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不管谁在前面,都称不上自私,这是人求生的本能。想一想他们的父母、儿女、爱人,他们或许做不到无私,可也绝不算自私。
“书雁,走啊!”张医生推搡了两下他,催促道。
林书雁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三床昨天刚手术完,还动不了!”
张医生急了:“有家属呢!”
三床是他的病人,情况他最了解,林书雁说:“他家属晚上才来!”
太乱了,到处都是嘈杂,脚步声和尖叫掩盖了他的声音。
张医生茫然地看着他,林书雁来不及多解释,转身就往病房跑。
“哎!你不要命了!”张医生想阻止,又无能为力,在原地急得跺脚,“你……”
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他的身影也淹没在人群中。
等楼下的紧急避难场所聚集了数百个人,不过也就两三分钟的事。广场上乱哄哄的,到处都是拿着手机打电话报平安的人。
院长组织各科室点人头,张医生汇报说林书雁回去救病人了。
仁德下不了床、无法自理的患者不在少数,真遇到大震就只能认命,林书雁的做法,只会让他们再多搭进去个医生。
这次震级虽不小,不过震中离得远,威胁不大,很快解除了危险。
第二天的集体会议上,林书雁被当成反面教材点名批评,院长讲他太冲动,他低着头没话反驳。
“好了,说正事。”院长点到为止,“相信大家也看新闻了,这次震中的几个城镇受损严重,到现在还余震不断,伤者不少,咱们医院要和市里组成医疗队一起去支援。”
大家都沉默着,又蠢蠢欲动。院长继续道:“在这件事上,不强求大家,自告奋勇吧。”
开始黑压压的一片,都低着头没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有多大的危险,余震、山洪、泥石流、瘟疫……谁也无法预料到将要面对的事。
这不是头脑一热就能站出来的,他们后面还有家人孩子。作为医生,他们要对受灾的家庭负责,也要对他们自己的家庭负责。
大约过了五六秒,开始有人走出来,医生护士,年轻的年长的,刚出哺乳期的,刚毕业的……林书雁也跟着走过去,跟他们自觉站成一对。
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后顾之忧。
大家按科室站,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个医生,张医生也过来了,站在了林书雁身后。
“每个科最多三个人啊,都支援灾区去了,咱们医院怎么办?”院长说,“医院每天也有那么多人等着救命呢!”
又有三四个人站回去了,林书雁往后一看,他们科室也多出来一个。
张医生眉头紧锁,显然是在纠结。
林书雁知道点他的情况,前不久刚离婚,自己带着上小学的女儿,每天都要开车绕半个城区接送。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张医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林你还年轻,都没结婚呢。”张医生忍不住说。
林书雁笑了:“只是去支援,又不是去赴死,再说了,医院这些病人离不开你。”
张医生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犹豫几秒还是回去了。
灾区需要人,医院也需要,在哪里救人都是对的选择。
“是啊,也别太担心了。”主任过来,“咱们过去也是在后方,前线有武警官兵,废墟里救人是他们的事,我们做好救助工作就行。”
主任看了眼林书雁,叮嘱道:“小林,这次你可别在往前冲了,救人的冲动我理解,可也不能不要命啊。”
林书雁点点头:“知道了,主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相遇啦(不坑不坑)
第93章 人生海海
震中医疗力量有限,支援刻不容缓,翌日一早就集合出发。
前一天下了班,林书雁简单收拾了些日用品和衣物,又拿了几盒常用药品,装了大半个背包。
他把牛奶送到隔一条街的宠物店寄养。
去年有几个月他常出差,牛奶隔三差五就被寄养到这里,久而久之跟宠物店的其他小狗混熟了,林书雁回来接,它还不愿意走。
这次也是,跟主人告别虽然不舍,但它看看宠物店里的“朋友”,毫无原则地抛弃了前者。
“你已经被绝育了。”林书雁残忍地提醒他。
牛奶不甘心地“汪”了声,表示它的抗议和愤怒,立刻摇着尾巴找“朋友”去了。
