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出过一次车祸,不算严重,但那场车祸让他遇见了一个人。”
果然大家都竖起耳朵,这比听他讲在实验室里解剖小白鼠有意思多了。
“是他的爱人吗?”
林书雁卖起关子:“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女生说:“肯定是!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是啊是啊,上午那个叔叔自己说的,他有爱人了。”另一个女生道,“我们还求他讲讲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他都不肯。”
林书雁愣了下:“是吗?”
“是呀,医生你快给我们讲讲,我们可想听了!”
林书雁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其实我跟他也很久没见了,不是特别了解。”
“你刚才不是说他出车祸了吗,然后呢?”
可那是他们的故事,不是常湛和他爱人的故事。。
他无法自私地将故事里的自己换成“爱人”。
“还是等他回来,你们去问他吧。”林书雁说,“我给你们讲点别的,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叫伊丽莎白……”
大家开始都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被伊丽莎白和达西的爱情所吸引,一个个撑着头听得认真。
外面天又不好了,阳光仿佛只是短暂的施舍,很快又下起了雨。
林书雁已经学会抓住他们的心理,故作悬念来吸引注意,讲到伊丽莎白拒绝了达西的求婚,他的眼皮开始乱跳。
没有缘由的,吊在半空中的灯管在微微发晃。
没等他反应过来,桌上的杯子和药箱也开始晃动,幅度不大,却很猛烈。
刚经历过一次地震的林书雁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余震,指挥着受到惊吓的学生们去外面空旷的地方避难。
外面又乱了,到处是人,志愿者冒着危险在指挥秩序,好在这样的事人们已经经历过,很快便有序起来。
记者来不及整理仪容,对着正在转播的摄影机道:“就在刚刚,这里发生了6.1级的余震,这是自地震发生以来监测到的最大余震。”
“卫星监测显示,刚才的余震造成了居民房屋的二次坍塌,目前还有22人失踪,对于这些人员的救援……”
大家站在雨中,有撑伞的,有淋着的,有人拥抱在一起,有人孤零零站着望向天空。喧闹的人群渐渐静下来了,大家无一不在祈祷。
郑岩在人群里找到了林书雁,问他在发什么呆。
林书雁摇头,他说不清,但心很慌。
余震的风波渐渐平息,志愿者点完人数登记好之后,大家陆续回到各自的帐篷。
学生们没有再来找他,林书雁就跟着郑岩他们一起,给大家分发药品,顺便教大家一些简单的包扎技巧。
就这么过了很久,忽然有人冲进来:“医生呢!医生!快!”
林书雁起身,竟然是苏定。
他脸上都是泥点子,脏兮兮地已经快辨认不出模样,要不是声音,林书雁估计都认不出来他。
他声音撕裂沙哑:“快!常湛受伤了!快撑不住了!”
埋在林书雁脑袋里的炸弹,“轰”地炸开了。
第98章 他的人,他来救
他终于明白刚才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只有常湛,只有这个人能牵动着自己的心。
常湛躺在担架上,阖着眼,呼吸已经微弱到看不出起伏。上半身衣服被血浸成深色,一根半米长的钢筋从他的左肋骨由下而上贯穿,离心脏只有一两厘米。
他的手上、脸上都是血,血压很低,心率也在下降。
关心则乱,郑岩比林书雁更先一步反应过来:“呼吸机!”
