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本着对待前同事家属的态度,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常湛却不太领他的好意,绷着脸回了个眼神。
林书雁对逐渐争锋相对的气氛毫无察觉。
当然这只是常湛单方面的。
他吃醋、哀怨,怨自己错过了林书雁人生里重要的三年,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因为他已没有这种资格。
任何人都可以站到林书雁身旁,他却不行。
他遵从常山的安排,风轻云淡地离开,可离开只是权宜之计,从不是他本意。
以前他没能力与父亲抗衡,没能力保护心爱的人,现在至少他有了去拼一把的资本。
只要林书雁还要他。
林书雁丝毫不知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对郑岩道:“我带人来打破伤风。”
郑岩收回目光,叫了个护士过来。
常湛不情愿地暂时离开。郑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林书雁:“我没认错的话,你男朋友?”
林书雁回:“以前是。”
“抱歉。”是郑岩多嘴了。
林书雁没解释太多:“没事。”
第96章 你别走
等常湛打完针回来,林书雁已经走了。
天很晚了,山里异常寒冷,可仍有救援工作在继续。林书雁和郑岩一组,他们和另外一批医生轮换,就先回去休息了。
郑岩几乎是钻进睡袋就着,两分钟不到就打起轻微的呼噜,帐篷里还有个志愿者,躺在睡袋里举着手机找信号,尝试着跟女朋友取得联系。
林书雁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电量很足但信号堪忧,只好把它放在旁边充当手电筒。
他脱下外套,里面是常湛的迷彩短袖,被山里充裕的水汽闷得有些发潮,贴在身上不算舒服,但他不想脱。
就像他们刚分开时,他总是要靠常湛的一件衬衣、一件外套来在夜里取暖。穿着,或者抱着,像瘾君子靠着最后一点粉末度日,悲哀又可怜。
渐渐地,衣物上面残留的气息终于消失殆尽,那些衣服就被他锁在柜子里,他也一点点开始戒断。
整个过程并不难,或者说远没有他想的那样难,他向来能让自己活通透的。
而现在,三年之后,他竟然又开始贪图这样的温暖。
原来常湛并不是被他忘掉了,而是和那些衣服一样,被暂时尘封了起来,其实他们一直都在。
林书雁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漠然待人、果断决绝,怎么总是在与常湛有关的事情上优柔寡断?
但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正在戒烟的人躁动不安的双指,是节食减肥的人眼中的碳水,都是几乎抵御不了的诱惑与侥幸心理。
林书雁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不想让自己再次沉沦。
于是,他还是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准备明天简单洗一下,再还给常湛。
衣服换下来,林书雁抖了几下,想把它叠好放在手边,就见有个纸片似的东西轻飘飘落在了脚边。
他弯腰去捡,忽然四周就暗了,原来是休息的帐篷统一断电了。
他只好借着手机打光,将脚边两三寸大小的纸片捡起来。
翻过面,手电筒聚光灯般照在上面,那是一张照片。
他的照片。
照片上他穿着学士服,是毕业那天。
连林书雁自己都有些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了,只记得那天常湛和曹逸都在。常湛格外难缠,非要与他合影。
现在照片被撕去了一半,上面只有他,没有常湛。
照片是从衣服左胸前的口袋掉出来的,口袋很隐蔽,以至于林书雁都没有发现。
而他们的相遇完全是意外,是无法编排的巧合。所以,这张照片一直在常湛的口袋里?