林书雁不知道这趟自己要走多久,先付了半个月的钱,又跟宠物店老板聊了几句才走。
出了宠物店,他无意间回头,看见牛奶在远远地隔着玻璃望着他。
林书雁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耿芮芝总说他是薄情的人,像一座冰山,多大的太阳也难以融化他的心。
但其实,他的心并不是冰做的。他的心和别人的一样,柔软,温暖,又是那样深邃,更像一片深深的湖泊,即使天寒地冻,深处也总是活水。
只可惜,没太多人愿意用自己去捂热包裹着他的冰层。
对于牛奶,林书雁有太多的愧。
这几年里,陪伴着他的只有牛奶,他和常湛捡回来的这条小狗。
可他又太忙,刚来仁德的第一年总是加班,早出晚归,以至于没有太多时间去管它,更别说定点带它下去遛弯。
等他忙完回来,牵着绳子带牛奶下去玩,别人家小狗早回家了。
这导致牛奶根本没有狗狗之间的社交,久而久之变得跟他一样没有朋友,林书雁不想这样。
可这是没办法的,他太忙了。
后来隔三差五出差也算因祸得福,把小东西寄养在宠物店,没想到牛奶跟宠物店养的小狗成了朋友,性格也活泼起来了。
养一只宠物丝毫不比养个孩子容易,有时林书雁想,或许他没有资格去评判自己的父母,如果换作是他,不见得能做得更好。
出柜以后,他没再主动联系过家里。耿芮芝跟他斗气,也不肯主动低头。
在这件事上他父亲和母亲站在了同一战壕,倒是林宇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工作怎样,现在住哪儿。
后来林宇又找他要过几次生活费,林书雁没给,他就再没主动打过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十几个医生在指定地点集合,和其他医院的支援医生一起,登上了去往离震中最近城市的飞机。
林书雁看着舷窗外,天灰蒙蒙的飘着小雨,远处乌云压得很低。
“林书雁?”他肩膀被拍了下。
林书雁回头:“郑岩?”
“还真是你啊。”郑岩放下背包,在他旁边位置坐下,“刚才看着背影就像,没想到真的是。”
林书雁看着他,几年没见,郑岩还是老样子,没太多变化,只是鼻梁上架着的两片镜片似乎更厚了些。
“听高主任说你去仁德了,在那边怎么样?”
林书雁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说:“挺好的。”
郑岩:“私立也不错,晋升快,待遇好,病人也没和西这么多。”
林书雁问:“最近老师怎么样?”
“放心吧,高主任身子骨硬朗得很,每天比我们年轻人还精神呢!”
他这么说,林书雁也就放心了。他有段时间没联系过老师的,本打算过两天端午去看看他老人家,眼下也不知能否赶回来。
旧同事见面,寒暄过后便没太多可聊的话题。郑岩拿出平板看电影,林书雁盖上毯子,调整座椅小寐。
中途他醒了次,拧开保温杯喝水,郑岩看见了笑他:“大夏天的还用保温杯?”
林书雁也笑笑:“习惯。”
“这习惯挺好,养生。”
郑岩说完,又继续他的电影。
林书雁继续闭眼休息,没一会儿飞机就开始降落,前后不过一小时的航程。
这边天气也不好,没下雨,但天很阴,一出机舱林书雁就觉出来气温有点低。他拿出手机看地图,要支援的几个城镇都在山区,海拔要比城市高出许多。
还有一段路,他们改乘了中巴,一队人浩浩荡荡继续进发。
山路崎岖,还有许多被地震毁坏的公路,路边大大小小的落石,司机都要小心避开。
大巴晃晃悠悠,颠得林书雁困意全无,甚至有点晕车。郑岩还是跟他一辆车,此时倒是睡得香。
他听着前面两个医生聊了会儿天,又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下雨了。
半道上,七八辆中巴分别开往不同乡镇,他和郑岩自然而然被分在了一起。
山里的雨来得又急又快,硕大的雨点落在玻璃窗上,很快模糊了一整面,好似故意不让林书雁看风景消遣时间。
车又开了一段,就不能再往前开。
地震毁坏了公路,路中间有个巨大塌陷,支援的车辆只能到这里就停。
那是一段不好走的山路,雨水让道路泥泞不堪,头顶随时可能有要命的落石,而坍塌的大坑在张嘴等着落网的猎物。
不仅有人,他们还有设备和物资,而这些现在都只能依靠人力。
这对不少医生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不仅是身体上的耗竭,还有心理上的。
来之前他们想到苦,谁也没想得这么具象化。
林书雁和几个医生把帐篷等物资搬过去,只一趟就出了许多汗,被冷风一吹很快又干了。
