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连一点点的小权利都不愿分给他——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亲弟弟。
古话说不患寡而换不均,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旧时都受到父亲的磋磨,明欢就算“舔”,也是失去了尊严的屈辱,明宴即便误解她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心疼。
如今风雨过后,明欢成了光鲜亮丽雷厉风行人人仰慕的明总,弟弟明宴却被告知没有能力,只配待在最底层,嫉妒不平便油然而生。
明夫人是站在儿子这边的,最初倒也并不只是单纯的偏心。
对她来说,让掌握实权的女儿给弟弟安排一个体面些的位置,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那些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们哪个身上不带着自家公司的一官半职,也没见人家公司就此被祸害倒闭了。
再说有明欢这个姐姐在旁边盯着兜底,就算明宴真的犯了错,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不会造成多少损失。
——至少不会比弟弟的自尊心损失大。
明欢一度就要妥协了。
之前不愿意也只是受到旧时的观念影响,最早跟在父亲身边时,她神经紧绷习惯了,生怕某个环节走错就是满盘皆输。
或许是源于父亲遗传的掌控欲,又或许是那时养成的极端习惯,她并不喜欢将像弟弟那样……“不能发挥作用且有可能惹来麻烦的东西”放在相对重要的环节。
去掌控打理这样大的企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越往上,每少一个吃白饭的废物,就能少费许多的心思。
然而再回头细想,那毕竟是她的弟弟,就算惹出麻烦,她帮着兜底也是理所应当,况且明宴也并非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空出一个没有实权的高层职位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然而就在明欢刚刚在母亲这里松了些口风,转头便听说弟弟一堆狐朋狗友怂恿着他许以明氏的职位,去换取他有过好感的小姑娘跟他交往。
明宴忸怩地来跟姐姐说起这件事,只推说是一个朋友的妹妹,请他帮忙。
明欢听了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那个小姑娘她也早就听说过,是明宴大学时期的小学妹,然而那时候旁敲侧击,明宴似乎仅仅只是有些好感,同时倒是更喜欢另外一位学姐。
如今那个姑娘最近正在找工作,然而找了几家都不满意,能力和履历却又配不上更好的企业,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明宴喜欢过她,便主动找上来说交易的事。
而且她口风不严,撞上一个大嘴巴朋友,明欢多问了一声,那些细节便传进了她耳朵里。
明欢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礼拜之前,母亲才说过明宴好事将近,而那时候说的对象却是他高中同学的姐姐。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弟弟的品性问题是不是值得她关注一下。
但那时候她更多的想法还是“近墨者黑”。
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在圈里的名声极差,也不知道弟弟是如何跟他们走到一起去的。
然而当明欢空出时间去与弟弟谈心,瞥见弟弟脸上的不服气与不耐烦,一时却有些无言。
他们之间早就因为忙碌和误会隔得越来越远。
中间感情短暂地重新升温过,结果却只是一时的错觉。
感情也是需要时间与精力去经营维系的,而不是单单一句“为你好”、“为了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维持在原状。
那一瞬间明欢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已经错过了什么。
当她抽身回头,看见对面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不由生出几分恍惚——
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来弟弟小时候笑着扑进她怀里亲热地叫“姐姐”的模样了。
第75章 、番外一 明欢04(完)
04.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明欢深刻地去反思自己,才渐渐能够看透当初的事。
作为相依为命的亲人与年长者,她本是有教育弟弟的责任的。
母亲只会妥协隐忍,除了“忍一忍”以外,她便再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困难,更别说解决。
明欢是无师自通,又或许是在漫长的忍让生涯之中逐渐摸清了这个社会的规则。
她比母亲更成熟,更有能力。
本该是由她去承担起母亲缺失的那部分责任。
然而明欢却没能做到。
这些年她虽然竭尽全力去为母亲和弟弟换来了良好的物质基础,也赢来了旁人的尊重,然而真正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时间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抽出时间来“教育”弟弟。
