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对这套死神的言论毫无兴趣,然而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眼下这个情况,他和龙先只能活一个。这家伙疯了,他觉着,从被亲生父亲扔下断崖的那一刻开始,少年的生命中便只剩绝望和仇恨,强大的求生欲让龙先活了下来,但同时也扭曲了他的灵魂,唯有死亡能终结这畸形的狂妄。
余光瞄到一旁的唐喆学挣扎着爬起,林阳低声命令:“你别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
“不是,哥,我——咳咳咳——”唐喆学没说几个字就剧烈的咳了起来,强撑着身体的手指深深陷入泥土。感觉声带被龙先那一记手刀震破了,吞咽时宛如利刃划过喉咙。幸而他扛揍,搁没练过的挨那一下怕不是气管都碎了。
“少废话!别逼我打晕你!”
撂下句狠话,林阳身随声动,眨眼间已窜至龙先跟前,虚晃一招迫使龙先出刀,就势钳住执刀的腕子一记背胯将对方撂倒在地,又撤手去夺被龙先别在腰后的枪。接受挑战并非为和昔日的师弟决出个胜负,而是他很清楚的知道,没枪,唐喆学和罗家楠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他们所受的训练根本无法与龙先徒手论输赢。
哪知仰躺在地的龙先咧嘴一笑,扛着他掰在腕上的力道,不屑道:“你老了,师兄。”
话音未落,龙先挺身跃起,被钳制的手腕瞬间挣脱。寒光袭来林阳本能的一偏头,脸侧“唰”的一热,随即屈膝踹向龙先,堪堪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不沾血的刀尖上,一滴血珠随着肢体的撞击甩向半空。龙先出刀太快,林阳实际上挨了两刀,然而刀刃锋利,他把人踹开才觉脖子上一阵火辣,随手一抹,一片猩红。
但凡他慢个半秒出腿,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高手过招最忌拖延,远远听见警犬的吠叫,龙先眼神一沉,再次攻向林阳。银光所及之处,衣料、皮肤皆见破损,林阳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终是瞅准时机凌空格住对方的腕子,屈肘狠击对方面门。龙先是整过容的,一肘就被撞歪了鼻梁填充物,炸裂的疼痛让那双眼里迸发出嗜血的怒意,翻腕猛刺,刀尖狠狠捅进林阳的肩背处,隔着衣服正正扎中其背部图腾的蛇目,顺势一划破开皮肉,霎时伤可见骨!
多年未受过如此重伤的林阳忍不住脱口而出声“艹!”,当即忍痛扣住龙先的肩膀朝下猛压,同时提膝狠击对方的胸口,砰砰砰!连击三下,力道之凶狠,甚至将那把别于后腰的枪都震落在地。掉落的撞击声震动了龙先的神经,顿时目露凶光反手挥刀,却不想臂上一紧,随即被林阳一记缠杀拖倒在地。不给对方留任何喘息之机,林阳撤肘平掌,五指如刀,直取对手咽喉!
一气呵成的动作不过两三秒钟,可就在他意欲终结对方性命的瞬间,却堪堪止住了进攻——不行!我不能再杀人了!
敏锐捕捉到对手的错神,龙先猛地抓上林阳肩头,指甲狠狠陷进翻开的皮肉里,生挖对方血淋淋的伤口。锐痛直击大脑,林阳瞬间松开了对方执刀的手,随即又被龙先挺腰翻身压倒在地。僵持间彼此都将全部的力道压在臂上,林阳拼尽全力阻止对方,那一星寒芒却在剧烈收缩的瞳孔中渐渐清晰,极度贲张的血管在耳鼓中敲响尖锐的鸣音——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蜂从一开始就输了,即便他的身手在龙先之上,然而放弃将对手置于死地,是杀手最致命的弱点!
砰!
枪声响起,惊起数只飞鸟。压在臂上的力道消失了,龙先狰狞的表情也凝固了,鲜血顺着他脸侧缓缓滑落,一滴一滴的滴落到林阳的脸上。几乎碰触到眼球的刀尖随之脱离了掌控,几秒钟后,他脱力的砸在了林阳的身上。
硝烟味随风而散,林间渐渐归于平静。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林阳推开瘫在身上的尸体,曲臂缓缓撑起身,侧头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他看唐喆学举着罗家楠那把枪,眼神空洞的盯着龙先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头——
唉,这小子是第一次杀人吧?
