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颢城,玄城人员的组成更加复杂。
城内既有西原国人,也有投奔来的氏族、国人和庶人。另有为数不少的草原狄戎,经过郅玄刷脸,忠诚度节节拔高。遇到外敌来犯,首领带头冲上战场,战斗力暂且不论,拼杀的劲头和勇气令人叹为观止。
赵颢巡视草原,整顿完颢城,下一站就是玄城。
玄城官员早得命令,主动配合赵颢查验。
旨意来自西都城,由郅玄亲笔所书,城内大小官员不得违背。
以驻守城内的西原国中大夫为首,众人抓紧整理簿册,确保条理清晰,字字分明,展开竹简就能一目了然。
玄城和颢城同时创建,相比后者,前者的规章条令更为严谨,堪比严刑峻法。
初施行或许不太习惯,不仅城内官员,连城民都感到束手束脚。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众人逐渐发现法律严苛没什么不好。
凡事有法可依,能以最快的速度树立秩序,清理心怀叵测之徒。就城池发展而言,完全是利大于弊。
在赵颢驾临之前,城内氏族官员早被肃清,凡有贪墨和小动作之人,全依律法惩戒。
罪轻者小惩大诫,虽丢掉官职,好歹能继续留在城内。不被驱逐出去,就能保存家族利益,之前的努力也不会付诸东流。
罪重者尽数下狱,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因中大夫官爵所限,不能独断重刑,相关罪证递送西都城,交给郅玄过目。是杀是流放,还是另有惩处,由郅玄亲自裁定。
经过三轮整顿,玄城风气为之一新,再不见贪墨之事。
郅玄给出的利益足够大,惩治的手段毫不留情,一旦犯下大错必施以最严厉的惩罚,官员们不想努力化为泡影,更不想被家族抛弃,俱能做到每日自省,面对诱惑丝毫不动心。
君上胸有丘壑,乃不世出的明君,宏图霸业不在话下。
跟随君上脚步,偌大土地唾手可得,何必动不该有的心思,朝要命的地方伸手。
得知赵颢要驾临玄城,城内官员的动作相当迅速,能展示的一概不做隐瞒,财政的关键处则做留白处理。
以氏族的观念,赵颢是南赵国君,出于本国利益,玄城事务不可能向对方完全开放,更不能做到一览无余。
婚盟固然牢固,可世事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日后不因利益发生纠葛。出于各自立场,必须有所提防,避免为将来埋下隐患。
氏族们相信以国君睿智定不会怪罪。
计策虽定,手段不能太生硬,既要达成目的又不能对赵颢失礼。
经过一番讨论,负责誊抄的下大夫故意在竹简上留白,明确让对方知晓他们在部分事上有所隐瞒。这些细节对勘察官员品行没有影响,只是不能对外展示。
为确保万无一失,中大夫撰写奏疏,将前因后果讲述明白,交人递送西都城,由郅玄亲自过目。
这样的做法属于先斩后奏,遇到性情多疑的国君怕是要犯忌讳。
郅玄恰恰相反。看到这封奏疏,非但不觉有任何不妥,反而认真反省自己,日子过得太顺,警惕性一天比一天弱,俗称飘了。
“必须反省。”郅玄放下竹简,自言自语道。
不是说赵颢会有异心,而是在其位谋其政,在做出任何决策之前,他都要以国君的身份思考。做不到尽善尽美,务求深思熟虑,不让情感驾驭理性,这才是为君根本。
考虑清楚之后,郅玄当日下旨,对玄城官员大加褒奖。
他必须让氏族们看清自己的态度,如此方能继续拧成一股绳,全力以赴对外开拓,不在中途出现波折。
在郅玄的眼中,中原各国实为一体。
在当世人的认知中,诸侯国各自为政,国内氏族也存在各自利益,对同盟也不会完全敞开。
郅玄必须考虑实际,不能脑子一热就做出拍脑门决定。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胯。
不想好心办坏事,部分情况下必须向氏族规则妥协。
当然,局面不会一成不变,只是需要时间,以温和的手段潜移默化。
时机尚未成熟,不适合抡起锤子直接敲碎。那样的手段不合时宜,对他对西原国乃至整个中原都没有任何好处。
郅玄的旨意送出,玄城之事暂时放下,马上又开始为流言头疼。
羊琦十分聪明,把握住郅玄的态度,为平息流言,他主动拜访订婚的家族,希望能尽快举行婚礼,迎正夫人入门。
原本以为放出消息,种种揣测不攻自破,流言自然能平息。不想效果截然相反,流言非但没有停止,反如火上浇油,瞬间爆上另一层高度。
“必是想欲盖弥彰!”
