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什么巧的,就是……”靳思延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错愕地将视线移到颜格脸上,“你是这么认为的?”
颜格抿着唇,没说话。
靳思延缓缓反问,“你觉得,我是拿李慧星的名字,给彗星号取名的?”
“不是吗?”颜格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干涩,“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关系那么……”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边男人压抑的笑声。
颜格不解地噤声,有点赧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靳思延不说话,放下抵在唇边的拳,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人,“你是不是吃醋了?”
直白话语,让颜格猝不及防。
张了张嘴,颜格声音低下,“有一点。”
得到满意的回答,靳思延并未过多纠缠,只淡淡笑了一下,“彗星号和李慧星,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你——你说这个名字,是跟一个人有关。”
“嗯,我是说了,谢谢你连我的废话都记得。”
“……”
“拿到这艘船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近海的避风港试船,那时候这艘船还没有名字。”靳思延垂下眼,慢条斯理地解释,“那天晚上,我们肉眼观测到了一颗很小很小、一闪而过的彗星,我说不如就叫彗星号,你说好,所以敲定了这个名字。”
“……”颜格错愕,一时说不出话来。
慢慢叹了一口气,靳思延无可奈何,“到底是谁健忘啊。”
颜格咽了咽口水,思绪仿佛倏地穿越回那个夜晚。
夏夜,海风,辽阔的星空。
还有身边躺下的,侧颜深邃而分明的男人。
有彗星吗?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身边这男人嘴唇动个不停,一直在说些什么,而自己,余光偷偷打量着他,不时轻轻笑一下,应和一声,当作回答。
有彗星吗?见过彗星吗?颜格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靳思延躺在他身边的甲板上,眼里都是充满活力的光。
“所以啊,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是我们一起取的。”靳思延身躯后仰,双臂撑在身后,偏头看他,“而且李慧星的名字下面有个心字底,还是不一样的。”
“嗯,我知道了。”颜格故作平静,不想再回忆刚刚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靳思延问。
“……”
“还吃醋吗?”
“……”
“而且,怎么说都是银河跟彗星更配啊。”
“……嗯,是。”
颜格脸上发烫,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你脸红了。”靳思延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知道啊。”
“我也嫉妒过李慧星,他给你戴戒指那次。”靳思延笑了笑,像是也觉得自己幼稚,“他还发朋友圈炫耀,气得我买了机票就冲过去找你了。”
“什么……朋友圈?”颜格愣了一下。
“他开了权限,就是给我看的,要我给他涨薪。”
“那你还中计。”颜格轻声说。
“因为我很清楚,这一套对我真的很管用,”靳思延云淡风轻,“他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他挑衅,我配合,就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李慧星知道他在乎颜格,也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正因为相互了解,才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
颜格嘴唇翕动,心脏有一瞬的失重感,令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谢谢靳思延能对他这么好,又想说很抱歉成为他的软肋。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一个字。
只能微微攥紧手指,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说起来,我还想让李慧星跟你当面解释戒指的事。”靳思延从甲板上站起来,把颜格也拉起来,“免得我们两个心里都不舒服。”
“嗯。”颜格点点头,想起刚刚李慧星的脸色,微微皱眉,“他晕船那么严重吗?”
“不知道。”靳思延轻描淡写,突然屏息,听了一下船舱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蹙眉,“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是死在里面了吧?”
第80章
从雅湾回来之后,工作又开始多起来,颜格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家倒头就睡,倒也乐得充实。
夏季渐深,换上短袖的时候,颜格接到了监狱的电话,说他的母亲出了点事,送去了疗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告诉他,母亲在监狱里精神状况很不好,前段时间甚至出现了幻觉,一直嚷嚷着有人要打她,还出现了轻微的攻击倾向。
颜格知道,这都是那个死去的混蛋留下的阴影。
推开病房的门,母亲坐在床上,目光无神,听见开关声响,浑身都颤了颤,木讷地望过来,嘴唇翕动。
“妈。”颜格轻声喊她。
头发蓬散的女人听见这个称呼, 眼中才稍微有了一些光亮,而后又染上恐惧,语无伦次地嗫嚅,“他……他又来了,他要打我……”
心口泛疼,颜格俯身将母亲瘦弱的身躯抱住,低声安抚,“他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死了。”
女人瑟抖地缩在颜格怀中,喉咙里都是含糊的呜咽。
颜格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如小时候她抱着自己那样。片刻,他听见母亲说了句什么。
微微垂首,颜格偏头凑近了些,这才终于听清母亲口中的字句。
“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害了你……”
倏地一怔,颜格缓缓松开手臂,垂眼望着母亲,嘴角扯出一抹笑,“不会的,你救了我才是。”
若不是母亲足够勇敢,敢于反抗那个家暴的混蛋,就会有更多的灾难降临。
颜格清楚,母亲一直为自己影响了孩子的生涯而内疚,虽然她很少说,但颜格其实都知道。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他甚至觉得,父亲的死,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事,甚至比起那些因此而起的流言蜚语和苦楚,他都觉得值得。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连绵的毛毛雨,不像夏天,颇有些伤感的意思。
颜格没有打车,也没有带伞,淋着雨慢慢往家里走。
他甚至都不在乎路上是否有人将他认出来,因为他突然明白,曾经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下去的,就像母亲的应激障碍一样,即便父亲已经死去,他留下的影子也会一直笼罩着。
无法挣脱,也不能怀有渴望。
山下,远处海面波涛起伏,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颜格蹲在路边,淋着雨,看着远处压抑的苍穹,心里却突然释然。
假如一场海啸吞噬了这座城市,那他的担忧、犹豫、思虑,都算得了什么呢?
