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清晨之时,帝京里的繁华骚动也冒出了头,早早起床谋生的庶民樵夫菜农,比起只要有一点声响就能被惊动的夜晚,热闹起来的白昼更容易隐没人的踪迹。
“去做吧。”谢棠如说到这里,二指并拢屈起在窗台上敲了敲,侧过脸面对婢女微微一笑。
他很期待和商清尧这一次正式的、势均力敌的交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两更半。
第37章 汝心金石坚07
“消息说下半夜劫狱?”宋悬听到密报后不由得下意识抱怨, “这些鬼祟还真是令人不得安生。”
这下一整晚都不用睡了。
他非得要看看这个鬼东西是打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先前大皇子和三皇子都痛哭流涕地招认了自己对成王犯下过丧心病狂的谋杀,但是也不约而同否认自己和人勾结过。虽然最后不可避免变成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对彼此的相互指责和揭老底,但也让宋悬清楚意识到, 大皇子和三皇子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弄风云。
商清尧负手而立, 玄色衣袖垂落, 暗金线绣出栩栩如生的龙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光彩流动。
他在看殿外炽红色的扶桑花,大朵大朵,团团簇簇,在宫中长年不败,是晦暗宫闱里唯一一点亮色。
红墙碧瓦的宫闱意味着无上权力与无边富贵,在帝王之家出身, 顶级权力中心长大的商清尧也没有免俗遏制住对无上权位的渴望, 从多年前被放逐出帝都的时候, 商清尧就开始筹谋。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宋悬看向商清尧,垂下头:“……如果抓到幕后主使,我们是否杀无赦?”
“不急。”商清尧说, “你先把人抓到再说。”
“………”他看上去就这么废吗?宋悬不敢对商清尧说出的话表达任何不满,只好顺势移开话题, 转到对兵力的布置上来:“臣打算令御林军和绣衣使牢牢把控天牢各个入口,保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宋悬又接着说了自己对兵力分布的安排, 合情合理, 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
“如果当真是下半夜劫狱,那么这一套布置可以称得上天罗地网。”商清尧听完后评价。
宋悬“嘿嘿”一笑,“不管上半夜还是下半夜,臣都保证把人给陛下您抓到!”
商清尧不置可否, 只是说:“还要顾及万一。”
他接着淡淡下了几道命令。
入夜时分,魏国公府早早掌灯。谢棠如喜欢明亮的地方,因此一到夜晚,魏国公府内各处都灯火通明——如此铺张也是魏国公快要养不起家的重要原因。
但是谢棠如作为帝京上进子弟的反面教材,他一点也不打算更改自己纨绔且不肖的人设。
渐霜点燃灯,默默吐槽:其实不过是世子怕黑而已。虽然这对谢棠如来说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毛病,但是在家中,谢棠如总是更任性一点。
但是鉴于渐霜对谢棠如的了解,明白自家很少有能让人看出来的软肋与弱点。他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因此渐霜一度很怀疑世子到底有没有这个毛病。
她怀疑世子只是想败光魏国公的家业而已。
谢棠如换了轻便的衣物,接下来要干的事情见不得光,自然不能穿得光鲜亮丽招摇过市,至于从谢世子身上扒下来的华服,早早就由替身穿上。
身为一个比皇帝亲儿子还高危的世子,谢棠如当然也有专门混淆视听的替身。大部分时候谢棠如不喜欢动用这些藏在自己影子里的“刀”,除非迫不得已或者心血来潮。
谢世子弯着眼睛,好奇询问婢女“自己”今晚的安排。
渐霜看了看手心打的小抄,不动声色又收回去,才抬眼说:“世子您今晚先要去和李大公子一起去宴仙楼用晚食,然后去戏楼听一出新戏,最后因为醉酒夜宿府外,第二日方归。”
非常符合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一日作息安排。
但是似乎少了点什么。
谢棠如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一拍掌:“夜宿何处?”
渐霜:“……酒楼。”
“这样不成。”世子殿下笑吟吟道,“得宿在京中最好的青楼。最好再来五六个美人作陪——要顶漂亮的,看着也赏心悦目。”
“虽然不是本尊,但好歹也用了我的名头。该有的排场不能少。”
渐霜面无表情,又或者说她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
“………”
您在说什么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明天补呜呜,又倒欠了半章。
接下来有个重要剧情点明天一起写完啦,今天太困就先不写了。
第38章 汝心金石坚08
“青楼?”