可是常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林书雁的心忽然就开始乱了。
他呆站了许久,直到开始感觉到冷,才赶紧钻进睡袋。
郑岩的鼾声越来越大,志愿者也睡着了,远处有零星窸窣传来,在这里的第一晚,他失眠了。
原本,他们之间没有交集,常湛偏要点一星火花,循循诱导,带他燃烧,将他燎原。
等到他差点将自己焚烧殆尽时,常湛又来把这场火浇熄了。他艰难地一点点再把希望种下,好不容易恢复了过去的原野,常湛又来给了他一点火星。
而林书雁是这样不长记性,只记得取火的暖,却忘了火烧的疼。
直到凌晨,他才朦朦胧胧入睡,没睡多久,外面便开始有人员走动,他也跟着一同醒了。
清晨一点都不比夜晚暖和,天还是灰灰的,云层压得很低,不过没有再下雨。
林书雁裹着新发的棉衣去跟其他医生换班,郑岩已经在吃早饭,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也去排队领。
林书雁走过去,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漫无目的地,又确实在找。
远处,几个小孩在玩闹,有志愿者在搬运物资,还有前来采访报道的媒体记者,一波接着一波。
没有找到期待的身影,林书雁领了面包和牛奶,回去继续他的工作。
像昨天手术那样严重的伤者并不多,大多是擦伤和骨折,还有长时间被困的脱水。另外,他们要分发一些预防瘟疫和感冒的药物,再帮助志愿者对伤员做些心理开导。
快中午,层云的裂缝里露出了太阳,寒冷随之驱散,不少人开始走出帐篷晒太阳。人们交谈、互助,此时的喧嚣不再是一种聒噪,而是生机勃勃。
林书雁因为外貌上的一点优势,被选中去给伤员做心理辅导,一上午都没停过,说的话比过去一周说得都要多。
其实他很不擅长安抚这块,尤其是面对突然的天灾人祸,再好听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谁也不能感同身受谁的痛苦。
等终于完成了这项任务,他长松一口气,拿起保温杯准备去接点水喝。
刚走出帐篷,林书雁就看见一小堆人围在附近。
都是附近几个镇上的中学生,有的身上还穿着校服,围在一起跟看表演那样认真。
林书雁走过去,在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了常湛。
常湛半蹲在地上,左手食指和拇指上套了个银色的细链子,长长地垂下来,右手拿了个镯子般大小的铁圈。
“这次可看好啊,都别眨眼。”
他把铁圈套在链子外,从上向下自由落体,铁圈竟然没有掉,而是打了个结牢牢挂在了银链末端。
人群里一片惊奇:“哇!”
林书雁一眼就拆穿了这个小魔术的把戏,却没有走开,仍旧站在那里看。
“我也想试试!”一个女生跃跃欲试。
常湛把银链和铁环给她,女生期待地做了同样的动作,铁环却没有挂住,直直掉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又做了一遍,还是没有成功,这次铁环竖直落地,沿着坡度滚到了林书雁的脚边。
他低身捡起来,还给了女生。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大家起哄。
常湛看见了他,又收回目光,说:“别的没道具了,下次再给你们变。”
有人说:“那这个是怎么变的,叔叔你给解密一下嘛。”
常湛着实被一声叔叔噎住了,他也就比他们大十来岁好吧。
林书雁站在他们后面,自然也听见了,忍不住笑。就算是自己,也不至于被喊声叔叔吧。
他走过去帮忙解围:“你们好好学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她们见他身上穿着白大褂,就问:“那以后我能当医生吗?”
“当然。”林书雁说。
常湛附和:“当医生要的分数可高了,你想当医生可得好好学习才行啊。”
“我每次都是班里第一呢。”女生不服气道。
旁边的男孩说:“我想考武警,跟他们一样……”
他们说着,热热闹闹地散去。
常湛把自己的魔术小道具收回口袋,见林书雁也要走,便说:“我今天还没换药,你刚才在忙。”
换药一般是护士或志愿者来做的,不用直接找医生。
但听他这么一说,林书雁竟有点不放心。常湛的伤口很深,他们会不会处理不好,会不会感染,会不会包扎得不严实?
他越想越多,有的没的,赶紧让自己收回思绪:“跟我过来吧。”
还是刚才给伤者做心理辅导的帐篷,已经没有人了。林书雁去隔壁拿过来医药箱,让他脱下一边的袖子。
常湛今天话不太多,人也不太有精神,看上去像是累了,就静静坐在椅子上等他换药包扎。
林书雁轻手将纱布拆开,伤口还没结痂:“会疼。”
他好心提醒。
常湛开始没吱声,等林书雁拿着镊子把棉球伸到他面前,才问:“有多疼?”
林书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动作一顿:“跟昨天差不多。”
常湛说:“那我能抓着你的胳膊吗?”
