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总算也是过年了。
沈离一个人过习惯了,反正,每年都这样。
吃个泡面,也没觉得多寒碜,前几年的速冻水饺,比起泡面来也没高大上到哪里去。
看到杨军晒的全家福,一儿一女,有老婆孩子,还有两边老人,团团圆圆一大桌,你问沈离羡慕吗?怎么可能不羡慕。
谁又天生,喜欢孤单了?
“叩叩叩!”有人敲门。
沈离起身,去开门。
以为是旅店的人,结果是他爸以前一个同事。
十多年没见,如果不是对方鼻子上有个痦子特征太过明显,他第一眼也还认不出来。
对方神态焦急,不等他称呼,看到他就大声道:“小离,快,快跟我走,你爸出事了。”
沈离浑身的血液僵化,站着无法动弹。
直到对方拽着他的手往外走:“快点,小离。”
他的神志,稍稍回来:“少康阿伯,我爸怎么了?”
“喝农药了。”对方边拽着他跑边说。
沈离两腿一软,差点要跌倒。
然后,疯了一样,顾不上右腿的疼痛,跟着人跑。
几乎是跟救护车,同步到了原平路。
老房子狭窄的弄堂无法通车,他爸被几个男人抬着下来往弄堂口救护车那跑,沈离站在那,看着那口吐白沫憔悴瘦弱的男人,心脏疼的几乎要裂开。
他颤抖着喊了一声:“爸。”
有个抬人的男人看到他,骂了一句:“你们当子女的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老人这么心寒,大过年都不回来,逼的人吃了农药。”
沈离一下崩溃了。
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倒下。
跟着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一路疾驰往医院,车上随车医护人员,在对他爸爸进行基础抢救。
那越来越多的白色泡沫,让沈离懊恼的想抽自己两嘴巴,一套房子而已,他要给谁就给谁嘛,有什么好纠结,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他都已经肺癌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和他赌这口气。
难道,是希望看到他哭着求着跪着到自己面前来忏悔嘛?
根本不是的,沈离知道,根本不是的,他是恨他,可他从来没想过把父爱践踏进尘土里。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陪他过个年。
明明知道,他可能,没有下一个年了啊!
情绪渐渐失控,沈离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他不想,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这边也是悲剧,那边也是悲剧。
但愿新年,沈离也好,李欢也好,都有美好人生。
话说,这还不是我写了算。
啊哈哈哈,好像,是的。
第一百十八章 去求他吧
人到了医院,抢救的过程对于沈离来说,无比焦灼。
他几乎没办法静下来,在医院走廊里,一遍一遍一遍的来回走动,却也无法缓解,内心的痛苦和焦虑。
终于,抢救室里,传来了好消息,人救回来了。
沈离绷紧的弹簧松弛,终于重重坐在了椅子上,捣住脸,泪流满面。
病床被推了出来, 他爸已经醒了。
看到沈离的时候,眼圈通红,眼泪从眼角滑落,颤抖的朝着沈离伸出了手。
这回,沈离没有犹豫,也没有再推开他,直接握住了那只手。
“小离,对不起。”
沈爸爸开口,声音嘶哑而颤抖。
沈离的声音,同样哽咽:“爸,是我对不起。”
三字“对不起”,往事烟云散。
正月初三,沈爸爸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次万幸,喝药时候瓶子打破了,农药味道散出去,邻居白天正好听他失落的说过儿子不肯回来过年,心里担心过来看看,结果就把人救了。
但凡晚一点发现,或许人就没了。
沈离很遗憾,没跟他爸一起跨年。
但也庆幸,至少接下去的每一天,他们都会在一起。
沈离改变了装修方案了,一切从简,从环保,从舒适。
不追求什么文艺,追求什么格调,追求什么品味了,只要能赶紧住进去,只要那个家,能赶紧成型。
内心充满了归属感,觉得此生漂浮不定,似乎终于要安定下来了。
他真的,太想有个家。
初四的早上,沈离接到了Alex的电话,他回国了。
沈离其实很意外,但那边似乎也不愿意多谈回国的原因,沈离也就没多问。
初七,沈离央了不少师傅,终于有熟人知道他爸那情况,卖了他一份人情,帮他找了一堆师傅,早早的开了工。
房子在正月底的时候,通过了甲醛合格测试,沈离买了点床品和厨房用品,简简单单的,跟他爸爸搬了进去。
第一顿开火饭,沈离下厨,他爸在客厅看电视。
从厨房的玻璃隔栏里往外看,看到他微微打盹老态毕显的样子,沈离觉得,两人真是分开太久了。
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年富力壮,骑着摩托车也不戴头盔,风给他的头发吹的乱蓬蓬的,有一种小镇中年男人特有的,粗犷和淳朴。
现在,他老了,一身病痛,孤寡无依,即便曾经再怨他恨他,沈离此刻,也只想好好孝顺他。
但他知道,他爸对他依赖之中,又心存愧疚,他必须要让这份愧疚感,降到最低。
于是,炒菜的时候,他探出头去:“爸,这田螺我炒不好啊,你来看看这样行了嘛?”
