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枕霄面前藏不住话,心底的疑虑险些顺着话头说出来,又生硬地原地打住,神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还没想通该不该怀疑枕霄,只是本能地不想去怀疑,也不想贸然捅破那层窗户纸,弄得彼此都下不来台。
枕霄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抬起手,用指腹柔软的地方蹭了蹭他下唇,似乎在提醒他太久不喝水嘴唇起了干皮——于是他下意识抿了抿唇,思绪恍惚了一秒,险些没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不想去就不去了,”他听见枕霄说,“不去也没人会怪你,是他们自己太懦弱,不敢真的站出来,才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类似的话他不久前也听到过,是对方告诉他“不想接委托就不接,也不用跟不想见的人见面”——枕霄似乎真的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也没有把他当成可利用的挡箭牌。
可是为什么……他对上枕霄的视线,试图在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端倪——无果,对方的目光还是很平静,倒是夜风卷过,冷得他不自觉缩了缩。
“回去吧,”枕霄就替他拢紧衣领,用少见的温和语气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等等……”他垂下视线,一边出于趋暖的本能靠近对方,一边又说起质疑的话,自己都觉得矛盾——以至于出口的话也被夜风刮得语焉不详,像什么模糊又破碎的暗语,“那些东西,是你……我在你手机里见过那个匿名聊天的群。”
或许是错觉,枕霄似乎松了口气——也可能是叹气。
“是啊,除了我还能是谁。”承认起来却出乎意料地坦然,仿佛早料想到他会这么问。
夏惊蛰愣了愣,反而被他意外的坦诚噎住,不知该从何追问——他想说“那为什么要让我来”,却又隐约觉得答案已经浮现在他的直觉里,没有再追问的必要了。
但枕霄总是能读懂他的,即使他不开口。
“所以你不想去也没关系,至少我不会介意,他们也没资格介意,”枕霄揽着他的肩膀推他往回走,话音没什么起伏,语速却比平时快一些——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是在害羞,“至于原因……两个月前我觉得你会想要一个自证清白,或者说‘证明自己不是坏人’的契机,所以拉了那个群,观察他们的想法,陆陆续续收集了一些证据,也一直在等一个足以煽动他们公愤的时机,比如这次的合唱……但时机来得有点儿晚,拖到现在我又觉得你大概已经不需要这些了,所以最后交给你来决定,就这样。”
一番话恰好消磨完穿过大半个天台的距离,夏惊蛰在窗前停下脚步,突兀地转身,就像是蓄意伸手抱他,或者粗鲁地一头扎进他怀里。
“需要的,”他听见自己隐隐颤抖的声音,含着某着同样不稳定的情绪,像长篇大段的想法到了嘴边,却只能挤出几个字来,“我需要的……”
“谢谢你。”
第96章 黎明前夜
“这是我最后一次接委托了。”
重新听完最后一段音频,夏惊蛰半合起电脑,抱着膝盖缩回床里,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枕霄正在研究他的试卷——白天夏惊蛰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目前的水平认真考试能拿到几分,索性花了一下午自习课的时间写了两张试卷,数学和英语,加上晚自习时候重新写了一遍的月考理综卷,煞有介事地拿来给他“过目”。
“为什么?”枕霄在英语试卷的空白处用红笔写了几行字,一边随口问道。
“没必要了,以前干这些是一个人闲得无聊,怕生活太单调画出来的东西也没意思,”夏惊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凑过来看他改试卷,嘴里咬着根棒棒糖,说出的话也含混不清,像尾音被糖腻得糊到了一起,“现在就没必要了,每天都挺充实的……而且我打算下学期好好复习来着,趁暑假把该画的稿收个尾,下学期就不画新的了。”
枕霄不置可否地挑眉,手指夹着笔尾晃悠两下,在他那张数学试卷的某道题上点了点:“有时间规划两个月后的事,还不如过来看看错题——夏老师,你的真实水平是106分,就这还想跟我考一个学校?”
