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香一提起儿子就是满腹的牢骚:“这孩子的缺点太多了,一点也不顾家。整天只知道工作,一心一意想着集体。从来不为家里谋一点福利。当记分员时,就帮着别的社员干活;当上队长,让别人住好房子,自家住破房子;别的社员工资都涨了,他还没涨。你说我辛辛苦苦生他养他,简直是为了别人养的。家里的体力活都是我大儿子的,挣钱有二儿子,孝顺有闺女,你说他能干啥?整天不顾家还让我们全家替他操心。要我说,你们停他的工作,停得好,要不这样下去,他身体非得累垮不可。你们多在村里住几天,也让我儿子多休息一阵。”
黄国福干笑着,敷衍着,最后无奈撤退。
他和吕达声一碰头,一对帐,才知道彼此都没有收获。真是棘手啊。
工作组在村里耗了半个多月,什么有用的也没查到。眼看着韩云鹤都要满月了。
本来韩刚两口子是要给闺女办满月的,现在这工作组整的全村不安宁,一家人商量着满月先不办了,到时候跟百天宴一起办。
满月办不了,但何小花终于解放了。这一个月都憋在屋里,快憋疯了。闺女满月后,天气也暖和了。她挑个风和日暖的天气抱着孩子出来逛逛。
吕达声和黄国福听说韩兑的嫂子智商也不高,又满怀希望地凑上来了。
黄国福先夸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像你。”
何小花白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你这人不实在,睁着眼说瞎话,我闺女长得像她姑,一点也不像我。”
黄国福假笑:“哈哈,是嘛。”
吕达声接着问何小花:“听说,是韩兑把你介绍给他大哥的,你对这门婚事满意吗?韩兑同志当初有没有夸大事实,隐瞒真相?”
何小花暴躁道:“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要是不满意,我干吗要嫁过来?他介绍对象时一点也没瞒着,早就跟我们说过他哥长得丑,脑袋被门夹过。他这人从来不说慌,怎么可能隐瞒真相?”
说韩兑不说慌,吕达声是万万不信的。
他接着说道:“何同志,你看人不能看表面,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是完美无缺,那有可能是装的。”
何小花彻底怒了,把孩子交给旁边的村民,她双手插腰,大声质问道:“你啥意思啊?你说我弟弟是装好人?那你装个好人给我看看?就你这样的,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家伙,我给你个麻袋,你也装不出来。”
何小花本就身材高大健壮,生完孩子,身体更壮,高出吕达声一个头,她气势十足,咄咄逼人。吕达声不由得后退两声。家里的大鹅一看女主人跟人发生冲突,朝天仰脖一叫,嘎嘎叫着,猛冲过来,照着吕达声的小腿就拧。
吕达声“哎哟”一声发出惨叫,他越惨叫,引来的大鹅越多。黄国福和另外的组员过来帮忙,结果被群鹅围攻。
他们吓得拔腿就跑,大鹅们在后面嘎嘎叫着狂追不舍,村民们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
黄国福和吕达声被何小花怒怼,又被大鹅狂追。两人一生气,也不去搞调查了,决定胡乱写,怎么严重怎么写。但是,写之前,所有人意见得达成一致,吕达声就去找陈晨商量此事。
陈晨听罢,摇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下结论不太好吧?”
