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觉得,他这位温柔的阿姐,就该永世无忧,永远活的光鲜亮丽。
可是前世的时候,苏有福一身功德化为须有,最后死在了魔界。
钟应最后一次看到阿姐的时候,只看到刺目的血,和一具躺在血海里的女子尸体。
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森森白骨上粘黏着血肉罢了,钟应根本无法从容貌上分辨这是不是他的阿姐。只能看到血海中浮沉的女尸有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在血液中散开,仿佛生长在血海中的黑莲。
有人便噙着一抹轻藐的笑,站在钟应面前,手中捏着一张人皮。
人皮的一面是未剐干净的血肉,另一面却是白嫩如新雪的皮肤。
皮肤上没有沾上一滴血,那人用黑色的指甲刮着柔嫩的皮肤,漫不经心的开口:“虽然生的圆润了些,这身皮肉倒是不错,我正好缺了一把人皮伞。”
钟应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卑微如奴仆之时,也一身反骨,那一刻眼中渗出了恐惧。
半响,才颤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即便后来,钟应将魔界杀的血流成河,尸骨千丈,可是死去之人也无法回来了。
钟应重生之后,一直都知道,长他三岁的阿姐便在天权院中,却从来没有动过相见的念头。
他能够坦然跟便宜爹爹相认,那是因为他知道,便宜爹爹实力强盛,一颗剑心,无坚不摧,一把青锋,横扫九州。
但是,苏有福只是个好姑娘好姐姐罢了,她不该再卷入钟应那些破事中。
最重要的是,钟应一直觉得,阿姐失去功德护体,大概是阿姐太亲近他了,太护着他了。
而魔皇之子为天道所不喜,所以才会连累阿姐失去功德护体。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偶遇苏有福。
而他的阿姐,如今还俏生生的活着,如一株沾了水露的芙蓉……
衣袖下的手指收拢,直到陷入肉中,钟应才将这一刻翻滚的情绪憋回去。
可是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的落在那苏有福身上,连胖墩冲过来时,都没一脚踹开,被胖墩扑了个正着。
“老大,我听说你们这次遇到大事了,不止遇到了魔修,还有什么天魔。”
“你们有没有受伤啊?让我瞧瞧。”
“我可担心死你们了。”胖墩把胖乎乎的脸凑了上来,露出惨兮兮的神色来,“老大,你看,我都瘦了。”
胖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秋时远本想说什么,被这么一通抢白,什么都说不出了,只能低着头尴尬的笑了笑。
钟应被扑的一个踉跄,低头一瞧,便有些恼怒。
只见胖墩身材胖了一圈,脸色红润有光泽,鬼才信他瘦了。便抬手,冷酷无情的推开了胖墩的脸。
眼角余光暼见天权院的学生离得近了,钟应不想“第一次见面”便留下糟糕的印象,硬生生收回了拳头,只能压低声音道:“起开,你个死胖子。”
胖墩瞪圆了眼珠子。
钟应唇瓣微动,眉眼看着赏心悦目,吐出的字眼却是:“你怕是胖成猪了!”
胖墩:“……老大!”
胖墩露出了被重重伤害了的神色。
然后,钟应彻底推开了胖墩,懒得理他了。
这个时候,天权院的学生们在为首少年的带领下,来到了阿宛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阿宛颔首,笑盈盈道:“旭月,有福,你们这次又接了什么任务吗?”
鹰目少年“嗯”了一声。
苏有福则露出甜软的笑容,回答:“我打算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剿了燕北山白骨洞。”
“白骨洞那两个为祸凡间的魔修?”阿宛沉吟,“可有把握?”
“定将他们斩于剑下。”鹰目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瑶光院学生身上,所没有的剑之杀气。
胖墩忍不住嘀咕一声:“皇甫师兄看着好吓人啊。”
君不意和这皇甫旭月气质都偏向冷淡。
可是君不意像是山巅一捧沁凉的冰雪,或者风雪中盛放的莲,清冷又雅致。
这少年却像是那簌簌寒风,冷冽的席卷天地,将所遇到的一切阻碍尽皆摧毁。
阿宛挺喜欢这几位天权院的后辈,便跟他们多说了几句闲话。
胖墩悄悄凑到钟应耳朵边,压低声音道:“老大,这是天权院皇甫旭月,黄字碑第三。皇甫师兄以前是第二,仅仅只比中州那位圣子差一筹罢了,前段时间却被你和君道友踩下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皇甫师兄不好惹。”胖墩忧心忡忡,“可是没想到他那么不好惹……他会不会来找老大你麻烦啊。”
皇甫旭月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后,目光独独扫过乔陌,便欲领着师弟师妹们离开,眼睛未曾在钟应脸上停留一瞬。
“皇甫师兄那是什么眼神?”胖墩诧异。
胖墩虽然经常不着调,不靠谱,可是观察能力惊人,即便皇甫旭月并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神色,胖墩却差不多猜出了他的想法。
“他看不起我们?只稍微看得起乔师兄?”胖墩忍不住嘀咕,“皇甫师兄也太骄傲了吧,我们虽然是新生,可是老大你和君道友可是黄字碑第一啊!”