钢筋离心脏太近,医护人员的动作都很小心,现场气氛沉重,省医的专家也赶到了,开始讨论救治方案。
林书雁没有参与其中,有道天然的屏障将他和常湛与外界隔开了,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常湛就静静躺着,唇色苍白,林书雁知道他很痛,但常湛甚至没有皱下眉,就跟睡着了那般。
林书雁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意识,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常湛没有反应,林书雁便靠得更近,低在他耳边又喊了一声。
“常湛。”
他是如此紧张、害怕,双目通红,浑身颤抖,又是那么真切、虔诚,像信徒召唤着神明,一声一声,不肯罢休。
许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常湛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没有睁开,手指费力地想要去抓住什么。
这点动作已经花光了他所有力气,林书雁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粘在上面的血水发冷凝固,林书雁紧紧握着,给他暖,就像昨天他所给自己做的那般。
可常湛的手好像怎么都暖不过来,指尖是凉的,手腕也是凉的,他身上的温度和血色一样正在逐渐褪去。
林书雁置若冰窟,可他不能在这时候绝望。
这些年他见过很多病人,做过很多手术,轻症的,垂危的,孩子,老人,救过来的,没救过来的,他以为自己可以看淡生死的。
“常湛……”
他又喊了一声,语气接近哀求,仿佛在跟死神讨价还价。
林书雁想,他原谅他了。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不管是谁的错,他都原谅了。
他和常湛和解了,和世界和解了,也和自己和解了。
这三年让他备受折磨的拼命逃避的一切,在死亡面前全都烟消云散了。
尽管常湛呼吸很弱,但他的意识很强烈,这么重的伤,这么疼,他都没有让自己昏过去。
他动了动嘴唇,只是很微小的动作,林书雁却捕捉到了。
常湛有话想说。
可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他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何况隔着呼吸机。
于是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那一片早已被血沾染湿,模糊的一片深色中,林书雁看到他颤巍的动作,似乎想要拿什么。
他循着他的动作,轻轻摸到他胸前的口袋,然后用双指从里面夹出一张照片。
照片也被染成了红色,血色之下是林书雁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和之前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一样,是他。
是他,从来都是他,常湛的每个口袋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放的都是他。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常湛的脸颊上,溅开的血点像盛开的花。
林书雁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可他现在不要听,他要等常湛好起来,慢慢说给他听。
“常湛,我不许你死,你还欠我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清晰又残忍,“不吭一声走掉算什么,要分手你来亲口跟我说,还有,休想让我就这么原谅你。”
他颤抖着,声音不小,除了医生都朝他看过来。
他不在乎这些了:“别让我没有机会原谅你。”
呼吸机的面罩下仿佛扯出一个微小又惨淡的笑,各种仪器的警告声又是那么残忍。
“实行B方案。”郑岩走过来,“这里交给我们,你跟他们都出去。”
林书雁坚定道:“我要参与手术。”
“不行。”郑岩毅然拒绝。
不怪他,他丝毫不怀疑林书雁的职业能力,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太差了,更何况在手术台上,感情有时候会影响理性判断。
“我必须参与。”林书雁坚持,“把他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他的人,他来救。
郑岩拗不过他,其他几位医生也点头同意,林书雁换上手术服,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除了贯穿伤,常湛的内脏出血也很严重,是典型的砸伤。除此之外,血压和心率都很不稳定,出血量也到达了临界点,必须要立刻输血。
林书雁还是发抖,这是恐惧的应激反应,但作为医生,在手术台上绝不该这样。他越是克制,就越是严重。
郑岩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林书雁,你做不了就出去!”
他从没对林书雁这么严肃过,平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然而这种时候,越仁慈越要出事。
林书雁忍住情绪:“我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帮着郑岩连设备,郑岩没再说他,让护士挂血袋。
一场漫长的手术,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现场格外沉默,让时间变得更加难熬。
最难的是如何在不发生大出血的前提下把钢筋顺利取出来,那位置太靠近心脏,稍微手抖一下就是致命的。
省医派来的是快退休的老专家,经验丰富,面对这种情况尚且能做到镇定。他也瞥了眼林书雁,淡淡道:“你来扶钢筋。”
郑岩快一步:“陈老,我来吧。”
“让他来。”陈老道,“这里只有他能做这件事。”
在场的只有林书雁明白常湛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因此这样艰巨的任务,只能由他来完成。
他不能出半点差错,那是致命的。
而他是最不肯让常湛死的人。
于是林书雁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将近一个小时,冷汗将他的后背溻透了,手心也湿润了,可他不敢动,甚至呼吸都和常湛同频了,变得很轻很轻。
当他们把那根半米长的钢筋从常湛的胸口取出来,大家都本能地松了口气,林书雁神经紧张过度,突然的放松让他全身都卸了力,几乎虚脱。
然而下一秒,心率检测仪滴滴响起,常湛的心率正在急剧下降!