“谁想跟你考一个学校……”夏惊蛰弯腰趴在他背上,应付着看了几眼,被最后半页上东一个西一个的红叉晃得眼晕,就转头跟他耍赖,“今天白天已经努力过了,晚上就放过我吧,错题明天在看——”
枕霄显然很受不了他少有的撒娇,微妙地停滞了几秒才恢复运转,语气也带上几分哄劝似的无奈:“明天你就不记得了,不要逃避错题,掌握做错的题目才是你做这张试卷的意义,否则做了也是浪费时间,下次还是不会——再说了,都高三了,其他人白天努力完晚上也还是在挑灯夜战,高考可不会因为你会画漫画就给你加分。”
夏惊蛰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说教,闻言就愣了愣,本能地想反驳——然而枕霄说的都是实话,似乎也是站在为了他好的立场,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地方,于是他思考片刻,也只能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嘀咕一句,你不也跟我一样划水。
“但我数学不会只考106,”枕霄用笔尾敲了一下他额头,拉过一旁的空椅子示意他坐下,又把试卷推到他面前,“订正完再睡,否则以后别指望我给你讲题了。”
单凭力气夏惊蛰拗不过他,也舍不得跟他硬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坐下,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带着红叉的第一道题。
“说起来,那些证据……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收集的,”他像个沉不下心的坏学生,坐在课桌前还要不死心地没事找事,“那时候我们也才刚认识几天,为什么你会突然对我那么上心啊?”
枕霄不知何时已经换到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刚翻开一本笔记本,闻言就微妙地沉默几秒,才语气平常地回答:“暗恋你啊。”
他这么直白地承认,夏惊蛰反而没了办法,只好收回视线,乖乖低头看题——也就错过了他在纸页上写下的第一行字。
——“委托函”。
“喜欢的人给自己讲题”这种情节只有在偶像剧里才显得浪漫,至少发生在他们身上就与浪漫毫无关系,枕霄没有那种凡事予取予求的温柔——刚开始带着他复习的时候或许有,但现在也彻底消耗殆尽了——让他订正就是单纯地给他试卷和笔、让他坐在一旁自己领悟,悟不出来再看参考答案,答案写了“略”才会给他讲讲思路,讲也不是从头讲到尾,提点两句就算完,此外的时间就是各干各的,夏惊蛰订正自己的错题,他顾自己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观察心上人低头写字。
夏惊蛰对此没什么意见,久而久之已经练就了暂时无视他视线的本事,也乐得自己探索,并不需要一个从头带他学到尾的好好先生,听多了还会嫌烦。
他唯一有意见的是偶尔遇到确实做不出来的题、不得不去找枕霄请教,这个人就会得寸进尺地“为难”他,讨个吻或是要求点儿别的什么,讨价还价的时间有时候比讲题本身还要长,总要闹到他作势要动手才肯罢休——结果换来的答案只是轻飘飘几个字,或者一条辅助线,像是枕霄替他拧了一下钥匙,开门之后的路还要他自己走。
就像现在,他对着最后一道选择题的图象研究了十分钟,排除了两个选项却依然算不出正确答案,视线就开始不自觉地往枕霄那边飘,在适当服软和继续硬着头皮算下去之间犹豫不决。
枕霄今天倒是没盯着他消磨时间,正在低头写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试卷也不太像作业,倒像是写了整整一页的随笔。
他又看了一眼草稿纸上越写越怪的方程式,斟酌片刻,还是决定战术性低头,先找个话题切入:“枕霄……”
“嗯?”
“你在干嘛,今天的作业有小作文?”
枕霄写字的手一顿,又神色自然地翻过一页纸,接着往下写:“月考的时候怕头疼,作文写得很潦草,现在找找感觉。”
“嗯?给我看看,”夏惊蛰就饶有兴致地朝他那边凑,“我还挺想知道学霸写作文是什么风格的……”
枕霄逗猫似的将笔记本挪远些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订正完了?”
“……没有,还剩两道题,”心思被揭穿,夏惊蛰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把试卷推到他面前,“最后一题放弃了,那么难我肯定做不出来,现在做出来了到考场上也不会做,不想浪费时间了,还有选择题的最后一道——咳,我不太会,参考答案也写得莫名其妙的,给我讲讲?”
枕霄“嗯”了一声,却不看试卷,只抬头看向他,语气意味深长:“讲也不是白讲的。”
又来了。
夏惊蛰放下笔,怀着一点儿微妙的感激心理懒得跟他计较,拿“都在一起了亲一下也很正常”麻痹自己,起身绕到他那边,打算直截了当地碰一碰嘴唇应付过去。
然而意外地,枕霄只是在他倾身前张手抱住他,然后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用一种吸猫肚皮似的方式把脸埋进了他衣服里。
像在撒娇。
夏惊蛰被他弄得痒,又挣脱不开,只能啼笑皆非地拍了拍他肩膀:“干嘛?”
