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限中原非长久之计。
人口发展是必然,土地粮食的需求都会上升。为满足这份需求,向外扩张是最好的途径。
郅玄没有讲述太多,也没有列举更深层次的意义,他只对人王淮摆出现实,让对方看清局限和发展会有多大差异。
再者,氏族以家为本,对利益的渴望不会停歇。
对外发展能缓解国内压力,用兵不血刃的方式缓解氏族争端。无论在诸侯国还是中都城,都是解决矛盾维持内部和平的不二法门。
人王淮心知郅玄有未尽之言,但他无意深究。
以目前的情况,中都城实力不济,不让步也必须让步。与其困坐愁城,不如主动接受条件,整合王族力量向外发展。
人王淮一念通达,行事风格发生改变,愈发向四大诸侯靠拢。
在他的影响下,中都氏族逐渐明白和天下诸侯对立毫无益处,王上主动放下身段,他们何必强撑着咬牙不放。
在中原内部,中都城和诸侯国有权柄争夺,一旦走出去,面对陌生环境,大家需要拧成一股绳,守望相助,才能拿下更多资源。
掌握的资源足够多,获取的利益足够丰厚,日后发生摩擦,才有针锋相对的底气。现如今,敢和四大诸侯叫板,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自找没趣。
中都城的变化显而易见,天下诸侯看在眼中,对人王淮的魄力颇为赞赏。
然而仅止于此。
权力到手,他们不可能再让出去。
人王淮心知肚明,中都氏族也是一清二楚。
放弃同诸侯国争权,中都氏族开始关心另一件事,就是人王淮的继承人问题。
人王淮膝下儿女双全,王女是嫡出,王子皆为庶出。
王后年纪尚轻,今后未必不能生下王子。就算没有嫡出的王子,王女也能继承王位,氏族们本不应如此焦急。
问题在于人王淮的后宫看似简单却极其复杂,原桃就是最大的变数。
西原侯的强势有目共睹。原桃如今未有子女,日后一旦生育,是否会有争夺之意?
氏族们希望人王淮早立继承人,又不希望今后发生变故,想法极其矛盾,偏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此,人王淮看在眼中,王后和原桃也是一样。
原桃无意生子,几个媵妾与她同进退。若非她们主动留下,以郅玄的强横,将妹妹带回国轻而易举,无人胆敢阻拦。
可惜中都氏族不知道原桃的想法,提到册立继承人就万般矛盾,早也不是晚也不是,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满朝卿大夫皆惴惴不安,进退两难。
王后无意再生王子,也不想让女儿成为继承人。
早在册封不久,她就向原桃明示,希望能给女儿定下婚姻,婚盟者最好出自原氏,安氏亦可。
以王女的身份,婚盟者的地位有必然要求。
嫁入原氏,丈夫必须是郅玄的继承人;同安氏结婚盟,世子瑒的嫡子是唯一对象。
原桃明白王后用心,直接写信告诉郅玄。
在人王淮不知情的情况下,王后正一心一意为女儿挑选丈夫,大手笔准备嫁妆,对太子之位弃若敝屣。
王后和原桃主动出局,论理,有子的妾夫人应该满心欢喜。
事实恰恰相反,将两人的安排看在眼中,妾夫人们心思百转,突然觉得太子之位是个烫手山芋。
以中都城今日的地位,别说太子,人王也仅是象征意义。与其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远不如走出去,靠自己的力量拿下一块封地。
自家力量不强,可以寻找姻亲。
中都城氏族不够看,大可以向外发展,同诸侯国结亲。
大氏族女娶不来,没关系,氏族公子众多,出色者不知凡几。自家的儿子别的不行,相貌是一等一地好,可以准备嫁妆嫁出去。
西原侯和南赵侯开创先例,礼无禁者可为。
王后近水楼台,早早锁定婚盟对象,自己慢了一步,必须奋起直追。太子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她们的儿子没有这个福气,敬谢不敏。
等人王淮发现真相,所谓的家庭和睦另有原因,心酸无奈可以想象。
选不出来和没人选完全是两个概念。
史官忠实记录一切,还特地记录下人王淮的慨叹。
相关史实传到后世,鉴于春秋笔法,又是让史学家挠头的一桩难解之谜。
和人王淮一样,郅玄同样面临继承人的问题。
不过他有言在先,设下十年之期。
在这十年内,竞争可以,白热化也没关系,手段必须光明正大,绝不能走歪门邪道。想要超出对手,必须凭借真才实学。胆敢使阴谋诡计,原义的下场就是前例。
有了这个前提,郅玄不操心继承人一事,国内氏族也不着急站队。
国君英明睿智,战功卓绝,大小氏族知晓分寸,为家族考量,此时站队毫无意义。
早朝之上,氏族们更关注另一件事,空出的卿位。
羊皓去世后,卿位一直空悬。
目前有三家在竞争,论家族实力,比个人资历,三人不相伯仲,很难分出胜负。
粟虎等人不出面,态度保持中立,不倾斜任何一家,最终的决定权握在国君手上。
