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闭上眼,握住对方床被下温热的手,轻声开口。
“夏老师,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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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当时不喜欢了——也可能是突然意识到那不叫喜欢,只是单纯地没有人陪,你又刚好在那时候凑上来。”
眼前的人好陌生,分明长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同儿时也相去无几,脸上的表情却冷漠得让他心慌,像是被其中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刺到,心跳都不自觉地发紧。
很奇怪,他明明见过很多次冷着脸的枕霄,也不是没在对方脸上见过比这更鲜明更纯粹的厌恶,却第一次觉出不适,像某块横在心底柔软角落的伤疤结了痂,又被人亲手撕开来,一遍一遍地抓挠,而他还不甘心,只能放任加害者对他的二次伤害,然后抓住对方的手,狼狈地质疑与辩驳。
夏惊蛰后退一步,望着坐在旧书堆里的枕霄,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大概是句挺丢人的反驳,少骗人了。
“没骗你啊,”枕霄笑了笑,目光却一片冰冷,缓缓划破他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是你在自欺欺人——不然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不来找你,开学那会儿对你也没什么好脸色……夏老师,你真的很没出息啊,兜来转去怎么还是喜欢上我了,嗯?”
这是个初冬时候少有的艳阳天,周遭温暖得反常,夏惊蛰站在原地,像溺水的人攀依浮木一般,毫无目的地伸出手,却被身旁的树干凉得一惊。
似乎察觉了他的狼狈,枕霄跃下喷泉围石,起身朝他走来,一边语气平稳地继续陈述道:“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见得比你好多少,失忆之后还是重蹈覆辙,嫌一个人待着太寂寞,又缠上你了——谁让你好骗呢,又有钱……”
“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了,也没那么喜欢你,就这样吧——谁会喜欢上抛弃过一次的人呢,你说对吧?”
夏惊蛰哽了哽,下意识反驳道:“但你之前说等价交换,你的医药费……”
然后他陡然意识到,其实抛却他们之间那些进展过于迅速、谁也说不清原因的复杂感情,他和枕霄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才认识将将三个月的过路人,他不了解对方的身世过往,不知道对方未来会去哪里、有什么追求,能搬上台面的也只有最初那些幼稚的“等价交换”,说出来甚至显得像他单方面倒贴。
对方显然也这么想,只是不屑于说,平静地歪了歪头,对上他酸涩的视线,轻声道:“我的伤早就好了,也不缺那点儿生活费——对了,学校给了我破格保送的名额,明天我就走了。”
“我们不会再见了。”
少年的话语消散在陡然浓烈的阳光里,夏惊蛰被刺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周遭却只剩下一片空蒙的黑暗——以至于他倒抽一口凉气,第一反应居然是环顾四周,确定自己只是在做梦,而不是瞎了。
下一秒某个突兀的身影闯入视野,就结结实实地给他造成了二次伤害。
“……你他妈有病啊,”他瞪着坐在他床边的枕霄,觉得现实好像比梦更刺激一点儿,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捂着心口缓了半天,才找回纯净的语言功能,“干嘛?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坐着,守灵呢?”
“天快亮了。”枕霄倒是没被他吓着,指了指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天光,老老实实地按点答题,“我醒了,睡不着。”
说罢,也不给他追问的机会,枕霄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把他拢进怀里,哄小朋友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做噩梦了?”