吕达声无奈道:“你也看到了,这个韩兑狡猾得很,这是在他的地盘上,他早做了手脚,让我们没法调查清楚。”
陈晨说道:“别着急,我再深入调查一下。”
……
韩兑在屋里磕着瓜子,听着李小波汇报工作组的情况。
“队长,他们这两天又蔫了,躲在宾馆里不出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兑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调查不出真相,就会想办法炮制真相。接下来,该我亲自出场了。”
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他决定从陈晨着手。
陈晨是工作组里最年轻的,看上去位置也不低,说话有一定份量,看样子,应该是家里有人。他还从秦直嘴里套出一点消息,那就是秦陈两家认识,但交情不深,不但不深,还有些不和睦。简单来说,就是陈晨的堂妹陈夕看上了秦肃,秦肃没看上人家,陈夕的哥哥陈午为妹妹打抱不平来找秦肃算帐,双方发生了一些冲突。韩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很诡异,原来如此。
俗话说,柿子挑软的捏;桃子要拣硬的啃。韩兑决定啃一啃陈晨这颗桃。
韩兑挑了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邀请陈晨赏月。
第122章 兑敲月下门
陈晨对于韩兑的邀请是欣然应约。
月光如水, 春虫唧唧。
夜风习习,两个人走在沿河大堤上,韩兑用惋惜的口吻说道:“陈同志, 咱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遇, 若不是你我身份特殊,以你的性格和学识,我一定会热情招待你,请教你, 结交你。现在这种情况,我是什么也不能做,想和你走近些, 又怕你为难;想请你吃顿饭也不敢, 只好请你在月光下散个步。”
陈晨淡笑道:“韩同志客气了, 今晚的月光就挺不错。”
韩兑笑道:“我们韩李村山清水秀, 河湖众多, 自然风光迷人。现在看着挺好, 可是以前苦啊, 地少人多, 十年九涝,自然灾害频发。
陈同志, 如果你们工作组能多了解一下我们村的历史,就会理解我们的选择;同样的, 如果你们多了解一下从前的我, 就会体谅同情现在的我。”
陈晨说道:“听韩同志这话, 你和你们村都很有故事。”
韩兑说:“孩子没娘, 说来话长。总的来说就是:
旧社会我们很苦, 社员满肚子阶级血泪仇。
新社会我们也苦, 天灾频发田地少吃不饱。
国家虽然总救济,可是我们社员觉悟高。
不为社会做贡献已是错,哪能为组织增加负担?”
陈晨点头:“你们村的社员真是让人钦佩。”
韩兑接着前面铺垫的主题说道:“我们村人穷有志气,后来从大寨人民那儿学到了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于是决定‘农业学大寨’。可问题是我们想学大寨,还得受地理环境的制约;我们再次寻找学校的榜样,又加了一条‘工业学大庆’ ,经过我们艰苦地摸索奋斗,终于走出一条带有韩李村特色、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道路,那就是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立足本地,因地制宜,以农为本,全面发展工业,释放出一小部分商业。”
陈晨再次点头,“原来如此,这就是韩李村特色的道路,这是韩同志独创的?”
韩兑忙说:“独创不敢当。算是土洋结合吧,就像当年,领袖走农村包围城市一样。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这种办法有很强的生命力,韩李村的发展就是明证;同时,它也被一部分人诟病,比如说一些思想不够解放,对马克思主义吃得不太透的人,抑或是受教条主义影响深的人,可能会看不惯。当然,我相信,也一定会有一些高瞻远瞩的人看得清楚其中的利弊。”
陈晨笑道:“韩同志是在间接夸赞我高瞻远瞩?”
韩兑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我这人从小在乡下长大,见的世面少,性子直,不会夸人,就怕把握不住度,让你不舒服。”
陈晨再笑:“不不,韩同志,你谦虚了。”
他想了想,说:“韩同志,我私人对你深表同情和钦佩,但我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韩兑可不容他推脱:“陈同志,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所在的地方是工作组,你怎样,工作组就怎样。
只要人人献出一点正义和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陈晨一时竟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道:“韩兑同志,你真的很会说服人。我不能答应你,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你。”
韩兑:“那也得看人,我只能说服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的好同志,别人我可不敢保证。”
陈晨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你为什么就认定我一定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韩兑语气严肃:“陈同志,我实话实说,你不要觉得我在搞封建迷信。”
陈晨保证道:“我不会。”
韩兑清了一下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一看见你,就就觉得骨骼清奇,一脸正气,你的身上流动着红色的浩然之气。而且我预感到我们可能是同类,同类相吸,惺惺相惜。如果我们不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陈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韩兑语气陡然变得深沉起来:“我深知我没有犯错,如果我真的有一点错,那也是全天下无产阶级干部都会犯的错:我们太急于让人民过上富足生活,忽略了当下时代的进程,和一部分人的接受程度。
为了人民,为了韩李村以后的前途,也为了我自己,我不敢把自己交给别人来审判。陈同志,我希望能把我的事情能交给你处理,我只相信你。”
陈晨的语调也跟着变得正式起来:“韩同志,我不会徇私,这是我的工作原则。”
韩兑点头:“我深深地明白并理解,我说过,我们是同类人,我也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气氛诡异又微妙。
陈晨突然转变话题,“韩同志,秦肃跟你交情不错吧?”
