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晓鸥边吃边指旁边的王钰。
王钰淡定地笑了笑:“赶紧挑,晚了可没了。”
付嘉就挑了一块巧克力口味的,刚拿起来,一杯咖啡又递到他手边,“喏,专门给你留的,知道你爱喝燕麦拿铁。”
旁边的人马上起哄:“哇小钰你也太细心了吧,我们怎么就没这待遇?”
说得付嘉也挺不好意思:“有心了。”
王钰任大家调侃,没有开口替自己辩驳,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他:“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有事找你。”
出去的时候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漂亮小姑娘做出这种示好的举动,哪个男生心里都会有点飘飘然,付嘉也不例外。他两手插袋,跟着她走到茶水间外面。
“你要跟我说什么?”
“别误会,我是有事跟你商量。”王钰笑了下,旋即正色,“听说你也向公司申请了落户,对吧。”
付嘉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爸是海外身份,妈妈的户口也不在临江,前段时间听HR说公司有应届生落户指标,考虑之后就点了申请。
“你能不能把指标让给我。”王钰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愣:“让给你?”
“嗯,你应该也不需要吧。我的学历跟专业都达标,就是指标数量刚好差一个,要是你肯让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原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付嘉摇头。
“你不肯?”
“这个指标我也需要,所以不能让给你。”
虽然给父母的理由是落户没坏处,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也承认,这里面有徐书原的因素。心底隐隐希望两人可以安定在同一个城市,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下次我回请你喝咖啡当是赔罪。”
说完他打算回去继续看头疼的底稿,胳膊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拉住,“等等。”
“还有事?”付嘉莫名其妙。
“要不你再想想吧,”王钰说,“做个顺水人情有什么不好呢?损害不到你的利益。”
说这些话时她的表情像是商量,可又仿佛藏着一点鄙夷和反感,是很有攻击性的。
付嘉觉得好笑,索性把身体转过来正对着她:“我凭什么一定要让给你?”
“因为那本来就是你抢的呀,这你不能否认吧。”或许是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她,王钰终于不再掩饰,直截了当质问。
一个名额而已,犯得上吗?
付嘉简直不想再理会:“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这事大家都能申请,不存在谁抢谁的。”
“怎么不存在。”她换了一种谴责的语气,“一个萝卜一个坑,应届生就这么多。这个名额一开始是我的,你一来就成你的了,这不是抢是什么。”
她音量渐渐升高,把隔壁的同事都吸引过来了。晓鸥走到背后问付嘉怎么回事,付嘉克制着火气说:“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王钰一下子火了,“明明是你插队抢我的落户名额,当着大家的面难道你敢做不敢认?”
“你先别生气,我想付嘉做不出这种事。”裴晓鸥低声问,“小嘉,我知道这种事你不可能做的,不过会不会是人事主动把名额换给你了?”
付嘉皱起眉没说话,王钰看着他们冷笑了一下:“他不发话HR办了事找谁领功去?”
“可落户的标准本来就不完全透明,再说这不是小事,他发话HR就一定肯听吗?”
“晓鸥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你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里谁不知道他是刘总的关系户?”
有人帮着安抚道:“算了算了小钰,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气也没用。付嘉,你给小钰道个歉,都是同事没必要闹得太僵。”
听起来是劝架,效果却是火上浇油。
从小到大付嘉还没被人冤枉过,在家里在学校更是处处受捧,哪想到今天栽了跟头。他胸腔剧烈起伏,牙齿都快要咬碎了:“我向谁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们看,”王钰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错!”
“错什么错,没做过的事为什么是我错。况且别说区区一个落户指标,只要我开口你连这间事务所都留不下,我有必要抢?”
王钰被他的话惊得一怔,两只手紧攥到一起,好几秒后才抖着嗓红着眼说:“好啊,现在是要恐吓我是吧,你们都听到了。付嘉我告诉你,我们这里人人都是靠自己本事,几轮面试才杀进来的,就凭你一句话就想把我逼走?”
