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思暮想,夙夜难寐,彻彻底底害了相思病。神医再世也束手无策,唯一的解药只有赵颢。
“蒹葭伊人,梦中相会,醒不得见。魂驰梦断,实有刻骨相思。”
郅玄一门心思表述情意,滔滔不绝时没留意身后,自然不会知道卿大夫们已驾车趋近,陆续停在不远处,将他的话全听入耳中,句句不落,字词分明。
被郅玄所言震撼,众人或表情空白或面带惊愕,脑海中猛然冒出一句: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君上!
唯独羊琦满面红光,心中激动,苍白的脸色被红润取代,满心劫后余生之感。
羊琦曾在玄城为官,代表羊氏参与城池建设,征讨草原狄戎。追随他的脚步,不断有羊氏子去往草原。
迄今为止,玄城驻军中有为数不少的羊氏子弟,官职不算太高,彼此却很齐心,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些人都很年轻,存在相当大的冲劲,以羊琦为榜样,誓要做出一番功绩,不给家族抹黑。
就在不久之前,一名族弟送来书信,大书特书南赵侯在颢城所为。
“暴君之姿。”
此言绝无排斥,反而有夸赞之意。
乱世当用重典。
双城深入草原,但有郅玄赵颢把持,不会生出太大的乱子。
漠北实属蛮荒之地,少见人烟。现存的狄戎部落或主动或被迫,陆续开始南迁,余下的野人多未开化,地界更显荒凉,没有任何规矩可循。
待各国踏出中原地界,氏族挥师在外,国内鞭长莫及,利益动人心,没有规章典范,少去约束,势必会出现一段混乱时期。
想压制混乱,尽可能快地建立起秩序,严酷的手段必不可少。
以颢城为例,悬挂在城墙上的四颗人头大大震慑城内氏族,令其不敢妄生异心,手段酷烈却极为有效。
换成郅玄,针对官员贪墨也会采用相同的做法。
比起怀柔,刀锋更能让人铭记,真正做到刻骨铭心。
与其让贪婪之辈心存侥幸,不如让其彻底看清楚,胆敢朝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动不该动的心思,不只会断掉爪子,大好头颅一样不保。
在信中,族弟对严刑峻法十分推崇,认为在对外开拓的进程中,严酷惩戒效用最强。并建议羊琦以颢城之事为参考,进一步约束在外的族人。必要时无需顾念亲情,干脆利落下刀。
此外,对家族内部也不能心慈手软,为杜绝隐患,无妨杀鸡儆猴。
尤其是几名族老,自羊琦继承家主之位,一直想方设法找事,寻机就要挑刺,早让人看不惯。
必须让他们认清,一朝天子一朝臣,家主固然年轻,威严不容挑衅。
做得太过分,影响到家族对外开拓的脚步,牵涉到全体族人的利益,羊琦不想挥刀,其他人也会在背后推动,将族中的害虫清理干净。
族弟言论不是个例。
凡是走出去的羊氏族人,得知家族内的情况,无不对族老心生不满。
不想着为家族尽心竭力,反而倚老卖老,对家主吹毛求疵,隔三差五上门找麻烦拖后腿,使多项决策不能顺利进行,已经影响到在外族人的利益。
族老们自以为得计,为羊琦的让步沾沾自喜,继而变本加厉。
殊不知触碰到底线,早已犯下众怒。继续作死下去,无需羊琦动手,族人们会先一步让他们吃到教训。
羊氏之所以被称为大氏族,分支姻亲之广,能达到惊人数量。
沉默者是大多数。
这些人不动则已,一旦动作,必如疾风骤雨,掀天揭地。
届时,族老权利不存,失去家族供养,家人受其牵连在族中边缘化,再想如今时这般指指点点,实属于白日做梦。
羊琦对族弟的提议很是赞同。
事实上,他之前引而不发,对族老频频让步,不断助长对方的野心,为的就是今日。
独木难支,单靠他自己,未必能清理干净杂音。年龄是硬伤,本身威望不及父亲,自然会被族中的某些人看清。
他需要盟友,族中的年轻人,尤其是走出去的一批是极佳的选择。
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料,族老日渐狂妄,各处插手,不知收敛,直接间接阻碍家族多项决策,不意外引发众怒。不用羊琦多做什么,对方的好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继续发展下去,不出多少时日,羊琦就能顺利掌握族中大权,推行各项决策再不会无端受到阻力。
如果没有流言之事,羊琦会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偏偏天不遂人愿,关于他和君上的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不只西原国内,临近诸侯国也传得沸沸扬扬,连中都城都听到风声。
南赵侯在这时造访,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为的是什么?