连陈老的脸色都变了变:“C方案,肾上腺素!”
林书雁那根神经又被牵扯起来,绷到了极点。
这跟过紧的弦随时会断,和此刻的常湛一样,命悬一线。
肾上腺素起了作用,仪器上的数字逐渐平稳,血压也升高了一些,已经输了两袋血,因此常湛的脸色也不算太差。
两人仿佛角色对调,此时林书雁才是脸色惨白的那个。
郑岩想叫他去一边休息,又知道他不肯,便没开口。他们继续下面的手术,林书雁也没过多参与,只是死死盯着仪器上的数字,一刻也不肯移开。
之后常湛没再出现异常反应,止血也很成功,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大出血。整场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等最后一步缝合结束,所有人都累坏了。
“这里条件有限,得尽快转移到市里做后续治疗。”
其他医生都去休息了,郑岩留下来说。
林书雁点头:“谢谢。”
郑岩笑道:“最不该和我说这话的就是你,你也是医生,这不是咱们做医生的天职吗?”
林书雁看了眼常湛:“我替他说。”
“呦。”手术很成功,气氛也活跃了,郑岩开玩笑,“以什么身份啊?”
林书雁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郑岩“啧”了声,边换衣服边说:“我掐指一算,你俩有复合的希望。”
“别乱说。”
郑岩笑他:“我可没乱说啊,我这嘴开过光的。”
林书雁不说话了。
那张被血浸透的照片在他口袋里被捏得很紧,他当然明白常湛的心意,以及在手术前想说的那些话。
可他们已经义无反顾过一次,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就算重来一次,结局真的能改变吗?
他和常湛,能有未来吗?
第99章 爱你也是天职
做完手术之后常湛并没有很快醒过来,林书雁一直在床边等着,仪器上各方面生命体征都很正常,按时间算麻醉也过了,可常湛还是没动静。
手术后的二十四小时是最难熬的,手术成功不代表着万事大吉,排异反应、感染、并发症,什么都有可能。
苏定来了好几次,他能做的不多,只能陪着林书雁聊聊天,话题大多都是跟他们在部队有关的,讲他们的考核,他们的实战演练。
从苏定的话里,林书雁渐渐填补了一点这三年里关于常湛的空白,常湛是真的变了很多。
快凌晨,林书雁见他困得直打盹还在硬撑,让他回去休息。他知道苏定和常湛一样,这几天的任务量太大,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林医生,还是我陪着湛儿吧,你肯定也累坏了。”苏定不肯。
林书雁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只有他看着常湛醒过来,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这颗心才能放稳。
他语气淡淡的:“我等他醒。”
苏定愣了下,傻呵呵地“噢”了声,就不好再赖着不走。
他打个哈欠:“那林医生,等天亮了我再过来。”
“嗯。”
凌晨四点的山里一片寂静,万物都在安睡,黑暗和寒冷吞噬温暖,远处村子里的救援还在争分夺秒,值班的志愿者和护士相互聊天取暖。
日出前气温骤降,林书雁迟钝地感觉到了冷,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手术时那身,被汗水溻透了好几遍也浑然不觉,但他不想去换。
他一秒都不想离开。
帐篷里这盏灯很温暖,他坐在灯下,等着常湛醒来给他取暖。
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可以靠自己获得的东西,当别人给过一次之后,就开始想要从别人那里获取,贪恋别人带来的希望。
在他给常湛拔掉点滴的时候,常湛的手指动了一下。
之后是眼皮,林书雁看见他缓缓睁开了眼。
常湛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会第一眼看见他,也不说话,就看着他,渐渐地,眼睛里笑意变得有些浓。
林书雁反而被他这个病人弄得不自在了,又气又担心地揶揄道:“还笑,命都差点没了。”
常湛声音很哑,说话有点费力:“这不是好好的?”
林书雁觉得自己就不该盼他醒,醒过来就跟自己顶嘴,害得他担心了这么久。
他去倒温水,拿吸管喂给他喝,常湛大概是真的渴了,一口气喝了整杯。
“别急,慢慢来。”林书雁问,“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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