没听到钟应回复,胖墩抬头,见钟应盯着一处,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苏有福。
姑娘正对着皇甫旭月笑,白嫩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来。
“这位师姐是神云山苏家的人,叫苏有福,据说是福运之子,被人尊称为“三福”仙子。我听人说,三福仙子的“三福”,一是指她天生福运,二是指她名字“有福”,三则指她身子发福……”
胖墩觉得天权院的学生听不到他的声音,便笑嘻嘻道:“我原先听的还有点儿懵,今日一见,发现苏家有福果然是个胖姑娘……啊——”
杀猪似得惨叫划破日月台。
钟应狠狠踢了胖墩一脚,桃花眼中杀气腾腾,在属下和阿姐中,毫不犹豫的抛弃胖墩,护短阿姐:“你说谁胖?”
胖墩捂住腿肚子,直抽气。
“你都快胖死了,还敢说别人胖,谁给你的勇气?”
胖墩可怜兮兮,一脸迷茫,搞不懂钟应气恼的原因:“老大……”
“你们可是再说我?”甜软的声音插入其中。
钟应一回头,便看到苏有福停住脚步,回首望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几分疑惑。
钟应虽然粗心,但是和阿姐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阿姐虽然表面不说,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说她“圆润”“胖”,甚至因为这点,阿姐有些自卑……
“你不胖!”钟应狠狠瞪了胖墩一眼,连忙道,“这小子睁眼说瞎话,我看不惯他这种人。”
说到“这种人”时,钟应手指头一伸,正正指着胖墩鼻尖:“姐……师姐你这般最最好了,好看极了。”
胖墩:“……”
所以说,他胖就是“猪”“死胖子”,苏师姐胖,就是正好,最美?
胖墩嘴巴张的能吞下一颗鸡蛋了,他深刻的在自家老大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差!别!待!遇!
第65章
钟应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也并不算小,在场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只是胖墩很受伤,认识钟应的人都很意外的盯着他,似乎怀疑钟应这具壳子下换了一个人。
青州尚合郡一行,足够让同窗们明白,钟应为人多傲,嘴巴多毒,多么不解风情了,这可是个能和姑娘骂战,把人家小姑娘骂地梨花带雨的“狠角色”。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到了钟应这里,大概只能换到钟应一句反问:什么玩意?能吃吗?
乔陌颜钰他们,私下里更是讨论,觉得除了君师弟这么好的性子外,没人能受得了钟应的脾气,更别说和钟应朝夕相处了。
结果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看到了钟应神色紧张又慎重,小心翼翼的去夸一个姑娘漂亮,甚至睁着眼说瞎话?!!!
“不是吧,钟师弟你今天不是没喝酒吗?怎么就醉了?”乔陌脱口而出,“你居然在夸人,而且还在讨好一个……姑娘?”
他可还记得,钟应是怎么强势的逼自己这个师兄穿女装的。
颜钰和慕归心虽然没开口,但是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钟应长眉一挑,同乔陌对视:“我说的是实话!”