在明欢的心里,关于亲情的印象是凝固在了年少的时光里的。
弟弟小小的一团,才将将及到她的腰那么高,会扑进她怀里撒娇,说姐姐是他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想要早点长大,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变得很厉害,保护好姐姐和母亲,不再让她们受到伤害……
然而时间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飞速流逝,不知不觉间,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个子比她还高,虽然还没能做到独当一面,却早已有了“成年人”的自尊心。
还有“成年人”的潜规则和自我考量。
明欢为了争夺明氏、送父亲进监狱,几乎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很多次都是拿命在赌,话里真真假假到最后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哪怕威逼利诱,本质都是基于利益的谈判,她也没有真正做过违法犯罪的事,也未曾牵连到无辜之人,更从未出卖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身体。
一则是她极为厌恶父亲当初下作的手段,二则她的能力与胆魄让她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不是非得作践自己不可,那才是真正为她赢来旁人的支持与尊重的支撑与底气。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极为厌恶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博弈与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她能够坚持到最后,心底所想的也不过就是让母亲和弟弟安心地待在她身后,不必去直面那些复杂阴暗的东西,能够保持内心的纯净,健康快乐地长大。
结果她忘了,人的成长并不会因为她的意志而停止。
更何况她已经缺席了那么久的时光。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弟弟已经长成了她都觉得陌生的模样。
与父亲越来越像,却没有足以匹配野心的能力。
那次谈话到了最后不欢而散。
明宴进入明氏高层的计划被无限搁置,明欢彼时还想要补救,好好磨一磨弟弟的性子,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转行,她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支持,要么就在明氏的基层继续虚耗终生。
除非明宴能力真的过硬,在部门内部有较为突出的表现,否则明欢绝不会因为血缘的这一层关系给他开后门。
她能给他开一次后门,他就能要求第二次、第三次……
而还未等她给弟弟开后门,他却已经无师自通了以利益许诺与人交换欲|望满足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他的野心膨胀,另有打算,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在朋友们面前的虚荣心,明欢并未深究,因为那不是最重要的事。
明欢并不希望弟弟最后在无尽的欲|望里彻底迷失自己。
然而做了那么多年的明总,明欢已经没有时间与精力、也学不会那些柔和委婉一些的手段去迂回地劝说弟弟回头。
她强硬而严厉地拒绝弟弟的要求,叫他远离那些带他学坏的狐朋狗友,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谨言慎行,不可仗着家里的背景胡作非为。
明宴自然还没有到胡作非为的程度,然而姐姐的态度却叫他越发的恼怒与不服气。
姐弟俩开始不断地吵架。
明夫人一开始还沉默着,偶尔站出来当和事佬,但当明宴一次次哭着回来跟她抱怨姐姐心狠,到最后以死相逼的时候,她才一点点偏向了儿子。
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慢慢要考虑未来。
明欢的能力,她自然是不担心的,即便没有她这个母亲,明欢依然能够生活得很好。
而且或许她这个做母亲的才恰恰是明欢的拖累。
但是小儿子年纪轻轻,小的时候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长大之后没有再遭受到什么大的挫折,却不如姐姐厉害。
如今被姐姐压着,明宴是怎么也出不了头的。
明欢工作忙碌,回来陪伴母亲的时间并不多,日日住在跟前的明宴抱怨得多了,明夫人心底难免生出些偏向来。
她也开始跟着明宴发愁——
自己在的时候,女儿就算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要对弟弟厚待几分。
但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呢?
明欢可是能够眼睛眨也不眨就把自己亲爹送进监狱的狠人,又能指望她对所谓血缘有多少顾虑与留恋呢?
她现在嘴上说得好听,不论弟弟做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然而仅仅只是进入自家的公司这样小的愿望,她都不愿意满足,谁又能确定她真的会永远支持包容弟弟做别的事?
