枕霄指的是昨天夏惊蛰接到的那封委托函——当然不是指他自己写的那封,而是另一封以“失物寻找”为主题的、按照规定写明了内容和联系方式的委托。
“不知道,还没想好,”夏惊蛰咬了一口面包,道,“昨晚按照她留的微信加好友联系了一下,说是丢在操场附近了,前天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
“请帮我找到丢失的钥匙扣,上面有一个宇航员造型、黄蓝相间的挂坠,宇航员手里拿着刻字的星星,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拜托了,我愿意支付任何报酬。”——这是委托的内容。
“不能查监控么?”
“监控又不是普通学生想查就能查的——我问了,她说监控室的老师很凶,不仅不帮忙还扬言要以不务正业的名义叫家长,这所学校就是这样的,沉闷死板得要命,一边想改变现状,一边又无时无刻不在压抑学生,很无趣。”
对他的批判不置可否,枕霄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吃奶油面包中间那一条奶油,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不能查监控,钥匙扣这么小的东西,掉到哪个角落里就够难找了,还不排除被人误捡的可能性……一定要接这种委托吗?”
“嗯,”夏惊蛰言简意赅道,突然想起什么来,略带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无事献殷勤……”
“不,我只是在跟长期饭票搞好关系。”
“什么玩意?”
枕霄扬了扬手里的奶油面包,无辜道:“你啊,长期饭票。”
夏惊蛰:……
这人以前也这么风趣吗。
“言归正传,”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枕霄将包装纸揉成一团,塞到他手边,佯装正色道,“非接不可的话,我不建议采取‘把那段时间上体育课的班级找出来然后一个个问’的蠢办法,效率太低,而且以他们对你的偏见程度,就算去问也问不出结果的。”
心中所想被人看破,夏惊蛰有些烦躁地住了抓头发,没好气道:“那你想怎么办?”
“一顿饭。”
“滚,”把枕霄不知何时塞过来的包装纸团代替他本人扔进垃圾桶,夏惊蛰恍然道,“对哦,我在操场附近揍你一顿,再拒不承认,校方就会去查监控了……”
“你倒是考虑考虑我的安全问题,”枕霄一脸漠然,“而且打架会被处分,你不是怕家里人知道你犯事儿吗?”
“……也是。”
“换我揍你就可以。”
“也不是不行……等等,那你被处分了怎么办?”
“无所谓,”枕霄的表情不像说谎,“只要能揍你一顿,让我退学都行……不过我有个办法,想听吗?”
“嗯?”
“一顿饭。”枕霄竖起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强忍着将这根手指掰断的冲动,夏惊蛰别开视线,点了点头。
“和你的思路差不多,但不是打架,是意外受伤。”枕霄撩起前额的头发,露出额角的纱布贴,“这道伤留下的后遗症,我很容易头晕,只要像上次在快餐店那样晕倒就行——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会产生幻觉,我的‘幻觉’就是有人推了我,所以出于害怕或者愤怒的心情想查监控找出真凶,这样就能去监控室了,毕竟如果真是有人蓄意加害,导致伤情恶化的话,校方也躲不开责任,你觉得呢?”
“听起来还行……”夏惊蛰思索片刻,道,“但有个问题,他们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监控室想查什么查什么,毕竟是虚构出来的事,不会真的被监控拍到,一查不就露馅了……”
枕霄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那就真的摔一次好了。”
“可是……”
“前天下午的事,所以今天下午去摔一次,明天再查——”少年看着他,解释道,“日期记不清了,所以开学至今每天的那个时候都要查一遍……放心吧,没人会责怪一个这里有病的人记混日期。”
他抬起手,修长而白皙的食指抵住夏惊蛰的太阳穴,轻轻点了点。
双眼不自觉地略微睁大,望着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夏惊蛰一时间忘了躲避,鬼使神差地想,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挺好看的。
额发保持着被撩起后自然散乱的状态,露出明晰的眉眼,即使只是假笑,那双好看的眼睛也会略微眯起,眼尾呈现出勾动人心的弧度,目光专注,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无端想起浩渺星空,或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寒潭。
怪不得那些女生和他说话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脸红……
“有这么好看吗?”良久,始作俑者收回手,将弄乱的刘海整理好,笑着问道——这一次,尽管笑意同作势扯出的假笑相比模糊得几乎难以捕捉,却直直洇入了眼底。
“没有,少自恋了,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还有这么专注地看着他。
枕霄不置可否,视线扫过对方略微泛红的耳尖,无端联想到了昨晚看的漫画——夏惊蛰的连载作品,恰好看到主角告白的情节。
艺术来源于生活……吗。
漫画家本人并不关心他的想法,心烦意乱地站起身,将两人吃剩的包装袋和易拉罐一股脑放进塑料袋,再扔到枕霄怀里,语气不善:“吃完了就赶紧回你的教室,别忘了下午两点去操场假摔。”
“我不回去。”斩钉截铁。
“想挨揍吗?”隐忍怒意。
“挨揍也比回去好,只能做以前做过一遍的题,太无聊了,”枕霄把塑料袋放回桌上,往后一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进沙发角落,语气懒倦地自我放空,“快点,打我一拳,然后让我在这里睡个午觉。”
夏惊蛰:……
且不论他愿不愿意真的动手,眼前这个人自称脑袋有病动不动就会晕倒,看那张苍白的脸和额头的纱布贴也不像假话,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来……他还不想对这种人终身负责。
“睡吧。”终究还是妥协了。少年叹了口气,决定无视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脑,开始绘制新一章的漫画内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相较于第一天见面时剑拔弩张的不对付,他们现在的状态似乎和睦了许多,比起仇人,更像寻常打闹互呛的朋友了——夏惊蛰看着电脑屏幕一角映出的身影,漫无目的地想,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值得他思考“社交关系”的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例外,像八岁那年遇到的那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对视一眼,就成了惶惶孤寂里唯一的例外。
枕霄这个人,和小时候背弃他的玩伴实在太像,即使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他也难免恶其余胥,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切勿迁怒,免得殃及池鱼。
然而,也正是因为相似,他才会在枕霄身上看到过往的影子,尝到睽违已久的、由熟悉感催生而出的心安。
这种心安不需要明确的理由,更不需要所谓“黑信封办事处”之类的伪装,这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就足以让他暂时放下防备,相信即使剑拔弩张,对方也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足以让他不那么孤独、在长久无人近身的寂静中悄然熄灭了。
不抱有期待,不付出真心,即使对方能满足他偶尔不自知的期待,能勾动他无声溢出的真心……他不是个理性的人,也不愿去打破现状,良久的沉思之后,终究还是放弃了思考。
等到重蹈覆辙的那天再及时止损吧。交个朋友而已,好兄弟,好哥们儿,没有那么吓人——少年看着画稿角落注解的“友情”二字,如是想到。
第9章 甚至可以为你受伤
拜自习课所赐,两人如期到达了操场——为了防止牵扯到夏惊蛰,让他再背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枕霄提出让他等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自己独自前往失物地点附近,佯装体力不支而摔倒,躺个十几分钟再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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