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天,林冬确信自己见过这个名字。挂上电话翻开黄骏案的卷宗,翻到证人证词的部分,一目十行的过着,终于在某个学生一句不起眼的回答中,找到了“张鸣天”三个字。
那个学生说的是:“六班的张鸣天比我们都大,我说有他带着,我妈才让去。”
然而翻完所有证人证词,都没有张鸣天接受询问的记录,不知是漏查了还是压根就没去。另外,这个张鸣天会是罗家楠他们查到的那个么?如果是的话,那么和黄骏的交集也有了——同一个学校的学生。
但这不是归重案该查的部分,林冬将想法告知组员,经讨论,大家一致认可。遂安排唐喆学带岳林去走访黄骏当时念的那所学校,查一查这个“张鸣天”和罗家楠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零一年的时候,镇小学的学生没有学籍卡,所幸管档案的老师记得这孩子,说他上学晚,得比同班同学大四五岁。然后唐喆学跟岳林在校档案室翻了半天,找到一摞零二年的毕业照。档案室老师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个子最高的男孩说,这就是张鸣天。
毕业照,五六十个人挤在一张照片里,面容轮廓只能模糊的辨认。他拍下来发给罗家楠,让那边帮着问问,看照片里的孩子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张鸣天”。
罗家楠正好在村委会里询问村民,一看唐喆学发过来的照片,赶紧给村委会会计看。村委会里大都是年轻人,还有大学生村官,就这会计一个老人儿,五十多岁了。他眯着老花眼看了半天,迟疑着点点头:“应该是他吧,我瞧着这模样像。”
得到初步的认定,罗家楠把照片转给吕袁桥,让他就手问问其他人。吕袁桥在外面走访不便出门的老人家,拿到照片,走一户问一户,问了七个,有三个说就是流浪到他们村的那个张鸣天。
从村民家里出来,吕袁桥拨通罗家楠的电话:“师哥,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一听这语气,罗家楠就知道有发现,中断了询问,起身离开村委会办公室,跟场院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戳树荫底下点上支烟:“说。”
“我刚走的这户,给家里的老太太看照片,她说是张鸣天,然后她二儿子也在,我看有五十来岁的样子,也让他认了认,但是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稍作联想,吕袁桥打了个比方:“就像祈老师看你的毕业照,一眼从人堆里认出你前女友,你当时的那个反应。”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别说祈铭不记人脸,记了我也没前女友在毕业照上!”罗家楠活活被气笑,“直接说心虚不得了!”
吕袁桥正直道:“没那么简单,是很复杂的一种……心虚。”
罗家楠叼着烟,眉峰不屑挑起:“总归是心虚了对吧?行,把这人给我带回来,我审他。”
挂上吕袁桥的电话,他又给唐喆学回了过去,告知对方走访结果。收到消息,唐喆学立刻转告林冬,随后向那位档案管理老师了解有关张鸣天的情况。
这位老师以前做过任课老师,教德育的,她对张鸣天的印象深刻,一是这孩子比班里其他孩子年长许多,鹤立鸡群的,二是他不太讲究卫生,一到夏天身上总是一股子沤馊了的味道。同学不乐意坐他旁边,跟班主任反应,班主任又去找村委会。可支书却说,他们管不了太多,这孩子自打流浪到他们村里,一直睡在村委会的办公室,村里安排好一家家的轮流给口饭吃就不容易了,哪还能顾得上给他洗澡换衣服。他穿的也都是其他人不要的旧衣服,没家人照顾,平日里去山上捡点游客扔下的塑料瓶之类的,拿去镇上的回收站换些零花钱,总是弄得脏兮兮的。
后来张鸣天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惹人嫌,会经常跑去水库游泳,连洗澡带洗衣服了。因他年长,自此身后多了一群跟着下水游泳的小屁孩。这和黄骏案里那个孩子的证词相符,有他带着,家长多少还放点心。
自始至终也没人知道张鸣天是打哪来的,他自己不说,看着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听口音像是云贵那边的。老师说,他念一年级的时候可能得有十岁了,却不认识几个中国字,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也不太会。脑子似乎不是很灵光,成绩一直处于班里的末位。由于是特殊政策进来的孩子,学校也没让他留过级,一年年往上跟着走,直到小学毕业。
还有一件事让老师印象深刻,大概是张鸣天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县教委的来观摩教学,她提早到校写板书,一开教室门吓一跳——张鸣天缩在讲台里面,乌漆漆的眼睛里凝着惊恐的光,脸和衣服都脏得要命。她可怜这孩子无亲无故,问同事借了教职工宿舍让这孩子洗脸换衣服。张鸣天脱去上衣的时候,她看对方纤瘦的身体上遍布淤痕,便问他是不是同别人打架了,而张鸣天给的答案是,自己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的。