商清尧眉头挑起, 神色沉沉,语气叫人辩不分明。
宋悬肯定地一点头,再次说了遍自己听到的消息。
“谢世子和李公子分开后, 便朝脂粉巷子的方向去了。有人看见他进了鹂声坊。”
鹂声坊的名字听起来雅致, 但不折不扣是个烟花之地, 而且还是帝京里头极富盛名的那种。
他只是进宫前偶然听到谢世子的行踪,想着陛下近来对魏国公世子格外关怀, 便把这事一说。
宋悬想着商清尧约莫不会多在意这事情——商清尧又不真是谢世子他爹,再说就算是魏国公本人也没有多在意谢世子的荒唐行径。
若非故意纵容,魏国公那样的人也养不出谢世子这样叫人不省心、招猫逗狗的性子。
宋悬心底默默同情地叹口气。
先帝一朝的臣子真不好做。不过君王太端明,做臣子的也不轻松——这意味着揣摩顶头上司的心意与喜好比讨好一个有明显弱点的昏庸君王难多了。
就如此刻。
殿内沉寂了小半晌,商清尧方才慢慢地开口:“我记得本朝的青楼,非官营不得沾手。”
这是世宗一朝的政令, 为的是减少针对女子的拐卖。且明面上这些青楼并不开放某些特殊业务, 只提供弹曲儿陪酒这种差事, 不过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但美色向来动人,尤其是后面还紧跟着权势与金钱的时候。到先帝这一朝,朝野混乱, 先帝几位宠妃家中为了敛财,便把注意打到了这一产业上, 鹂声坊便也开了起来。
新帝即位,忙于收拢朝中势力, 这些非紧要的小事暂时没有被送到商清尧眼前来。
偏偏恰好搭上谢世子的东风。
宋悬这下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他一本正经沉声道:“我马上叫人去查封。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如此罔顾王法!”
说这话的时候,一阵纳罕从他心底划过——为何陛下会知道鹂声坊不是官营?
念头转瞬即逝,在宋悬心底泛起一阵细小的波澜后就风平浪静无声揭过。
他并不知道商清尧的想法——若是官营, 便直接找个理由将人带出去,若不是官营,那便正好,也省得在谢棠如面前找理由,直接查封便是。
商清尧合上奏章。
谢棠如性情聪颖,不该被人带上歧路,更不该在这些烟花之地被教坏。
魏国公疏于管教了。
*
谢世子尚且不知他那倒霉替身可能今晚要顶着他的名头被一家青楼扫地出门。
弦月跃过屋檐,高悬夜幕。
他换了夜行衣正欲出门。
渐霜站在屋檐下,手里抱着谢棠如的披风,快步走过来:“世子,恐怕计划有变。”
谢棠如:“怎么?”
“刚刚接到宫中的消息,商清尧带着绣衣使的人朝南市的方向去了。”
她声音快而平。
鹂声坊就在那个方向。谢棠如微微眯起眼睛。
渐霜的声音还在继续:“绣衣使今夜查封京中所有非官营的青楼舞坊,按他们的路线,大约一个时辰后抵达鹂声坊。是否需要让影卫先撤回?”
谢棠如揉了揉额心。
他怎么就听个曲儿都这么难。
“先叫人撤回,我亲自过去一趟。商清尧为何去为了这种小事亲自出宫?”他不在天牢那边守株待兔,跑到宫外来做什么?
商清尧弄得这一次目的不明,虽然未必会撞上,谢棠如还是打算亲自过去一趟。替身的影卫可未必骗得过对方。
谢世子不能理解。
谢世子很烦恼。
谢世子为了避免露馅,还得跟着商清尧的踪迹跑。
怎么那么像追着负心情郎跑的痴情女呢?