再进一步想,谁又说得准现在的明欢又是不是在演戏?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她到底有多会骗人,明家的人都是深有体会的。
怀疑的裂缝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能愈合。
明夫人渐渐跟儿子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试图向女儿索取一些能够让明宴立足傍身的东西。
光有钱远远不够——钱总有花完的一天,明宴更想要权和公司的股份。
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贪得无厌的态度越发的向他们曾经最讨厌的人靠拢。
当然也有可能意识到了,但终归自己的利益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并不要紧——
这还是明欢以身作则教给他们的。
他们这样明显的态度变化,明欢自然不会感受不到。
最初是不敢置信,随后是默默忍耐,她的态度一度和缓,试图通过退让回到过去的关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并不可行。
她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中去。
间歇性的痛苦辗转之后,她渐渐选择了“认命”。
三十二岁时,明欢查出绝症。
还有治疗的希望,虽然痊愈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以她的身份背景,足以请来全世界最好的医生,至少也能为她多续上几年的命。
但明欢只考虑了一晚,就拒绝了。
在那之前她回过家一趟,因为一个会议临时推迟,她有了空闲的时间,恰好路过明夫人的楼下,便没有特意打招呼,想回去看看母亲。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她便听见弟弟在屋里说话的声音。
“……要是姐姐不在了就好了……反正她也没有孩子……”
其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唯有这两句话如同朗朗晴空之中的一道惊雷,陡然间在她耳边炸开。
明欢的脑袋转得多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最后发现弟弟的意思只有可能是那一个。
姐姐不在了,没有孩子,母亲又没有能力,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于公司里其他人会不会反对,他压根没考虑过。
当年姐姐也是搞了突然袭击把父亲丢进监狱,之后也是顺顺当当地上了位。
姐姐能做到,没道理他就不行。
明夫人没有责骂儿子异想天开,连阻止都没有——也可能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明欢在门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里面的人意识到什么之前,转过身离开。
隔天她在办公室里熬了个通宵,助理上班时,她起身吩咐工作,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助理连忙扶着她上车,将她送去最近的医院检查,却得出了最坏的结果。
明欢看着体检结果苦笑,隔天托助理给医生传话,说她不想治了,请医生开点药,至少能支撑她处理好公司里的事务。
她一辈子所求的亲情最终没能给她正向的反馈,反倒成了反目的仇人,花了小半辈子拿命拼来的公司便成了她最后的心血。
那是她最后能够在这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因为她的死而轻易断送掉。
半年以后,明欢不得不住院休养,直到这时候,明宴与明夫人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那半年的时间里,两边的关系已经很僵硬。
明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舍弃了最后一点对亲情的顾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公司的事。
弟弟所有无理的要求都被她毫不犹豫地驳斥回去,这一回连理由都没有,甚至不会亲自出面。
她本就有这样随心所欲的权利。
连带着周围的人也隐约感受到了她的态度变化,对明宴也都下意识回避了一些,没有再像过去一样的热切。
那一刻明宴才深切地体会到“明总”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让他觉得无力,却并未因此便放弃所有的妄想。
恰恰相反,经过这段时间以后,他对权力的渴望远超以往。
得知姐姐得了绝症,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之后,他第一反应是高兴。
随后又是遗憾——还要再等上三个月那么久的时间。
所有的欢喜和期待都在脑海里转过一轮之后,情绪逐渐冷却,他才又觉得愧疚和遗憾——这一回终于是遗憾于姐姐的英年早逝。
三十二岁,对于他们的父亲而言也不过是才正式接手公司,真正开启自己的事业的年纪。
明欢在这个年纪却已经要死了。
死亡的逼近将所有的问题在短时间内放大,叫他们更加激烈地爆发冲突,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平息,然后和解。
最后半个月的时间,明宴终于打听到明欢立下的遗嘱里有留给自己的东西。
他好像一下子就忘了就在半个多月以前,他还在跟母亲一起抱怨,姐姐早点死了才好。
转过头来他便换上了贴心弟弟的模样,几乎每天都早晚打卡,对病床上的姐姐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
明欢闻见窗外的挂花清香,随口提了一句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糕,明宴便不愿千里,亲自开车前往旧时的城市,晚上便提着一盒桂花糕出现在姐姐的病房里。
这样的用心叫外面的小护士都不由地动容,来看明欢时都要夸上一句她有个好弟弟。
明欢只是笑,不置可否。
没有人见过她生气或失望的模样,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平静,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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