老师见过不少被家长体罚的孩子,实际上张鸣天身上的淤痕看着也不像摔的,更像是拿棍子或者皮带抽出的伤。可孩子自己不说,她也管不了太多,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鸣天的班主任。不知道班主任有没有去找过村委会,只是在那之后,她依然偶尔会看到张鸣天细瘦的胳膊上青青紫紫。
综合以上信息,唐喆学判断,张鸣天该是受到过虐/待,并因某种原因而刻意隐忍了下来。其实原因也能猜的到,在二十年多前,流浪在外的孩子能找到个稳定的容身之所并不容易,去收容站只会被遣送回原籍,而如果不是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在外面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又说他是云贵那边的口音,想想二十多年前那些边陲地区被毒品害得支离破碎的家庭,大概能推测出他逃家的缘由。加之没人能为他撑腰,所以即便是他被人欺负了,可为了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一顿热腾腾的饱饭,一所能结交到朋友的学校,必然会选择隐忍。
但是他会不会把这份隐忍下的怒气,转而发泄到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比如黄骏、边泽坤和付嘉逸。
回到车上,他又给林冬打电话,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林冬听完沉默了一阵,语气略显沉重的:“张鸣天可能不只是受了欺负那么简单,通过他遗留在边泽坤体内的DNA来推测,他也许在少年时期遭受过来自成年男性的侵害,这样的话,他会感到羞耻,更不容易向他人倾吐自己所受到的遭遇,而当他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发泄这种屈辱的时候,会本能的复制。”
“是啊,确实有这个可能。”唐喆学略感无奈的搓着额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正重复着张鸣天的悲惨经历,“我待会去趟村里找下楠哥,把情况跟他沟通一下,看能不能问出来,他那好像找着个嫌疑人了。”
“这么快?”
“嗨,他你还不知道,越是不用调监控的案子,越能发挥所长。”
“也是,他就跟个监控卫星似的。”
“嗯,我待会得跟他说,你夸他来着。”
“别让他翘尾巴,回头又口无遮拦。”林冬一顿,“哦对了,我晚上约了陈队和老付吃饭,你赶得回来么?”
抬腕看了眼表,唐喆学说:“悬,别等我了,等见完楠哥,我带岳林随便找个地方凑活一顿得了。”
“能回来遛狗?”
“那没问题。”
“行,开车慢点,先挂了。”
挂上电话,唐喆学忽觉脸上挂着道诡异的视线,扭头看向岳林,皱眉问:“你怎么了?笑那么贼。”
岳林“嘿嘿”一乐:“没有没有,我就是觉着吧,你和林队相处模式特别干脆,不像我同学他们谈对象似的,一天到晚拿我知心大姐,今儿A跟我抱怨B,明儿B跟我抱怨A的,是不是男的和男的才能这样?”
唐喆学拿手机敲了敲下巴,若有所思的:“也……不一定吧,要是摊上罗家楠和祈老师那样的,就不是这么干脆了,天天鸡飞狗——”
忽然他一顿,瞪起眼:“你知道我和组长的关系?”
“全组人都知道。”岳林无辜的眨巴着眼,“主要是林队表现的太明显了,他看你那眼神,就跟秧子看账户余额似的。”
“……”
原来我和人民币一个待遇?唐喆学顿觉感慨。看来林冬再怎么极力隐藏彼此的关系也没用,那点小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吉:组长爱我!
冬哥:我爱你【的胸
之前讨论到主攻文和主受文的问题,我其实分不太清楚,只是猎证第一本是主攻属性,后面为了整齐划一就全按主攻走了,现在看起来貌似也没啥问题吧,对儿吉和南瓜还有老赵都挺受宠的不是,娶的媳妇那都是万里挑一【的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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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唐喆学他们到村委会的时候, 正赶上罗家楠审人,赶紧将所获信息告知。罗家楠听完愣了愣,回头隔着窗户看看屋里那位发色花白的老大爷, 眉心渐渐拧起。以前处理过的儿童失踪案里, 有那种把小孩子骗回家囚/禁起来实施侵害的畜生,但是这么明目张胆下手的,还真没碰上过。但是可以想象,彼时的张鸣天无依无靠, 村里人却是血脉相连,亲戚套亲戚,他就算说出来, 大家是信他一个黄口小儿还是信自己人, 基本没有争议。
就像有些受到家中长辈侵害的留守儿童, 不是不想说, 是说出来没人信。最亲近的人不在身边, 甚至还要寄于加害者之篱下, 有怨无处申, 有苦无处诉, 只能日复一日的委曲求全。
花了一根烟的功夫调整好审讯思路,罗家楠进屋接着去审那老大爷。这老大爷姓康, 和老支书老会计他们都是亲戚。康姓是村里最大的姓,他这一天见了二十几个姓康的, 着实体会了一把祈铭记不住人名的艰难——按族谱起的名, 基本就差一个字, 什么康军宝、康军河、康军庥、康军良、康军伟……看的他就差给这些人编号码了。
闲扯了几句降低戒备心, 他给康大爷递了根儿烟, 问:“这个张鸣天刚来你们这的时候, 有没有人反对过把他留在村子里?”