韩兑漫不经心地答道:“还行吧,他弟秦直来村里插队一直住在我家,我们一家对他略有照顾,他投桃报李,对我也还行。”
陈晨笑着说:“据我观察,他对你可不止是还行。他这人热情有限,寻常人等入不了他的法眼。看得出来,他对你是另眼相看。”
韩兑苦笑:“说实话,我感觉我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这次他帮我,是因为他的弟弟牵扯其中。”
陈晨不置可否地笑笑。
第二天上午,韩兑抱着一叠资料和一份检查,敲响了陈晨的门。陈晨客气地请他进来,韩兑看了他桌上的搪瓷缸子一眼,陈晨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个茶缸,就将桌上那个搪瓷缸子递给韩兑:“韩同志,我说过,我要送你一个搪瓷缸子,今天才想起来。”
韩兑道过谢,欣然接过搪瓷缸子。
第三天,韩兑又来汇报工作,顺便邀请陈晨去他家吃饭。
陈晨委婉拒绝:“韩同志,瓜田李下,我得避嫌。”
韩兑笑道:“我觉得不用避嫌,我请你吃饭,一是礼尚往来,你送我茶缸,我请你一顿饭;二是,这顿饭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听说工作组觉得我的艰苦朴素作风有假,我想请陈同志做为代表去实地考察一下,还我清白。”
陈晨挑眉,眸中带着笑意:“你这么一说,我不去倒显得不好。”
接着,陈晨提出他的要求:“我按照出差标准给你家饭票,算是在你们家搭伙,你们家不准搞特殊。”
韩兑说:“你放心,我们家绝对不会搞特殊。”
韩兑一离开,陈晨就跟黄国福和吕达声打招呼,说他中午要去韩兑家吃饭。
吕达声一听就炸毛,严肃地说道:“陈同志,韩兑这次请的是鸿门宴,你可不要犯错误。”
陈晨笑道:“吕同志不要那么紧张。领袖说过:‘不但要看干部的一时一事,而且要看干部的全部历史和全部工作’。教导在此,我不敢怠慢。我要去深入调查一下,看看这个韩队长是不是真如他表现得那么艰苦朴素。”
黄国福盯着陈晨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试探道:“小陈,我听说你们陈家跟秦家有渊源是吧?”
陈晨不愿多谈:“渊源谈不上,只是有些误会和恩怨。不过,秦家是秦家,韩兑是韩兑,我们要分开来看,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他这么说了,黄国福和吕达声也没法再反对。
陈月香得知儿子要请工作组的人吃饭,不由得有些紧张,便责怪道:“请吃饭,你咋不提前说?我好提前准备。”
韩兑笑道:“妈,别着急,我都准备好了。我早上起来挖了一筐荠菜,王奶奶送了我一篮子香椿,刘大娘给了我一篮榆钱。咱就做顿野菜和青菜宴。”
陈月香一脸不赞同:“请客就吃这个?咱家可是体面人。”
韩兑解释道:“妈,你儿子我可是两袖清风,艰苦朴素。咱吃得越差,表示我的人格越体面。”
陈月香叹息一声,“行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陈晨到达韩家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他赴过的宴会有很多,但这一次最难忘,桌上全是青菜和野菜。
鸡蛋荠菜饺子,榆钱窝头,香椿芽拌豆腐,青菜豆腐汤。
陈晨吃着朴素的饭菜,再看看这朴素干净的院落,再瞧瞧韩兑穿的那身旧衣裳,确实,人家全家都是艰苦朴素、淳朴热情的老实人。
陈晨在韩家吃了一顿忆苦思甜饭,饭吃得很开心,两人聊得也很愉快。
从这以后,韩兑时不时地就邀请陈晨散步,看星星看月亮,再顺便聊聊马克思哲学和人生。
这天傍晚,韩兑觉得自己状态不错,适合忽悠人。
他去找陈晨,明面上是汇报思想进度,实则是闲扯。他从国内局势聊到世界局势,又分析了一下美苏争霸,以及两国什么时候玩完。
最后还不忘点一下主题:“陈同志,这个世界到底是我们年轻人的。我们年轻人要团结起来,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思想僵化、不肯进步的老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把这个世界搞得糟糕透了,需要我们年轻人去改变革新。”
陈晨笑道:“韩同志,你的理想很远大。”
韩兑苦笑:“理想再远大,也得挺过当下。”
他接着又装作无意地透漏一句:“陈同志,你还记得时记者吧?”
陈晨点头,就在村里住着呢,能不记得吗?
韩兑接着说:“时记者真的很关心我们农村问题,他已经连着写了五篇关于韩李村的报道了,听说,报社领导已经同意发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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