事情拖到今日,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探索队伍的消息接连传回,各家氏族迫不及待想要走出去。围绕卿位的争夺必须告一段落,不能再牵扯更多精力。
赵颢深知六卿权柄之重,也十分好奇郅玄属意何人。
郅玄始终保持神秘,对外没有透出口风。直到今日早朝,群臣上请,事情不能再拖,他才当众宣旨,敲定最终人选。
“骆肥。”
人名一出,满朝哗然。
骆氏家主原本好端端看戏,突然被宣告自己成了主角,一张清癯的面容满是错愕。
从位置上仰望郅玄,眼神充满惊讶,完全不敢置信。
骆氏并非西原国本土氏族,是在郅玄大父时举族来投。
当时西原国和北安国交战,两国打得不可开交,边境城池几番异手,最终反倒握手言和。
在这场战争中,两个庞然大物都有些伤筋动骨,边境小国更是倒了血霉,受到战火波及,陨灭的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骆肥的故国就是倒霉蛋之一。
当时的国君是骆肥的伯父,发现事情不妙,和骆肥的亲爹一番商量,与其被揍不如主动投奔。
堵在家门口的是北安国,他们包袱一收,全家老小去投西原国。
骆肥的伯父没有嫡子,他被过继,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
骆氏的家风类似稷氏,投奔西原国后专门办实事,遇到争端比较佛系,少见和人发生冲突。
家族两代人都对上大夫的位置十分满意,压根没想着更进一步。
不料国君神来一笔,骆肥官爵飞升,直接登上卿位。
在此之前,西原国的卿位被本土大氏族把持。
洛弓出身东梁,随梁夫人来到西原国,二十余年扎根郅地,对郅玄忠心耿耿,有大功。任命他为卿不算太过,氏族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骆肥是实打实的外来氏族,任他为卿?
自西原国创立,未曾有此先例!
没人能够想到,郅玄要的就是未有先例。
本土氏族,新兴氏族,外来氏族,在西原国都必须有上升渠道。如此方能整合力量,使西原国蒸蒸日上。
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让更多人看到希望,才能够团结人心,西原国的战车才能驰骋向前,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能够雄霸战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好运从天而降,接是不接?
馅饼递到嘴边,咬是不咬,吞是不吞?
真要一口吞下去,噎着了怎么办?
面对突来的好运,骆肥再没了看戏的条件,被动陷入暴风眼,心中天人交战,顿时陷入两难。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经过短暂哗然,殿内卿大夫纷纷出言,各自选定立场。
本土大氏族异口同声,对这项任命坚决予以反对。
和骆肥有相似经历,出身他国的氏族集体出面,和本土大氏族针锋相对,共同支持郅玄这一决定。
新兴氏族隔案观火,不打算参与其中,间或说两句风凉话,让场面更加混乱。
局面陷入白热化,身为当事人,骆肥不可能置身事外。
之前不争是没有条件,佛系是出于无奈,存在被迫因素。如今机会送到面前,还是君上亲自出面,不设法抓住是傻子行径。
大馅饼递到嘴边,甭管噎不噎人,也甭管会带来多少敌视,只要噎不死,必须囫囵个吞下肚,一点饼渣不能剩。
本土氏族固然强大,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大氏族和新兴氏族是天然对手,彼此之间存在空隙,正好给他人上位的机会。
外来氏族原是一盘散沙,力量无法整合,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君上突然提拔骆氏,原因或许多种多样,但有实际一点,是在给投诚家族机会。
这份魄力超世拔俗,知遇之恩更加令人动容。
明知国君有多重考量,骆肥仍不免激动,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宏愿。
殿内众人争执不休,郅玄始终没有出言,目光落在骆肥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郅玄很想看一看,自己的目光是否独到,这位颇具才干的骆氏家主会否迎难而上,主动肩负起重任,在朝堂上挑起大梁。
骆肥深吸一口气,突然从位置上站起身。
因他的动作,殿内顿时一静,争执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望过来,视线犹如钢针。
心性不够坚定,面对沉重压力,极可能临阵退缩。
骆肥没有让郅玄失望,昂首阔步行出队列,站定在御案前,双手交叠,平举齐额,郑重对国君三礼。