“那就试试看!”
他声音冷厉,说完转身拿起手机,边打电话边快步往外走。
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愣了两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才一窝蜂跟出去:“小嘉……小嘉?”
午间的办公室本来很安静,这下彻底炸了锅。好几个人从桌上抬起头来,看见付嘉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往办公室另一头跑。
“喂李秘书,刘总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想跟——”
刚说到一半,身后追上来一个人。
“付嘉!”
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扳住,紧接着手机也被抽走。
扭头对上那张好几天没见的脸,付嘉愣了下,差点红了眼眶。
是徐书原。
他好像来得很匆忙,表情却很严肃,目光中没有任何怀疑或者讥讽的意思,只是紧紧拽着付嘉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冲动行事。
“你放开我……”付嘉明明是在犟,可声线是抖的嗓子是哑的,一听就知道是为了寻求安慰所以故意在说反话。
没想到徐书原真的放开了他。
付嘉瞬间愣了。
“喂?喂?”
电话那头李秘书还在说话,徐书原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神色冷冷的:“去吧。”
付嘉没说话,咬紧牙关转开脸。
“去啊。”徐书原声音抬高,下巴往旁边侧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被人孤立,不是你的错也变成你的错,他不相信付嘉不知道。
果然,付嘉僵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
徐书原又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转身往旁边走,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话。
很短,不算重的一句话,嗓音也不高。付嘉却像被水从头浇到脚,有点狼狈,周身的火一下就灭了。
“走了四年还是老样子。”徐书原说他。
吃饭的时候付嘉是故意拿水烫自己的,为了不让他们议论书原。这个可以看出来吧。
第7章 后知后觉
“抱歉李秘书。”
电话被徐书原干净利落地挂断。
付嘉还滞在原地,双脚一动不动,头却使劲地往下低。
后面一帮同事追上来,大家纷纷面面相觑。只有裴晓鸥站到付嘉身边,表情凝肃地叫了声“书原师兄”。
“付嘉你别以为我怕了你,我告诉你,这套对我行不通,我就不信——”王钰还不依不饶。
“好了。”
徐书原低斥一声。
“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王钰心有不甘地收住话锋。刚刚还气焰万丈的付嘉站在那里,脸色由红转白,但不像是百口莫辩的难受,更像是在某个人面前才会有的难堪。
“人事部的孙经理马上过来,指标的事她会跟你们解释。”徐书原说。
“明白师兄。”裴晓鸥出来打圆场,“其实大家也不是吵,只是有话直说。”
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由她把王钰带到旁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安慰着。
徐书原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管这件事的意思。他拿起披挂在工位上的外套,转身往电梯间走。
身后有人跟出来。
没说话,也没喊他,静静跟着。
一直跟到他等电梯,与他并排站在电梯门外,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书原目不斜视,只是看了眼表。
一点半。
头顶的红色数字一层一层地蹦,蹦到13的时候付嘉终于扭头,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徐书原迈步走进去,付嘉也默然地跟进去。
里面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付嘉的脚在地上搓了搓,鞋底磨得沙沙响。磨完又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很克制。
灯光下他的额发有些凌乱,却乌黑发亮。他的眼角泛着红色,脸颊却净白,匀瘦的身体被光线剪裁成清爽简洁的线条。
“徐书原。”
他两只手紧紧地揣在外套中,低头盯着地板:“你吃饭了没有?”