·
走过路口,颜格一边摸钥匙一边抬头朝家里的方向看,却突然看见门口坐了个身影。
往前走了两步,眯眼聚焦,颜格心口一颤,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靳思延坐在台阶上玩手机,看上去十分无聊的样子,不时抬头,伸手摸一摸旁边的盆栽,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屏幕上划。
面前黑影罩下,男人才回过神来,迟迟地抬头,正对上颜格无奈的笑眼。
“起来,地上冷。”颜格朝他伸出手。
靳思延把手机装起来,握住他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低声抱怨,“等你好久了。”
颜格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顺势塞进他手里。
靳思延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一根备用钥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他了,顿时有点惊愕。
“以后你可以直接进去,”颜格抿唇,耳尖有些发烫,“老是在外面会很冷。”
印象里,靳思延在他家门外等了好多次,每次都在外面吹冷风。
反手握住颜格的手腕,靳思延凑过去,笑了一下,“抱抱我就不冷。”
话音落下,颜格当真伸手,用力抱了他一下。
靳思延没料到,只是突然觉得这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收了调笑模样,抬起手回抱他。
过了一会儿,颜格低声开口,“我今天去了监狱。”
靳思延顿了顿,“我知道。”
“你知道?”颜格看着他。
点了点头,靳思延说,“对不起但是,我查了一下。”
说完,面色有些沉了,望着颜格的眼睛,好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查到什么了?”颜格问。
“什么都查到了。”靳思延说,有些不解地抓了一下头发,“你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吗?”
颜格淡淡笑了笑,没说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以前你遇到的那些事,也是因为你母亲入狱了吗?”靳思延问。
“一部分吧。”颜格答得坦荡,伸手把门打开。
一部分是因为母亲入狱,另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一点颜格不能否认。
怯懦,逃避,不想也不敢渴望,安于现状,哪一点都是致命的,只是突如其来的灾祸更让他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靠山了,其实把他推进谷底的,就是他自己。
“好亏啊。”靳思延突然说。
“什么?”颜格不解。
男人没有跟着颜格走进来,站在玄关处,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好亏。”
“什么亏?”颜格问。
靳思延遥遥站着,眼角微垂,像是有些想不通,又像是揣测,慢慢抬眼,“你就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接受我吗?”
颜格被问住了,迟迟没说话。
“太亏了。”靳思延又这么说,微微皱眉,“如果你是对我还没什么兴趣,那我可以接受,但是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让你有顾虑,实在是太不值得。”
男人语气并不高,甚至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柔软,像是在商量,又像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颜格吸了吸鼻子,说了实话,“我确实担心跟你在一起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他现在甚至可以说是个孤儿了,就是死了,也影响不到别人。
但他始终担心自己的存在会让靳思延遭受非议。
尽管他看得出来,这人真的很喜欢自己,尽管靳思延也跟他说过,他们家的公关真的很厉害,可颜格还是不敢去冒险。
他这辈子不敢的东西有很多,大部分的骨气和勇气都耗在了喜欢靳思延这件事上,别的真的没有渴求过。
靳思延看着他,微不可见地叹气,“你总是担心别人。”
“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的需求,真的会让你开心吗?”靳思延眼神深邃而复杂。
颜格没说话,低眼望着地板。
不开心。怎么会开心呢。
只是压抑太久了,都有点不敢再去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总觉得这些快乐带着昂贵的代价而来,总觉得是场一触可破的镜花水月,总觉得自己不配。
“颜格。”靳思延走近了些,把他的脸抬起来,垂首跟他对视,“我知道你独立,坚强,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但我真的希望哪怕有一次,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骨气,你相信自己,不要再往后退了,好不好?”
贴在皮肤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隔着皮肤甚至可以听见心跳脉搏声,颜格看着他,喉咙干涩不已,还未张嘴,眼前蓦地模糊,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靳思延一顿,正要伸指替他擦去,却被牢牢按住手背,不让他松开。
颜格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仲夏季节,放晴后的天空格外澄澈,点点云痕,恰到好处的瑕疵。
颜格窝在床上不想下来,偶尔伸手摸手机,看一眼时间又放回去,靳思延洗完澡,只围了浴巾,赤裸上身从浴室出来,俯身把人从床上拖起来,带去浴室清洗。
“你不是洗过了?”颜格迷迷糊糊地问,抬头间,靳思延发梢上还未干透的水滴下来,格外煽情,让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不介意再洗一次。”靳思延说着就要去解腰上的浴巾。
忙按住他的手,颜格到底没有坦诚到那个程度,硬是把人推了出去,靳思延只闷笑,也没有继续坚持。
吹干头发,靳思延觉得无聊,去了书房,本想找本书看,往前走了两步,不知踢到什么东西,窸窣一声,进了书架下面。
靳思延跪在地上,把刚不小心踢进去的东西拉出来,发现是一本红皮日记,半摊着,翻到其中一页。
本不想窥探颜格的隐私,只扫了一眼,靳思延却顿了动作。
那上面的照片,他太熟悉了。
迟疑了一瞬,靳思延站起来,吹了吹本子上的灰,倚着书架,迟疑地翻阅上面的内容。
这张照片他记得再清楚不过,当初因为它,还差点闹得全校都知道,自己被教导主任找了几次,信誓旦旦说要帮他把撕照片的凶手找出来,可找了快一个月都杳无音讯。
原来……
靳思延望着被贴得很紧的照片,有些荒唐地笑了。
原来凶手在这儿。
往前翻了几页,靳思延愣在当场。
这个本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一些圆珠笔写的字迹都开始晕染开,可就这么小小的一本,至少有一半是关于自己的剪切画。
有打印出来的照片,有团建聚会的合照,还有获奖登报的切页。
有些难以置信地翻着这一本“偷拍相册”,靳思延脑子里都嗡嗡的,半天转不过弯来,呼吸都停滞下来,连门口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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