他要让他爸爸像他儿时一样,在他面前,永远有存在感和被需要感。
“怎么了?”沈爸爸起身,走进厨房。
“我不知道怎么算熟了,还有这梅干菜什么时候放啊,我好多年没做家乡菜了,都不记得了。”
“梅干菜什么时候放都行,只会越煮越鲜,生姜没放啊,会腥气的,来来来,我来吧,你去看电视。”
沈离怎会说,生姜他是故意没放的,就是为了给“大师傅”纠正的机会。
“行,这个菜爸你做的最好吃了,小时候我最喜欢吃你做的梅干菜炖田螺了。”
小时候几个字,沈离最近提的很勤快,意在告诉他爸爸,他对那段时间,是充满怀念的。
至于中间分开的这十多年,沈离只字不提,无非是怕勾起他爸爸内心的愧疚。
“哈哈,我记得你小时候,还爱吃春笋蒸蛋,可惜现在没春笋,等到春天……”沈爸爸忽然停住了,神色很快黯淡下去,“……或许那时候,爸爸就死了。”
整体来说,沈离的爸爸是个很消极的病人,不过在生死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乐观豁达。
“爸,不会的,你检查出来是中期,就是延误了治疗,才会加重的,现在开始治疗也不晚的,如果情况控制的好,至少还有一年到两年的时间,不,应该更久的。”
沈爸爸眼中黯淡的光芒,稍稍亮了点,可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才一两年啊。”
但似乎,又怕沈离担心,立马努力扯起一个笑容:“也好了,我儿子回来了,一天都能当一年用。”
沈离鼻子一酸。
沈爸爸眼圈也红红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他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能体会到这两句话的深层含义了。
晚饭做好。
两父子,三个菜,简简单单,也温温馨馨。
沈离已经打算把市区那边的房子卖了,运气很好,和租客说明情况,租客在了解了他的预售价格后,居然打算买了。
定金100万,前一阵已经打到了沈离卡里。
沈离拿了钱,先把前阵子买回大伯房子以及装修的唔十多万还给了何家栋,剩下四十多万,他打算带他爸爸去A市看病了。
兜兜转转又得去A市。
你只能感慨医疗资源的失衡,全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以及医疗团队,都聚集在了天子脚下。
沈离订了二月三号的机票。
当天一早,父子俩收拾好后,在客厅里坐着沉默了彼此无言。
都明白,此去的意义。
或许会被医生很快判下死刑。
或许还有希望,但是也无非是把“斩立决”改为了“斩监候”。
他的心很沉,沉甸甸压的他喘息都困难。
而他的爸爸,估计也被死神步步紧逼的,压力极大。
直到出门前,沈离锁门时候,他爸爸拉了下他的手,道:“小离,让爸再看一眼这房子,爸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这几天和你在这过的。”
沈离没绷住,一把抱住了他爸,眼泪掉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爸,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刻,用什么换他爸的健康,沈离都愿意。
*
飞机落地,舟车劳顿,沈爸爸一脸疲态。
沈离不敢太让他辛苦,打了车到了市区,把人安顿下,接下去的事情,就他一个人去跑了。
A市肿瘤医院,他来之前就在手机上查过的,医疗水平位列国际前茅,然而这样名牌医院,一号难求。
前几年号贩子盛行,有人拖家带口的来这排号,棉被枕头家伙什儿齐全的,就跟要在这安家似的。
一个号子,最贵能卖出近万元的高价。
这些年整顿了,号贩子虽说差不多绝迹了,可你要排上号,不整宿整宿来排队,那也是徒劳。
有些专家号,都预约到了几个月之后,沈离看上的一个肺癌专家,就属于这种。
沈离没指望能排上他的号,只希望能排上另外两个声誉也不错的专家号。
傍晚沈离就到医院了,都是下班时间了,大厅等待区全是人。
沈离随便一问就明白,都是等着排号的。
而且大家很有素质的,按着等待区椅子的顺序排,也省了一宿站在窗口,人站成个冰棍子。