新猜测出现,众人愈发觉得有理。
早朝之上,面对卿大夫们各种各样的目光,郅玄头疼欲裂,羊琦也是默然无语。
情况失去控制,解释越多描得越黑,越是否认越被认为关系不对头。
郅玄辩无可辩,迎风泪流。
堂堂西原侯,令敌人闻风丧胆,令对手咬牙切齿,最终败在西原国人的八卦之心面前。
累了,毁灭吧,爱咋咋地!
郅玄干脆躺平,为赵颢的到来开始倒计时。
亲眼看到郅玄态度转变,躺得没有任何负担,羊琦的大脑有瞬间空白。
国君躺平了,他怎么办?
不厚道,没天理啊!
面对羊琦控诉的眼神,郅玄双手一摊,他也没辙。绯闻色彩太浓,国人八卦心太强,又不能立法惩治,更不能派兵镇压,不躺平还能怎样。
羊琦无语垂泪,憋屈得无以复加。
两人一时不察,眉眼官司没避开众人,以至于卿大夫们互递眼色,原本不信流言之人也心中怀疑,莫非流言是真,君上和羊琦果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郅玄万万想不到,短暂的眉眼官司会传递出这般讯号。
奈何千金难买早知道。
现实如此,躺平就别挣扎。继续躺下去,难保会有奇迹发生。
局势无法扭转,郅玄也只能一头扎进沙子里,如此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赵颢已从颢城出发,快马加鞭赶往玄城。玄城官员做好一切准备,等待迎接君驾。
城内商坊愈发热闹,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单是商税就能堆满府库,足以支应城内各项支出,还会有大量节余。
“听说没有,南赵侯不日将抵。”
商坊内行人众多,接踵摩肩,举袖成云。
街道两旁的建筑鳞次栉比,带有明显的西原国风格。间或有两三座新搭的帐篷,实因市货的队伍太多,商铺不够租赁,只能在帐篷前设置摊位。
几名仆人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艰难穿过人群,在商坊门前交换木牌,急匆匆返回城内驿坊。
北上的原莺借道玄城,在城内补充物资,已经停留数日。
入城时,原莺没有大张旗鼓,刻意隐瞒身份,主动租住驿坊。
对她的到来,城内氏族一清二楚。鉴于她不表明身份,众人也乐得装糊涂,仅派人盯住驿坊,再无任何举动。
仆人们回到坊内,立即将听来的消息上报。
原莺仅是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就继续埋头竹简,核对搜集的物资,发现还有不少缺口。
离开西都城,她才发现自己何等狭隘,又是何等自以为是。
难怪母亲对她失望,鸣弟不再亲近她,大姐也从中都城送来书信,字里行间将她好一顿数落。
失去庇护,原莺深切体会到人情冷暖。一个女公子的身份不具备更大意义,以她的能力当真是举步维艰。
若无母亲和鸣弟的馈赠,她未必能走出边境,遑论深入草原。还有大姐,来信训斥不假,随信而来的还有两大车物资。
当日,原莺捧着竹简泣不成声。
她无比后悔,却没有回头路。
庆幸君上还愿意给她机会,去漠北是她唯一的出路。
想清楚之后,原莺振作起精神,放低姿态请教家臣,开始大力搜集物资,准备将携带的绢和用不上的金玉全换成粮食、工具和牛羊。
听取家臣的建议,她低调进入玄城,在城内交易一批奴隶。
这些奴隶主要来自草原,不谙种植也不擅长放牧,但各个身体粗壮力气不小,对建设封地有极大的用处。
婢女禀报城内传闻时,原莺刚算过奴隶数量,认为不太够,准备离开前再买一批,至少凑齐五百。
“主,听闻君上和羊氏家主甚密,未知南赵侯听到几分。”婢女见原莺对城内传闻毫无兴趣,眼珠子一转,道出郅玄和羊琦的传闻。又刻意提到赵颢,话中的挑拨再明显不过。
原莺手一顿,从竹简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婢女身上,带着一丝冷意。
婢女毫无觉察,自以为得计,继续怂恿道:“南赵侯无妾,想必寂寞。北上愈发荒凉,主该多加考虑。”
在婢女的印象中,原莺不情不愿北上,极容易受到挑拨。这番话入耳,十有八九会动心。
不想话音刚落,一支刀笔迎面飞来。
寒光闪过,脸颊剧痛,婢女抚过痛处,满手鲜红血色。
“啊!”婢女发出惨叫,痛感加深,血越流越多。
原莺站起身,一脚将她踹倒,厉声道:“来人!”
门外的侍人应声而入,原莺手指婢女,道:“杖一百。”
听闻此言,受伤的婢女魂飞魄散,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要求饶。
沾血的手染红裙角,原莺勃然大怒,厉声道:“拖出去!”