“……我怕以后就抱不到了。”枕霄话里带着柔软的撒娇意味,手臂却箍得很紧,让这番话听起来不像纯粹的玩笑。
夏惊蛰愣了愣,以为他指的是明天他要去找高启炀单挑,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想什么呢,我又不是打不过——打不过也能跑,他找人堵我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不是这个……”
“嗯?”话音太轻,夏惊蛰没听清。
然而枕霄也没有重复一遍的意思,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手指有意无意地摆弄他衣角,像是能从这样寻常的肢体接触里获取莫大的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知道夏惊蛰都以为他要睡着,他才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跳过解释环节,重新拿起了那张试卷:“好了,看题吧。”
“……干嘛啊。”夏惊蛰小声嘀咕一句,倒是习惯了他偶尔没头没尾的乱蹭行为,也无意再深究,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顺着他笔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辅助线,是他先前想过却没能想出什么所以然的方式。
“这里我刚才也试过……”
“然后呢?”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随手找了张草稿纸:“就是这样……”
时间将将越过零点,距离他定下的时间还有二十个小时——至少现在夜色安谧,灯光也是温暖的。
第97章 单挑
这个城市的初冬总是很干燥,冷风刮在脸上像不太锋利的刀——夏惊蛰漫无目的地想着,坐在墙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腿,把最后一口冰可乐咽进喉咙,又觉得夜风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上一次来这条街还是转学前,从之前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再往前几步就是他“英雄救美”的见证地。
那时候这里是周围繁华商区里唯一的步行街,地形平整,总有人在这里练滑板,久而久之就多了个“滑板街”的外号。现在附近开始建地铁,平整的街道也变得坑洼不平,没了练滑板的作用,也就没什么人来,只剩零星几家店还亮着灯,大概也快要收摊。
距离约好的八点整还有两分钟。
他垂下视线,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个拦腰崴断似的古怪形状,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其实没喝醉的时候他的准头也挺好,那天没投中只是个意外。
然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一角,打断了他关于醉酒或是表白的无端联想。
“来得挺早——操!你干嘛……”
高启炀大概也没想到以往总磨磨叽叽不肯动手的人会一见面就揪他衣领,下意识举起胳膊反击,才意识到夏惊蛰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手里棒球棍。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球棍落地的同时膝盖又挨了一脚,少年低却清晰的话音从他耳边掠过去,无端让他想到出鞘的短刀。
高启炀啐了句脏话,彻底没了嘲讽的余裕,踉跄着站直了扭身要挥拳,又被干净利落地躲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夏惊蛰不光是侧身躲开,还反手给了他一拳,不偏不倚落在腹部,是从未有过的直白还击。
胜负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倾斜,之后也丝毫没有反转的趋势,夏惊蛰的躲避和反制都太游刃有余,像只夜色里神出鬼没的猫,偏偏攻击发了狠,不过几下就掌握了主动权。
唯一一次平衡不稳,是高启炀仗着地形优势将他推进墙角的杂物堆,又抓着一边脚踝拎起来——然而下一秒夏惊蛰就猛地扭身而起,蹬着墙面顺势给了他一脚,彻底将他砌进被动的境地里。
那一秒他对上夏惊蛰的视线,被对方眼里的血气吓得一怔,几乎产生了某种夜里独行遇上亡命徒的错觉,回过神来已经摔倒在地,一边手臂疼得厉害,已经抬不起来。
夏惊蛰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呼吸是剧烈运动后狼狈的起伏,语气却很冷:“高启炀,我转学之后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都是你找人搞的鬼,我没猜错吧?”
高启炀抬头看向他,控制不住地抽凉气,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反倒在听完他的话后弯起嘴角,像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那又如何?”
下一秒他的视野陡然一歪,耳根就浮起撕裂似的疼痛。夏惊蛰收回手,面若冰霜地直起身,像在叙述什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不如何,单挑是我赢了,这样就算两清了——就这样吧。”
高启炀却冷笑一声,挣扎着翻过身,用尚且能动的左手抓住他脚踝:“谁说是你赢了?”
62/64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