说话声音低低的,又轻又颤,像受伤过度的兔子。
徐书原起初没作声,直到袖子被拽住,手腕被握紧,心腔才跟着一下一下的鼓噪。
为什么自己的心像一部手机,只要付嘉拨过来,永远都会响。到哪一天它才会没电?有时他绝望地想,自己的运气总不能够那么差,到死的那一天才会没电。
终有一天,它会不响的。
可不是现在。
人事部孙经理三分钟就赶到了。她平时的作风就一板一眼,解释起原则性问题来更是掷地有声。
“所有落户指标的人选公司只负责上报,批不批由政府定,公司没有生杀大权。如果谁在最后一关被驳回,问我原因,我跟你们一样两眼一抹黑。”
“另外还有抢指标的问题。他是留学生,你是国内大学的毕业生,他走的是留服通道,跟你根本就不搭界,就是多十个留学生也挤不掉一个国内的指标。”顿了顿又讲,“其实有想法说出来是好事,起码比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小人要强,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第一时间来咨询我们HR,别自己闷在心里乱猜,明白了吗?”
王钰白着脸,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楼下餐厅的人很少了。
“我们坐包间吧。”付嘉却说。
徐书原没反对。
服务生把人一路领进包厢,留了两份菜单给他们,付嘉翻都不翻。他一坐下就趴在桌上,下巴压着自己的胳膊,眼睛闭得紧紧的。
沉默了一阵,徐书原再一次低头看表。
就在这时付嘉侧首,趴在手臂上睁开眼,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很赶时间吗?”
徐书原抬手叫服务生:“点菜。”
付嘉只好又把脸埋回去,一言不发地趴着。
徐书原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外加一份主食。人走之后付嘉终于把身体直起来,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你不吃吗?”
“没胃口。”
从办公室出来,这是徐书原说的第一句话。他最近好像很累,眼底发青,眼睛里也有不少血丝。
“怎么搞的,是不是你的胃……”付嘉朝他肋骨下面指了指,顺着手指看过去,发现他皮带蹭掉了点儿皮,又禁不住笑起来。
徐书原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说:“书原,我送你一条皮带吧。”
说之前也没有多想,说完才觉得这种礼物有点暧昧。可静静地盯着徐书原,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把脸慢慢地侧开了。
“一会儿菜上来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
付嘉问:“什么事啊,你最近好像很忙似的,干嘛呢?”
“私事。”
“喔。”
付嘉有点吃味,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冷淡了吧。
就这样干耗着。
包间是张大圆桌,他们俩中间隔一个人的位置。徐书原面朝门口,付嘉坐姿有点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余光却从他的鞋一点点看到脚踝,又看到西裤下摆的一点灰尘,看到膝盖侧面的褶皱,看到他的腰,他的手,不敢再往上移了,怕他发现。
书原的手指很长,握上去想必很舒服,五根手指头空空荡荡的,戴戒指不知道什么样。这四年他有没有谈过恋爱?说我是老样子,那他呢,难道变化很大?
胡思乱想被敲门声打断。
服务生来上菜,一道白灼菜心绿油油的,搁到桌上以后被徐书原转到付嘉面前。
“你吃吧,我走了。”
“再坐一会儿吧。”付嘉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此时此刻就是想让人陪着,不想那么早上楼工作。
徐书原示意他看墙上的钟:“两点了。”
付嘉没有办法反驳,只好眼睁睁看他站起来。
“对了,我的耳钉呢?”
公文包本来已经提起来,闻言又放到桌上。
徐书原顿了一下:“我拿给你。”
他把包平放,从夹层翻出一个六格的小药盒,其中一格放着耳钉。
付嘉抻着脖子看,脸上抑制不住挂上了笑容,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他的胳膊:“你一直随身带着它?”
徐书原没作声。
“我不是想催你。”他把手收回,“就是今天只戴了一边,觉得不太好看。”
说完就拨开耳鬓的碎发,左耳孤零零一只耳钉,右耳什么也没有。
徐书原说:“不用给我看。”
付嘉无所适从地放下头发,半晌才吭声:“书原。”
徐书原转身靠在桌边,淡淡地嗯了声。手里那枚耳钉在灯光下很闪,想必是钻石的,价格不菲。
“今天幸好你来了。刚才我要是真那么一闹,往后恐怕就在公司呆不下去了。”
手机震动,徐书原侧身拿起来:“以后遇事多想想,别太冲动,我不可能每次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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