夏惊蛰一怔,梦里那些委屈与无措终于慢半拍地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抬手搂住枕霄的肩膀,在感知到对方温热体温的那一刻松了口气,像溺水的人终于触及臆想中的浮木——又想起梦里那个冷言冷语戳他伤口的“枕霄”,居然尝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来,眼眶却有些泛酸。
“梦到你了。”他听见自己闷闷地说,“梦到傻逼了。”
——其实是很不讲道理的控诉,毕竟二次伤害他的不是眼前的枕霄,而是他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不安与恐惧。
枕霄圈着他的手又收紧些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他脊背,不甚熟练地安抚他,也不计较他颠倒黑白的控诉,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要不要咬我。
第92章 “好好学习”
“不要。”夏惊蛰摇摇头,把几滴不听话的眼泪蹭在他衣服上,吸了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接着跟他倒苦水——仿佛只有将梦见的荒唐场景全部说出来,得到对方亲口的否认,他才能真的回到现实,不被困在冰冷梦境里。
“我梦到你……不对,准确来说是我小时候那个朋友,梦到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说你拿到了什么保送名额,要走,也不差我这点儿医药费,”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枕霄肩窝里,嗅着对方衣领间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像在补充说下去的力气,声音也闷闷的,“还说之前丢下我不辞而别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厌倦了……”
枕霄圈在他身后的手一僵,偏过头亲了亲他发烫的侧颊,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现在跟我在一起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太孤独了想找个人作伴,我刚好有钱又比较好骗。”夏惊蛰顿了顿,威胁似的加重语气,“梦里没来得及动手,姓枕的,要是现实中你也这么想,那最好趁早告诉我,免得到时候耽误投胎。”
但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嘴里威胁的话也没什么杀伤力,像还没长大的猫伸出爪子,到头来却变成讨抱。
于是枕霄牵住他的手,妥帖地扣进柔软床被里,顺着他的话茬严谨反驳:“不会的,我现在身无分文,还离不开你。”
夏惊蛰哽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没忍住用力攥了一把他的手指:“谁问你这个了……意思是等你有钱就能离开我远走高飞了是吧?行,今天就送你进医院,我倒要看看你靠自己能付几天的医药费。”
他真的心情低落的时候不爱说话,现在滚车轱辘似的滚了一通,大概是缓过来。
枕霄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也不接着呛他,退开些许对上他的视线,温声道:“以后也离不开你——放心吧,我不敢说世界上所有梦是相反的,但至少这个梦不会成真……别哭了。”
夏惊蛰眨了眨眼,似乎想问他“为什么”,到底也没开口,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卸了力气把自己丢进他怀里,毫无意义地反驳:“没哭。”
枕霄看他的眼神和梦里的人不一样,只这一点就足以驱散他心底的不安,回过神来甚至有点儿瞧不起梦里的自己,无法理解那个时候怎么那么容易就被带节奏,自顾自地钻牛角尖。
明明是大写加粗的双箭头,两情相悦,要患得患失也轮不到他。
然而几分钟后他还是伸手戳戳枕霄,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轻声问道:“那你以后也不会走了,对吧?就算哪天恢复记忆,发现我们小时候真的认识过……”
枕霄愣了愣,没想通这个“就算”从何算起——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主动权也该在对方手里,轮不到他来决定是走是留。
但夏惊蛰毕竟误打误撞说了实话,他多少做贼心虚,也就没有再追究其中的逻辑关系,斟酌片刻,还是认真道:“不会,除非你赶我走……算了,赶我我也不走。”
夏惊蛰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后知后觉地觉出困意,抱着他晃了晃:“几点了,够睡个回笼觉吗……”
“六点十五,五分钟跑到教室的话你还能睡半个小时,”枕霄回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前提是你想去上早读——今天是语文,上午的主课应该都是用来讲试卷,也没有班主任的课,其实不去也没关系。”
“算了,过二十分钟叫我吧……”说话的间隙里夏惊蛰已经躺回床上,拉起被子挡住大半张脸,连带着后半句话也变得模糊,“我要好好学习。”
枕霄挑眉,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梦话:“什么?”
夏惊蛰就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摆了摆:“我说我要好好学习……”
“为什么?”
“……因为梦到你了。”夏惊蛰翻了个身,隔着被子轻轻踹他,无声警告他别再接着问下去,回笼觉的二十分钟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反正以枕霄的智商,靠着一句话和前言后语猜出他的心路历程大概也不难——梦到喜欢的人拿到保送名额要走,意识到自己也得努力些,不让两个人的联系断绝在高考那天,挺俗套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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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枕霄猜的那样,上午的五节主课确实不约而同地安排了讲月考卷,于是对自己的成绩放养已久的夏惊蛰久违地体验到公布成绩的忐忑,还有发试卷前那几分钟不上不下的微妙煎熬。
枕霄倒是没什么反应,也不介意发到试卷时先被他抢过去看,陪他玩现场估分的小游戏。
“数学多少?”
“138,”枕霄看也不看桌上反扣的试卷,只盯着他对答如流,“空了三小题,头疼,懒得写。”
夏惊蛰半信半疑地掀起试卷一角,看清答题卷上的分数,脸上的怀疑就被惊讶取代:“还真是……都快是我的两倍了,你是人吗?”