羊琦不敢想,越想越觉得生命堪忧。
本想和君上讨个主意,未料君上直接躺平,对流言不管不问,态度令人无解。
想到赵颢的杀神之名,羊琦辗转反侧,梦中都是血淋淋的刀锋。
如果是事实也就罢了,他担惊受怕不算冤。问题是一切凭空捏造,他和君上清清白白,压根没有半点私情。
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无以复加的憋屈,六月飞雪的冤情!
得知赵颢抵达,羊琦的心提到嗓子眼,唯恐对方当场拔刀,直接就要“拿命来”。
一路从城内走来,羊琦的情绪始终不高,周围人看他这幅样子,只能聊表同情。
事情发展到今日地步,任谁都无法预料。以南赵侯的脾气,别想着挣扎,听天由命吧。
万万没想到的是,郅玄神来一笔,赵颢煞气消散,情绪肉眼可见在转好。
对羊琦而言,简直是泼天之幸,福星高照,生生逃过一劫!
郅玄一番话说完,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一番溢美之词。词汇量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其目的十分明显,不将赵颢夸出一朵花来誓不罢休。
夸且不算,更要句句诉说思念,那叫一个柔肠百转,情意绵绵。
众人听得面红耳赤,西原国的卿大夫们齐刷刷退后,不该听的不要听,否则后果难料。
赵颢随员呆若木鸡,好在没有呆滞太久,迅速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卿大夫后退,立即跟着向后撤退,远离前方两人,尤其是面上带笑诉说衷情的西原侯。
察觉众人反应,郅玄很想捂脸。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时候绝不能停,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郅玄心一横,使出杀手锏,邀请赵颢同车。
“同车?甚好。”赵颢欣然应允,看着郅玄笑意更盛,如百花绽放。
郅玄有些头皮发麻。
不等他再次开口,赵颢施施然走下战车,几步来到对面,无需借力,轻松踏上车辕。
“君侯美意却之不恭。”赵颢倾身靠近,借袖摆遮挡,指尖划过郅玄腰侧。
一瞬间的触感,令郅玄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君侯爱慕,我心甚喜。”赵颢靠得更近,冷香萦绕,字词间燃起无尽热意。
郅玄深吸一口气,突然握住赵颢的手腕,同时下令驾车者调头。
在赵颢诧异的注视下,郅玄直接将他拽入车厢,利落关闭门窗。
车门关闭的刹那,郅玄手腕翻转,用力将赵颢推向车壁。在对方坐倒时,顺势向前一扑,单手撑在赵颢头侧,另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不等对方出声,直接以吻封缄。
词汇量告罄,没法继续说,那就采取实际行动,直接做。
既然要走妖精的路,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任何人休想拦他!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
郅玄身体力行,切身实践这句至理名言。
玄色战车穿行城内,一路门窗紧闭,车上两人始终未曾露面。
抵达国君府前,驾车者拉住缰绳,马蹄声和车轮声戛然而止。
郅玄和赵颢依旧未下车,直接在车厢内下令。驾车者继续驭马,车辆穿过大门,径直驶入府内。
此举有些悖礼,却不是太出格,不至于被人指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郅玄是府邸的主人,偶尔不守礼并非大过。抓住不放实在没有道理。
真要计较起来,卿大夫同样做不到事事周全,偶尔也会有疏忽的时候。此乃人之常情,大家都是一样,大哥别笑二哥,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君臣相得的最佳原则。
忽略国君府门前的小插曲,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才真正令人意外。
赵颢造访西都城,郅玄本应设宴款待。两人有婚盟,关系非比寻常,宴会规格定为最高。
卿大夫们跟随君驾来到府前,不等下车就被通知宴会取消,请各自归家。
赵颢随员被安置到驿坊,引路人恰好等在一旁,显然是早有准备。
“请随仆来。”
一名身体魁伟的侍人在前引路,行动间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仿佛尺子量过。肩宽背阔,放松的状态下仍能看到肌肉线条。比起侍人更像是战场厮杀的士兵。
侍人奉郅玄旨意,且有赵颢手书,一行人压下疑惑,准备依命行事。
换成在别国,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势必会心生担忧,不惜在城内发生冲突也要闯入国君府。
如今在西都城……
随员们面面相觑,目光饱含深意。