烟雾飘渺而过,康大爷眯起眼,略显幽怨的:“能没人反对么?那是什么年代,家家户户还得交提留款呢,自己都不够吃的,还养个外人,也就是我们老支书心善,说,一家给一口剩的,这孩子就饿不死啦,要不把他轰走了,哪天真死在路边,也是造孽。”
“后来他真是挨家去吃?”
“没有没有,主要是那几个村干部,还有治保积极分子什么的,安排了十几家,一家吃一个月,要说这小子也是真能吃,我之前去老支书家串门,就看这小子抱着一盆地瓜粥,呼噜呼噜没两分钟全给喝了,那差不多是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口粮呐,老支书也真舍得。”
“就这么养了六年?”
“啊,可不是么,养到小学毕业,本来说是给送县里上中学,他成绩不好,没学校肯收,就跟着我们村一个师傅学泥瓦匠去了。”
“照这么说,村里人也算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啊。”罗家楠装的情真意切的,“他后来挣了钱,没报答下村里?”
康大爷不屑一嗤:“报答?老支书家修房,让他帮忙上个梁还算的清清楚楚的,说他是干泥瓦工的,上梁的钱得单算,给老支书家小儿子气的,大骂他是白眼狼。”
老支书家的小儿子?罗家楠跟脑子里过了遍编号,想起应该是叫康军庥的那位。貌似四十六七的样子,要按唐喆学他们说的,在张鸣天受到侵害的时候,正是身强体壮的岁数。
“那张鸣天什么反应?和对方起争执了没?”
“没有没有,那孩子以前就不怎么爱说话。”康大爷说着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解释道:“不会是三子干的,他也就骂了他两句。”
“啊,我没说是他干的,这不随便聊聊么。”罗家楠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张鸣天去你家吃过饭没有?”
迟疑了一下,康大爷点点头:“吃过几次,那会家里的粮食都有数,除了老支书家,没人舍得照饱了让他吃,我妈看他可怜,跟路上碰到就给带家来吃顿饭,总说他无亲无故的,就当养个小狗了。”
“是啊,无亲无故,出了事儿也没人管。”罗家楠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严厉了些许,“他以前经常挨打,这事儿,你知道么?”
一句话捅康大爷肺管子上了,他手一哆嗦,挂了整截的烟灰唰的掉到裤子上。就冲他这反应,罗家楠觉着就能往审讯室里提了,继续步步紧逼:“刚我同事去你家让看照片,你们家老太太认出张鸣天的时候,你心虚什么?”
“啊?我没……没啊……我没心虚……”他心虚的直打磕巴,唾沫一口接一口的咽,“我就是……就是太久没听见他的……他的消息了……一时有点……有点犯……犯楞……”
这时罗家楠一抬手打断对方,随后接起震个不停的手机。祈铭打来的,说对张鸣天头上的伤口进行了检验,经镜下观察发现了刨木屑,结合杜海威那边给出的参考建议,推断凶器是手提式电动刨花刀。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个枕头,罗家楠挂上电话,冲康大爷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您说您干过木工,对吧?”
“啊?啊……是。”他刚闲聊的时候确实说过,虽然不知道这警察接了个电话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但眼下再反悔已经晚了。
“用过这个么?”罗家楠向他出示祈铭发来的“凶器”照片。
康大爷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手持式电动刨花刀,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可他认不认的,已经不重要了,罗家楠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放下手机站起身,他上手一提康大爷的肩:“起来吧,跟我回县公安局里接着聊去。”
咕咚!
大爷给他跪下了。罗家楠一惊,反应过味来急吼吼的嚷道:“嘛呀你!多大岁数了跪我!起来起来!可别给我折寿了您呐!”
“……我没……没跪……我就是腿……腿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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