数学老师敲了敲讲台示意安静,打断了发试卷前后特有的短暂嘈杂,于是枕霄只能把想说的话写在试卷角落,默不作声地递到他那边。
“不空题的话确实是你的两倍,但你的目标不是满分,别太紧张”。
夏惊蛰把指间的笔转了两圈又转回去,瞪着自己试卷上七开头的分数叹了口气,心想他也不是很紧张,就是有点儿郁闷——以前顾及着要向家里交差分数不能太难看,这个分数好歹也是三位数起步的,偶尔撞大运蒙对几题,甚至还能窜上120。
然而这一次……考砸的原因是考试时候沉迷恋爱,盯着男朋友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枕霄上课向来都是挂着一只耳朵干别的,今天也没例外,看了一眼试卷就放到一边,挑了本压轴题汇编的习题集打发时间——以往这时候夏惊蛰应该窝在墙上看漫画,或者摊着张草稿纸涂涂画画,时不时凑过来骚扰他一下,给他看某段他无法理解的漫画情节。
不过今时不同往昔,熟悉的戳手肘环节过后递来的居然不是漫画,而是夏惊蛰的数学试卷。
试卷一角用红笔写了行醒目的标注,还特意圈了出来:帮我看看订正得对不对。
枕霄眉梢微抬,终于想通了今天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出自何处——夏惊蛰居然选择了自己订正,而不是在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甩到他桌上,让他帮忙解决。
不愧是要“好好学习”的人。
他接过试卷,垂眸浏览一遍,有些惊讶地发现大部分订正后的答案居然都是对的,少数几题没有求得最终解,过程却也合乎逻辑,看起来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察觉他意味复杂的目光,夏惊蛰挑了挑眉,凑过去不无得意地跟他咬耳朵:“都说了是发挥失常……但倒数第二题的最后一小题,还有最后一题我空着的那些,那几题我是真不会,学霸,帮帮忙。”
下一秒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刚好讲完填空题——枕霄扫了一眼他说的题目,觉得自己作为工具人的用途似乎又多了一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题目本身不算太难,至少对他来说不难,只是有些弯绕,函数题分类讨论的情况太多,在考场上遇到这样的题他多半会选择直接跳过,免得牵连出头疼再影响之后的考试。
现在做也会头疼,但毕竟是自家小男朋友的要求,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其实已经到了午饭时候,教室里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夏惊蛰却没有走的意思,靠在一旁默默看他做题,过了半天冒出一句,枕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很似曾相识。
“嗯,刚认识的时候也帮你订正过试卷,后来就变成我的常规工作了,”枕霄支着下巴一行一行地写答案,思路流畅得仿佛背过一次标答,“我记得某些人还吃醋了……”
夏惊蛰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他的椅子腿,欲盖弥彰似的转移话题:“那次……算了,你现在做这些题头还疼吗?疼就别做了,我自己上网查。”
枕霄写字的手就顿了顿,抬头看向他,话里掺上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毫不掩饰地点头承认:“疼。”
夏惊蛰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直觉有什么不妙的事要发生。
“很疼,所以……”枕霄放下笔,一脸无辜地凑近些许,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补上后半句,“写一题亲一下,不过分吧?”
第93章 意料之外的委托
“给,拿外卖的时候顺便带上来的。”
久违的黑色信封,上次接到委托还是一个月前——夏惊蛰接过那只信封,不无感叹地想。
“里面好像有别的东西,”枕霄似乎对外卖的牛肉面更感兴趣,坐在他边上自顾自低头拆包装,一边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拆开看看吧,我都怀疑不是给我们的。”
夏惊蛰点点头,依言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U盘,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现在的委托函都那么高级么……”
枕霄扫了一眼,指指他手里的信封,示意他里面还有张纸,U盘只是附带的,又顺手给他投喂了半个牛肉面汤里的鹌鹑蛋。
于是夏惊蛰暂时把U盘放到一边,按下心里的好奇转头读信——看着看着却略微瞪大了眼睛,也没顾上嘴里嚼到一半的鹌鹑蛋,将信上那短短几行文字来回看了三四遍,才递到枕霄面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郑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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