沈离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穿的过分厚实的羽绒服,还是两件的,还戴了一个厚厚的毛线帽,大口罩,底下鞋子里,穿的两双棉袜外加暖宝鞋垫,裤子也是加厚又加厚,整个人宽了两圈,就为了备战今晚。
坐下后,给他爸打了个电话:“爸,这边今天晚上肯定回不去了,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要么去一楼前台找服务员,肚子饿了的话,也告诉我,我给你叫外卖,不用下来拿,现在外卖方便的很,直接给你送到房门口的。”
“还有,晚上空调开高了,窗户稍微开一点点缝,不然睡着闷,北方天气干燥,弄个湿毛巾,放在那个暖气柜上面,加湿用的。”
“我一会儿买点水果,外卖会送过去,你吃点水果。”
“酒店那个浴缸,你要泡澡的话,水别放太满了,别压过胸口,会闷的。”
“早点睡。”
挂了电话,边上一阿姨羡慕的看着他:“小伙,你可真孝顺,你爸有福气啊。”
沈离口罩之下,笑的苦涩,孝顺,他真的不敢,把这两字往自己身上揽。
想到他爸孤零零过除夕,凄凉的喝了农药,他的心口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痛。
生活对他太残忍。
他现在只渴求对方,多给他爸一点时间。
迷迷糊糊等到早上。
放号时间到了。
大家按照座位顺序,有条不紊的排队领号,到沈离的时候,他想挂的那几个医生,都没号了。
不得已,他挂了个别的医生。
下午带他爸过来检查,在人群里穿梭来穿梭去,他跑的右腿发僵发疼,最后走路,变得一瘸一拐,俨然成了个残疾人。
“小离,你歇歇吧,爸自己去弄就行。”
“爸,我没事儿。”
其实,是有事的,沈离多少觉得右腿有点痛。
上次去他前继母家,被狠狠夹了一回,一直都觉得不大舒服。
终于一天的检查完毕了,接下去就是等待结果。
因为他们的号子比较后面,还没等结果出来,人家就下班了,只能第二天再来。
沈离回到酒店,腿就疼的受不了了。
以去A市见个朋友为由,跟他爸撒谎,去了一趟骨科医院。
检查下来,果然,膝盖那边,有点小裂缝,本来不严重,但是他一直没重视,加上用脚过度,就体现出来了。
这点小裂缝,是建立在沈离的旧伤之上的,所有有点敏感。
医生倒说没什么,只是需要沈离静养六周左右。
这沈离可办不到,最后从医院出来,到药房买了点止痛药,打算疼的厉害的时候,先对付一下,好赖把这几天忙完。
结果第二天一早,沈离就动不了了。
再是想伪装我没事都不行了,他爸爸急的满头大汗,一脸自责。
而沈离也是觉得满心懊丧,一脸无力。
最后,他拨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沈离。”
“对,您来帮我个忙吗?您如果帮忙,之前的事情,我答应您。”
“那好,我把我地址给您发过去。”
沈离有求于人,态度极好,可挂完电话,一脸愁容。
他爸过来问:“小离,你给朋友打电话了?”
“嗯,一个朋友,一会儿就会过来,我今天没办法独立陪你去医院,不过我想听听你的诊断结果,爸,别怕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沈爸爸看着沈离的脚,比自己的身体还担心:“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让你跑上跑下的,小离,都怪我。”
“爸,我小时候发烧,你也背着我跑来跑去不是吗?不怪你,真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当年过错了马路。”
为什么不说,怪冷墨白?
因为,当年闯红灯的虽然是冷墨白,撞飞他的虽然是冷墨白,但被剪了刹车线的也是冷墨白。
如果说是赎罪,到今时今日这地步,也够了。
很快,酒店来了两个穿着男孩,还开了车来,沈离在他们的帮助下,跟他爸去了肿瘤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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