钟应不太看重美丑,在他心里头,他的阿姐肤白声甜,自然是最美貌的,因此说出来的话坦坦荡荡,不容任何人质疑。
“你……”乔陌张了张嘴,一时语塞,眼光余光暼到君不意时,又有了底气,双手环胸,呵呵一笑,“钟师弟,君师弟可还在这里啊,你当着他的面去讨好人家姑娘,也太过分了吧?师兄我都看不过眼了。”
“关他什么事?”钟应下意识反驳。
“君师弟脸色都不好看了,估计是被你气的。”
君不意:“……”
“乔师兄,你就瞎扯吧你。”话虽然这么说,钟应却侧首看了君不意一眼,正好对上了君不意的眸子。
容颜被白玉面具遮掩的少年,安静又清冷,仿佛一幅缓缓展开的雪景,令人不敢攀折,可是一双丹青水墨似得眸子,却如明镜似得,清晰的印出了钟应的身影。
不由得,钟应心头一跳。
他当然不会以为君不意真如乔陌所说,吃醋到脸色都变了。
而是觉得君不意皮肤太白净了,白净到……苍冷。
虽然气息平稳,同往日并无差别,但是气色的确不是太好。可是转念一想,君不意也没哪天的脸色是“红润有光泽”,钟应那点儿疑惑又被打消了。
乔陌几个打趣钟应之时,天权院的学生们也有几个起哄的,对着苏有福挤眉弄眼,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直接把苏有福调侃的脸上浮现红霞。
无奈的摇了摇头,苏有福手指抵唇,朝着同窗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才安静下来。
苏有福大大方方的望着钟应,莞尔一笑:“多谢师弟夸赞。”
既不过分亲切,也不过分疏离,唯有被学弟夸赞后,那份真心实意的感谢。
钟应想,原来她如今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沉默一瞬后,钟应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着天权院的学生们挥了挥手:“师兄师姐们,一路顺风,将魔修杀得片甲不留。”
“借你吉言。”
苏有福弯了弯唇角,跟着皇甫旭月他们离开。
阿宛也朝着自家学生招了招手,在前头带路。
走了几步,钟应回首,看到了苍山雾霭,白练瀑布。
天权院的学生们走在青碧树木间的小道上,身影渐渐被云雾和繁叶遮掩。
苏有福跟一个姑娘手挽着手,似乎在聊天,偶尔被逗乐,露出两个小酒窝。
钟应闭上双眸,再次睁开时,眼中的世界多了一种奇特的“气”和“光”,一般修真者吐纳灵气,身上被清光笼罩,修魔者吸收阴邪之气,浑身被浊气覆盖。
行善积德者,清气越清,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化为功德金光。身负功德者,进阶之时的雷劫都比别人要轻一些,仿佛天道在手下留情。
罪恶滔天者,怨气缠身,汇聚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形成血光业火。业火焚身者,突破之时的雷劫可怕至极,那是天道降下的惩罚。
玉馨书院的学生们行的是正道,一身清气。而在如云般的清气中,苏有福比黑夜明灯还要耀眼。
功德金光汇聚在她周身,如一汪金色的湖泊,湖泊中开出一朵金莲,层叠花瓣将苏有福护在花蕊处。
钟应眨了一下眼,眸中景色恢复正常,唇角不自觉弯了弯,他现在非常愉悦。
太好了……
这一世,阿姐身上的功德之湖还在,只要有金莲在,天下没几个人敢伤她。
.
到了瑶光院后,夫子们还有事情要处理,将学生们扔在了学堂门口。
乔陌两个跟钟应他们不是一个年级,先一步离开了。
徐小惜和谭妤是姑娘,院落的位置和少年们相反,便跟他们告别,走的时候,颜钰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随后是慕归心……
到了丙字叁号院门口时,胖墩恢复了精神,将钟应拉到了一边,悄悄说:“老大,虽然看姑娘,是我们男人的天性,但是你下次也要注意点。至少君道友不在的时候,在去瞧啊。”
钟应瞬间不耐烦了。
“你瞧瞧人家君道友。”胖墩继续道,“他就做的很好,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多瞧别人一眼。”
钟应已经懒得跟胖墩解释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说,胖墩都一意孤行的认为自己跟君不意有染,便指着天际,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
胖墩拉着秋时远嘤嘤嘤的跑了。
钟应耳根子终于安静了。
踏入院门之后,钟应往里头瞧去,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他们离开瑶光院时,前院土地秃秃的,君不意种下的紫藤萝才半人高,枝干细细瘦瘦的,生着一圈青翠欲滴的叶片,感觉一阵风就能吹没了。
可是隔了这么几天回来,钟应突然发现前院被紫藤萝占据了大半。
紫藤萝的藤蔓相互缠绕,攀爬在墙壁、屋檐上。
墙壁被藤蔓覆盖,厚厚一层,几乎不留空隙,远远看着像一面青色的墙。屋脊上也有一小半生满了绿色,无数枝条自屋檐垂落,像在回廊上挂了一面绿色的雨幕。
甚至连水井上头也伸过来两根枝条。
枝条细嫩,生了几片碧色幼叶,绕过木桩,在春风中颤巍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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