林书雁本低着头看伤口,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的目光,又猛地低下头。
常湛在和西住院时,换药时也会这么做。
是他说的,疼可以抓着我的胳膊。那是他常用的哄小孩子的伎俩,常湛却很认真地抓住了他。
没人会不怕疼的,常湛也是。
有些时候他都恨自己记忆太好,以至于把过去的细枝末节记得太清楚。
林书雁努力控制着情绪,冷冰冰道:“随便你。”
常湛便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左胳膊,力道不大,却让他僵硬住了,无法动弹。
林书雁不敢抬头,只敢盯着伤口看,把上药的过程细节到不能再细,一遍又一遍,再耐心包扎好。
整个过程常湛也始终没说过话,不过他感觉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松了,等再抬眼,常湛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这样的姿势对颈椎极其不友好,林书雁想叫他躺下好好休息,又不忍心吵醒。
他帮常湛理好衣服,准备再去找条毯子给他盖上。
常湛仿佛在他身上装了雷达,刚动弹两下就被拉住手臂。
“你别走,我就眯一会儿。”他没睁眼,声音却清楚,“就一会儿,两天没合眼了。”
林书雁就真不敢动了,常湛歪着头靠在了他身上。
霎时间,他连呼吸都变轻了。
第97章 余震
常湛真就只眯了一小会儿,大概十分钟,林书雁的半边胳膊还没被暖热,他便醒了。
外面熙攘,林书雁怀疑他是否有睡着。
常湛却是真的睡了很好的一觉,他太累了,那一点相贴的温度太珍贵,让他如同婴儿回归母亲的怀抱,安心酣甜。
林书雁的手臂有些僵麻,他活动了两下:“你回帐篷再休息会儿吧。”
常湛站起来,抹了把脸,穿好衣服:“不了,等会还有任务。”
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眼看就要过去了,昨天下了整天的雨,随时有爆发山洪和泥石流的危险,他们身上的任务还很重。
林书雁没多问什么,常湛的工作性质他知道,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管药膏给他。
常湛接过,捏在手里,没看药却看着他:“那我走了。”
“嗯。”
这让林书雁想起他们同居时每个清晨的道别,那样普通、平常却又不可缺少,还有附送的吻,仿佛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常湛把药揣进口袋里,要走。
林书雁看着他的背影,很没骨气地开始怀念从前。
“常湛。”他喊了一声。
常湛回头:“嗯?”
林书雁想说把衣服还给他,也想问照片怎么回事,却习惯性脱口而出:“注意安全。”
每个要上班的早晨,他们都会跟彼此说这句话。
常湛一愣,似乎是笑了下:“好。”
冰冷得快凝结的空气在他们之间开始融化了。
林书雁也是发怔,匆忙地挪开了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假装收拾药箱。
还要欲盖弥彰:“我是说你的胳膊,不能太用力,小心感染。”
常湛这回的笑意有些掩不住了:“知道。”
林书雁本来还想叮嘱,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他担心常湛,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这里随时有余震,有山洪,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而常湛要去做的事,就是和这些危险争分夺秒。
他见过无数生死,甚至可以做到漠然旁观别人的痛苦,但无法想象如果换成是常湛会怎样。
常湛离开没多久,郑岩过来喊他去领饭,领完午饭回来,帐篷里又多了几个来找他的学生。
她们不像是来找他做心理辅导的,更像是找他来聊天的。
林书雁需要做的并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在听,听她们聊地震发生时,聊各自的家人、同学和青春期。
她们对林书雁同样充满好奇,对大城市,对大学,对未来,对她们尚未经历过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怯与憧憬。
林书雁不擅长讲故事,也无法去形容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一切语言在尚未可知面前都显得很贫瘠。
他只好给她们讲自己的大学,第一次做解剖,讲他看过的书,讲研究生生活。
很枯燥,不过对她们这个年级的孩子来说,这些都是希望的代名词。
“你能讲讲上午给我们变魔术那个叔叔吗?”
林书雁“噗嗤”笑了:“你们喊他叔叔啊?他可要生气的。”
女生解释说:“他看起来跟我小叔叔差不多大,我小叔叔大学还没毕业呢。”
“你们是朋友吗?”旁边的人好奇。
林书雁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算是吧。”
他们起哄:“快讲讲,快讲讲嘛。”
这比讲他自己的事还棘手,林书雁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给他们讲,甚至连他自己都在刻意回避过去,不愿多提及。
他是常湛人生里的参与者,无法做到完全回避,就从旁观者的角度开始给他们讲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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