有城外一幕为铺垫,回忆战车入城后的情形,再没眼色也该明白,这个时候不宜叨扰。谁敢强出头,百分百是出头的椽子,等着挨削吧。
侍人行走在前,不忘观察身后,有同僚在两侧递眼色,当即掌握众人的反应。
队伍抵达驿坊,坊门正好打开。
见到负责坊内事务的吏目,侍人递出一枚铜牌,当面传达郅玄口谕。
吏目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负君上信任,必将一行人安排妥当,吃穿住行事事妥帖,不出任何差池。
“务必精心。”侍人叮嘱道。
“那是自然。”吏目有接待云侯等人的经验,对相关流程驾轻就熟。该如何安顿队伍众人,不同身份享受什么待遇,如典章条目烙□□头,全部一清二楚。
见吏目胸有成竹,行事有条不紊,侍人心中大定,同一行人告辞,打道返回国君府。
很快,驿坊内走出二十余名驿仆,穿着统一,发髻梳得整理,指甲不见一点污泥。长相未必多出彩,然而精神饱满,干净利落,看上去就让人舒心。
在驿仆的指引下,随员们陆续下车,穿过坊门前往下榻处。
坊内可以行车,也有专门的栓马处。今天情况特殊,数千人的安排工作压力不小,想要不出差错,势必要打破一些规则。
吏目讲明缘由,随员们表示理解,没有为难对方,下令驾车者引马调头,从驿坊的侧门进入。门后靠近马棚,更利于停车栓马。
“君请先行。”
马车和行李安排妥当,随员们穿过正门,步行前往下榻处。
老人、孩童可以乘坐安车,比战车体积更小,无需牛马拖拽,能依靠人力推动,在坊内行动更加方便。
女眷们谢绝车辆,大多选择步行。
同后世的封建王朝不同,此时的氏族女能参与家族决策,更能胜任家主,以族长的身份在朝堂上发声,于战场上策马,权利地位不亚于氏族男子。
随赵颢南下的几家中,有两家是女子掌权。她们力排众议,带领家人离开封地,转而南下发展,魄力非同一般。
初离北安国,族人常有抱怨之声。
英明的决策者指出前路,仍无法避免有人拖后腿。不满的声音发酵,个别人一直絮絮叨叨,口出抱怨。
好在这类人仅存在少数。更多家族成员信任家主,决心在南方开创事业,证明自己不比嫡支弱,甚至可以更强。
众人随赵颢前往草原,亲眼见证双城发展,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减少。
个别人或许缺少战略眼光,目光短浅,可他们终归不是瞎子。对比设想中的荒凉,颢城和玄城的繁荣超出想象。
饱受震撼之下,怀疑迅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信心和期待。
相信南下能有机遇,跟随赵颢能大展宏图;期待能早日抵达南赵国,切切实实开展一番事业。
怀揣这种信念,随员们不介意赵颢加速赶路,都在盼望早日抵达西原国,其后转道南下,尽快前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随员们大多将西都城当做临时落脚点,更多将注意力集中在南方。
前行途中,几位家主在马车上碰面,商议南下后该如何立足。
众人的设想五花八门,手段也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各家家主达成共识,第一步必须压过当地氏族,特别是南幽氏族的残存力量。
“初步合作,其后各凭本事。”
先集中力量战胜最大的对手,设法在当地站稳脚跟。等前朝的势力不足为惧,就可以放开手脚为家族争取利益。
这个过程可能很短,也可能相当漫长。基本在于对手能不能打,意志够不够坚强。
离开北安国,不意味行事作风发生改变。
比起政治手腕,北安氏族更喜欢以武力服人,快意恩仇,干脆利落。
南赵国的本土势力将面临严峻挑战。
他们会惊讶发现,不仅赵颢是一尊杀神,从北方迁来的氏族也个顶个凶神恶煞。
所谓一力降十会,甭管是阴谋诡计还是背后谋算,面临砍下来的刀子,统统毫无用处,顷刻变得苍白无力。
设下的圈套来不及发挥作用,对方已经打上门,在自家庭院耀武扬威。
针对这种情况,本土氏族束手无策,南迁的氏族得心应手。
此消彼长,强弱自能一眼分辨。
此时,南迁氏族的计划停留纸面,尚未能实际进行。
一切还在酝酿中,南赵本土氏族没有丝毫察觉。等他们明白过来,事情早已经来不及。留给他们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合作,要么洗净脖子挨宰。
事后有人回忆,对儿孙怅然道:君上带来的哪里是卿大夫,分明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刀口正对不服命令之人,斩落时毫不拖泥带水,一点不留情面。
随员们住进驿坊,甲士卒伍安顿在空出的军营,役夫奴隶也是各有安排。
睡觉前,各处皆有热水和食物送来,保证队伍上下都能满意。
得知自己也能享受热水,吃的粟饭不带壳,还有一大碗热汤,役夫和奴隶全都震惊不已。捧着饭碗仍难以置信,眼前一切全是真实,不是自己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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