礼毕,骆肥昂藏而立,目光炯炯,如利刃出鞘,令人不敢直视。
这一刻,他身上不存半点佛系。
“君上厚恩,臣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声音在殿内回响,本土大氏族脸色难看,新兴氏族若有所思,投奔来的氏族面露喜色,无不欢喜雀跃。
“善。”郅玄微笑颔首,赞赏骆肥意志坚定,当仁不让。
当日,西都城城门大开,飞骑四出,将国君旨意广告各城:骆氏肥,德才兼备,班行秀出,怀珠抱玉,栋梁之才,拔擢为卿。
旨意张贴城内,下达各地,地处草原的玄城也不例外。
玄城内聚集最多的外来氏族,骆肥的飞升让他们看到希望,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如郅玄所料,上升通道一旦开启,引发的震动如山呼海啸。
随着西原国飞速发展,人才需求不断增多,投诚的家族和国人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投奔西原国,部分是为避祸,部分是为求得生计,另有部分是为施展抱负,一展才华。特别是第三种,大多人才出众,在同阶层中出类拔萃,矫矫不群,不会乐于久居人下。
郅玄打破常例,提拔骆肥为卿,给了本土大氏族压力,强迫他们看清现实,不能继续躺在功劳簿上,否则会被后来者追上乃至碾压。
外来氏族则看到希望。
只要有真才实学,能定下心来做实事,就会被君上看在眼里。一身才华不会被埋没,家族也能扎根下来,拥有和本土氏族公平竞争的机会。
郅玄不是在玩朝堂平衡,而是千金买马骨,招揽四方能人志士,为西原国储备人才。
粟虎等人看清他的用意,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君上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国之幸。
早朝之后,郅玄回到后殿,刚刚摘下冕冠,不及换下衮服,就听侍人来报,茂商又送回书信,随同送来的还有两只木箱以及百名野人。
“野人?”
郅玄摘下佩剑,解开腰带。换下厚重的衮服,套上领口绣金纹的玄色长袍。
“回君上,人已带至府前。”侍人在府门前惊鸿一瞥,也是吃惊不小。
送来的野人眉骨凸起,身材粗壮,肤色白。发色和瞳色迥异中原各国,和前朝时抓捕的白奴有些类似。
这些人体毛厚重,洗刷数遍还有严重的体味。天冷时尚好,天气热起来,暖风一吹,能熏得人流眼泪。负责押送的商队成员饱受折磨,差点撂挑子不干。
队伍入城时,恰好遇见商坊开市。道路两旁聚满行人,看到这些相貌奇特的野人,好奇心骤起,纷纷驻足围观。
结果刚一靠近,风中就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众人不提防,最先围上去的几个人正面遭到冲击,来不及捂鼻子,差点流出眼泪。个别抵抗力较差,险些跌个跟头当场晕倒。
若非如此,人群压根不会散,队伍还被围在城内,无法抵达国君府。
听完侍人的讲述,郅玄不由得挑眉,对这批野人的来历有所猜测。抑制不住好奇心,郅玄不顾侍人劝阻,兴冲冲去往府前。
距离尚有十步远,郅玄就被迫停住。
不见尚不知威力,这一照面,悔不听人劝!
一股股迎风飘散的味道,辣眼睛更堵鼻子。难为一路押送的商队成员,当真是辛苦了!
瞧见聚在府前的百余人,郅玄再没了靠近的心思。只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只能吩咐侍人单独安排,别和城内的奴隶住到一起。这一身味,生活在一间屋子里,估计比受刑还难捱。
郅玄甩袖离开,总觉得身上有味道,回去过重新沐浴更衣,头发都重洗一遍。
侍人捏着鼻子走近,朝领队招手。见其龙行虎步精神十足,丝毫不受影响,对比旁人满脸彩色,不由得竖大拇指,英雄!
领队咧咧嘴,不是他忍受力强,而是鼻有疾,根本闻不到。
先前还为身上的病症烦恼,如今看到同僚的惨状,不免感到庆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亏治不好。
野人被带去奴隶坊,安置到最偏僻的角落。没解决这一身味道之前,不会安排他们干活,否则就是折磨旁人。
商队成员在城内有住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拿起刷子从头刷到角脚。换下的衣袍洗了又洗,闻一闻味道,只有清新的皂角味,差点流下热泪。
总算解脱了,太不容易了!
国君府内,郅玄擦干头发,翻开茂商送回的竹简,明了这批野人的来历。
按照信中所言,野人不通人语,赤身裸体游走山林,以野果鸟兽为生,有原始部落雏形,遇到危险藏身山洞,或是爬到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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