剩下的路并不好走,时不时就有一段被毁坏的公路。林书雁和其他人一样,提着自己的行李,靠双腿往前走着。
等到了最近的赈灾点,冒雨支帐篷,检查设备,搭起简易的手术台,还没开始救援许多医生已经累得倒地就睡。
雨仍在下,不见有小的趋势。
和其他人一样,林书雁全身上下湿透了,冷得厉害,喝了几口热水赶紧躲进帐篷里。
山区温差大,夜晚只有十几度,他带的衣服不多,换了身干衣服,又从包里找出来件外套搭在身上御寒。
不等林书雁把手暖热乎,同事就来叫他,说是郑医生让来叫的。
他撑着伞到隔壁,郑岩已经换上了手术服。
手术台上躺着个昏迷的女孩,衣服破烂,满身是血,如果不是一头泥泞的长发,林书雁恐怕辨认不出她的性别。
“胸腔内出血,右侧肋骨断裂……血压一直在下降,心率过低。”
郑岩戴上手套,长呼一口气,“别人给我打配合我不放心,书雁,希望咱俩的默契还在。”
林书雁迅速换上手术服,冲他点点头。
一场漫长的手术,和外面的雨一样磨人,从半下午直到天黑。
外面喧哗吵闹,志愿者在冒雨搬运物资,里面却一片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人出声。
这顶帐篷如同金钟罩,隔绝成了内外两个世界。
等输完血,伤者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手术才接近尾声。
雨仿佛也小了,因为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更加清晰,外面志愿者的对话都听得清楚。
刚才的手术仿佛一场梦,梦里他隔绝了一切干扰,如今这些声音又将他重新拉回现实。
“还有空闲的医生吗?这里有个手受伤的官兵。”外面一名志愿者问。
站在门口的志愿者说:“里面正手术呢,我去帮你找找有没有闲着的护士。”
“不用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有医药箱吗?”
隔着雨,隔着帐篷,又隔着几米的空气,那声音模模糊糊,林书雁的手猛地一顿。
郑岩立刻察觉到:“怎么了?”
林书雁等了片刻,摇头:“没事。”
“把这处伤口缝合好就行了,不严重的地方等会让护士处理。”郑岩看着他行针,“你伤口缝合比我细密多了。”
林书雁心不在焉:“跟老师学的。”
郑岩听完笑了:“高主任可是个急脾气,能有这耐心?”
“他对学生很严苛。”
郑岩“哦”了声,听出了魂不守舍,不过没太在意,只以为他累了。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林书雁猜他应该是听错了,或者只是相似。毕竟世界上这样多的人,音色相近的人多了去了。
可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一滴水落在湖面,也会荡起一圈涟漪。
他期待吗?
不。
他不期待再遇见。
他恐惧吗?
也不。
他也不恐惧再相遇。
人生海海,或许再碰面时,彼此已成陌生人。
第94章 重逢
林书雁从帐篷里出来,外面雨已经小了许多,地上泥泞,到处是水坑,倒映着乌云、帐篷和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凹陷,往休息的地方去。
几年过去,他还是没有变,洁癖越发严重,仿佛这种习惯也会传染,已经单纯从手传遍了全身。
后脚踝上沾了几滴泥点子,就让他浑身不舒服。
“诶,医生?”
林书雁抬头,看见前面站着个穿志愿者服的女生,手里提着医药箱。
“还有伤者?”
“是。”志愿者指了指前面的帐篷:“人在里面,看起来挺严重的,我只学了一些简单的包扎,怕处理不好。”
林书雁接过她手里的医药箱:“我去吧。”
志愿者松了口气:“行,就这个帐篷。”
雨点凉丝丝滴在林书雁手背和额头,发梢也湿了些,垂在眼前。天色逐渐暗了,乌云还是密集,看来恶劣的天气也是一场持久战。
雨又细密起来,有几个帐篷旁亮起了灯,他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
地震正赶上雨季,山里阴晴不定,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就又变了脸,顷刻间雨大了起来,一个个跟小石子似的往下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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