谢世子满怀忧愁地想。
他可太难了。
*
*
事发突然,那谢棠如手中的计划也少不得有变。
他轻声道:“既然商清尧不坐镇宫中,那便提前动手。”
转瞬间,他已经思考起如何拖住商清尧的动作,为今晚的劫狱争取更多时间。
这也算如他所愿的一种交手。
渐霜:“是。”
不用对上商清尧,只要搞定宋悬那个傻子,渐霜不觉微微弯起唇来,这可比原来的任务轻松多了。
她想了想,很高兴地跟暗卫头子商量一番如何糊弄过宋悬,把牢里面的人弄出来。
至于世子那边怎么样,渐霜是完全不想了——以世子的本事,把商清尧拖上几个时辰想必不成问题。
谢世子本人却觉得很成问题。
他并不想和商清尧在这种情况下过多大交道。
影卫无声隐匿入黑暗中,珠帘后轻施粉黛、腮凝新荔的女子正专心致志地拨弦抚琴,半点没有发现听曲的人已经换了个。
谢棠如给自己斟了杯茶,却不送入口——这种地方的东西他是不敢随便吃的。他半垂着眼睫,端详茶具上的美人图,栩栩如生,眉目含情,鲜活的下一刻就能从图上走出来。
他看了片刻,把茶杯转了个方向,心想这双眼睛画得倒是和商清尧的有几分相似。
如果商清尧不当皇帝,在鹂声坊里找个活计,他肯定乐意天天跑这儿来。
可惜纯属白日做梦。
门从外头被一推开,谢棠如的美梦也醒了。
商清尧找不了鹂声坊里头的活计,但是他能把整个鹂声坊一锅端了。
年轻的新帝陛下站在门口,面容沉肃,他大约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穿了一身和身后绣衣使一样的衣服,红衣滚着云纹。唯一和其他人区分开的是他腰间佩的玉珏。
说到这个……谢棠如的目光在玉珏上迟疑一瞬,才恍如流水般滑过去。
……他的玉佩还在商清尧手里头。
得想个办法要回来好了。
至于那枚印章,也寻个由头还回去。本就是喝醉了说得胡话,如今清醒过来也该各自物归原主、两不相欠才好。
思绪一瞬间转过千重,谢棠如撑着下颌望向商清尧的姿态却一动不动。
商清尧抬了抬手,马上就有人将房间里弹琴的姑娘客客气气请了出去。谢棠如才注意到对方乌发如云,眼波盈盈,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可惜再漂亮的姑娘和谢棠如也没有什么今夜引为知己的莫大缘分,她甫一走出门,房间门就被两侧绣衣使合上,隔绝一切喧嚣骚动。
房间内铺设着鲜红罗幔,鸳鸯锦被,又点着数支红烛,案上点着熏香,闻久了令人感到飘飘欲仙,神思混沌。
谢棠如闻着这香还没有被熏傻,记得自己和商清尧的身份,规规矩矩行了个臣子的礼节,就自顾自又坐下。商清尧瞥他一眼,抬手抚灭案上的熏香。
“这香料中掺了使人动情的东西。”
“………”谢棠如眨眨眼睛,缓慢消化他这句话里头蕴含的意思,理解之后不由得佩服起代替他在这里坐了一两个时辰的暗卫。
下次还是不来青楼了。谢棠如认真考虑,不能太为难自己的手下。
毕竟要是少上一个,也很难找到一个合心意的顶上。
商清尧看他的模样,不觉微微蹙起眉头。想到接到的消息,谢棠如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吸入许多香料,神思不如平日清明……也正常。
他又低头一看,发现茶水中也掺了料。
但谢棠如估计没喝多少。
商清尧:“还认得我吗?”
琉璃珠似的眼睛轻轻闭上,复而又睁开,谢棠如看了看他,说:“……认得。”
“我是谁?”他不动声色问。
这下谢棠如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心底估算了下脑子不太清醒的人大约需要个什么时间反应,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哦,你是拿了我玉佩的人。”
“玉佩?”商清尧挑起眉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细看有种莫名的危险意味。他轻声开口:“原来还认得我是谁?我还以为当真不肯认我了。”
谢棠如才不理会商清尧说的话,反正他现在脑子不清醒,等到明天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商清尧说过什么关他什么事。
谢棠如只想趁现在把玉佩要回来。
他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一锤子,看能不能把犯傻的脑子敲得清醒一点,不要把重要的信物随随便便给人家。
谢世子:“你拿了我玉佩——你得还给我。”
“你不是送给我了么?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去?”商清尧问他,嗓音低沉,噙着薄薄笑意,有几分诱哄的意味在里头。
这理由合情合理,如果是脸皮子薄一点估计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但是谢世子仗着自己现在脑子糊涂,压根不把这当回事:“可是是我的玉佩。”
他声音带上一点委屈。
叫人难以不心软不动摇。
可惜陛下心硬如铁,冷酷无情:“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你不能要回去。”
“要也不给。”
“除非你拿别的东西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的问题,因为我感觉大家等更蛮辛苦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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