婢女被强行拽开,堵住嘴,直接在院内行刑。
原莺胸膛剧烈起伏,抓起竹简摔在地上,怒火越燃越旺,已然是怒不可遏。
她的父亲是国君,母亲是大氏族女,她是原氏女公子,骄傲不容践踏!
她或许蠢笨,或许自以为是,但她绝不会失去骄傲。胆敢唆使她行此等下作事,杖死太轻,合该千刀万剐!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百杖打完,婢女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原莺怒火未消,命人将其拖去下房。侥幸未死贬为奴隶,死了一卷草席送去城外,随意丢在哪里,浅坟都无需挖一座。
婢女怂恿原莺为不入流之事,罪不可恕,无人敢出面求情。
在被拖走时,婢女从昏迷中痛醒,发出几声低哼,脸庞被乱发遮挡,满眼尽是绝望。
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不能服侍女公子,即将沦为地位最低的奴隶。
在场婢女侍人全低着头,压根不敢看她一眼。
往日交好的两人最为冷漠。她们唯恐受到牵连,心中又惊又怕,头低垂着,下巴抵在身前,双手牢牢攥紧,掌心满是冷汗。
挑唆怂恿女公子,谁给她的胆子?
婢女们想不通,侍人们同样如此。
他们跟随原莺北上,亲眼见证原莺的变化。女公子能放下身段主动向家臣请教,为人处世和在西都城时截然不同。
近段时间以来,原莺忙于搜集物资,为建设封地购买奴隶,忙得不可开交,多日未曾发脾气。以至于让婢女忘记原莺性情暴躁,惹怒她会招来严重后果,甚至是丢掉性命。
婢女被拖走后,庭院中留下一道猩红,血腥味久久不散。
侍人们迅速提水冲洗,洗不掉直接挖土覆盖。动作尽量放轻,能不发出声音最好,为的是缩小存在感,以免被女公子迁怒。
原莺重新坐回到案后,随手翻开一卷竹简。心中怒气难消,到底记得正事,没有迁怒旁人。
婢女侍人齐齐松了口气,行动间愈发小心,唯恐再引发女公子的怒气。
杀鸡儆猴十分有效。
自今日开始,鲜有人敢出言挑唆原莺。个别曾有异心的也迅速改正,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生怕被人发现,落得重刑加身的下场。
原莺心知婢女不是个例,随她北上的人中肯定还有心怀叵测之徒。
在玄城内,出于各种考虑,不好大动干戈。抵达封地之后,她再不会留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必须清理出去。不能杀,那样太便宜他们。统统罚做奴隶,烙印后送去造城。
自从离开西都城,原莺不止一次认识到人力的重要。回忆郅玄的种种举措,她逐项去理解,实在是受益匪浅。
越是回想往日,她心中悔意越深。偶尔蹿起一丝怨恨,没等到发酵,先被她自己压制下去。
她没资格怨恨别人,要怨也是怨自己。
一片坦途摆在面前,她偏要钻牛角尖,舍弃明光大道,一门心思走上窄路。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全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深吸一口气,原莺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竹简上。奈何被婢女激怒,怒气始终萦绕心头,许久不能消去。
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一并涌上,实在无法处理正事。
原莺叹息一声,干脆放下竹简,准备偷懒半日,免得烦心之下做出错误决定,导致事倍功半,白费了精力。
受杖的婢女运气不好,到底没能熬过来。
察觉婢女断气许久,身体冰凉,同屋的奴隶大吃一惊,忙不迭禀报巡夜的侍人。
隔日,城门刚刚开启,婢女就被送出城,一卷草席丢在荒地。
驿坊的动静瞒不过城内氏族的眼睛。坊内有提前安排的人手,相关消息陆续送到氏族案头。
得知婢女的死因,氏族们不免皱眉。
别说是原莺,家中女儿被这般怂恿,他们一样会大开杀戒。
氏族婚姻固有章程,除非嫁给国君,各家嫡女不可能为妾。庶女能做媵妾,随姊妹出嫁,丈夫必须身有官爵,否则不会结亲。
原莺身为西原国女公子,纵然不是嫡出,身份也称得上尊贵。即使之前犯错,终究没有被夺氏,封地在北,地处荒凉,却是实封的土地,手中握有不小的权利。
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今后不犯糊涂,婚盟对象绝不会差。婢女竟敢怂恿她接近赵颢,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难怪原莺会暴怒。
换成任何一个有地位有权利的氏族女,同样会赫然而怒,艴然不悦。
通过这件事,出身西原国的中大夫察觉原莺变化。想到家族送来的消息,当即提笔写成书信,派人送去西都城。
观君上态度,未必是彻底厌弃女公子。如果她能在漠北扎根,亲手创建一番事业,他日未必不能翻身,成为一方势力。
说一千道一万,出身原氏,身为国君的血亲,天然存在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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