—
林冬接到消息赶去案发现场的路上,晨曦逐渐映亮天空,整整一夜的担忧和怨气,都在看到坐在救护车后面的唐喆学时骤然消散。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惨白,木讷,毫无生气,如果不是搭着毛毯的肩头微微起伏,根本看不出他还在喘气,周身宛如笼上了无形的罩子,将他隔绝于周遭的喧嚣之外。
“林队,你过来一下。”
赶在林冬上前询问唐喆学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前,陈飞将他喊到远离人群的位置,神情凝重的告知对方:“龙先被击毙了,小唐干的。”
“——”
耳中“嗡”的炸响一声鸣音,林冬不由倒退了半步。定了定神,他隔着好几付肩膀看向从刚才开始似乎眼都没眨过的唐喆学。前辈们说,在刑侦处有两种警察: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后者不必多说,除了上班换身制服,和普通老百姓没区别,而前者,从亲手打破生死界线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法律赋予了警员们在危急情况之下击毙犯罪嫌疑人的特权,但不可随意行使,每一颗子弹的射出都伴随着沉重的责任和心理负担。也正是因见多了生命的无常,他们其实更敬畏生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前辈同僚为了活捉嫌犯而牺牲自己。林冬确信,若非情况过于危急,以唐喆学的原则底线来说,绝不可能扣下致命的扳机。
见林冬面色发沉,陈飞心里明白,这是在担心唐喆学心理压力过大。他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种事,第一次击毙嫌犯,连着三天窝宿舍里不出屋不理人,饭也吃不下去,闭上眼就是黑洞洞的弹孔和飞溅的鲜血,硝烟味血腥味挥之不去。纵观和他有过一样经历的同僚,分析不同人事后的反应,结论是正常人不可能杀完人还洒脱如常,注定会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不管原因为何,如果一个人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还能无动于衷,那么TA本身就有问题。罪恶应由法律来审判,哪怕再罪大恶极的被告,死刑判决也要通过最高法的复核才可执行,签核死刑意见的法官同样得承担剥夺他人生命的心理压力。像以前死刑只有枪决的时候,枪毙一个死刑犯需安排好几个枪手,实弹空包弹随机分配,这样他们就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开枪打死的死刑犯,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散执行人的心理负担。
稍稍权衡过措辞,陈飞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这个事儿呢,按罗家楠的陈述来看,合法合规,但流程规矩你懂,最近别给小唐安排活儿了,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内务处和督察那边且得走几轮呢,哦对,还有心理疏导,你可得督着他去啊。”
“明白,谢谢你,陈队。”
流程规矩之类的破事儿林冬一点也不想理,眼下他唯一想做、该做的就是跑到唐喆学身边,紧紧抱住那副曾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宽厚肩膀,用最坚定的语气告诉对方“你没做错什么”。
“我靠我靠!别拉我胳膊!脱臼了脱臼了!”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断了林冬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罗家楠皱着张脸,气急败坏的冲救护车随车医生嗷嗷。这时祈铭从森林公园撞断的铁丝网缺口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制服警员抬着尸袋,听罗家楠跟人家那急赤白脸的,快步上前,扒拉开一脸无措的随车医生,轻轻抬起罗家楠的胳膊,随后一拧,一托!
世界顿时安静了。
然而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改变唐喆学那与世隔绝的状态,林冬在他旁边站了有五分钟,他才跟突然惊醒了一样,空洞的眼里凝起丝光亮。机械的转过头,他迎着初升的日光微微眯起眼,艰难勾起嘴角,朝对方挤出个似是而非的笑。
“……组长,你……你来啦……”
抬手搭住他的肩头,林冬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将微微颤抖着的人结结实实拥进怀里。晨光倾泻,为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笼上层柔和的微光。低下头,林冬柔声给予对方最坚实的依靠——
“嗯,来接你回家。”
【第六卷 完】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楠哥:祈老师,您瞧瞧人家的媳妇多温柔……
祈铭:?
楠哥:没事儿我啥也没说
第六卷 结束,周一开始连载第七卷,也是这本的最后一卷,《附加伤害》,敬请期待~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7卷 第七卷附加伤害
第一百四十六章
唐喆学击毙龙先的事很快传遍了局里, 没到中午,在医院养伤的文英杰都收到了消息。深知击毙嫌疑人会给警员造成何种心里负担,他给唐喆学打电话以表安慰, 打过去却是林冬接的, 告诉他唐喆学正在睡觉,等醒了再给他回过去。
事实上唐喆学压根睡不着,只是手机被林冬拿走了,又被强迫休息, 谁都不让来打扰,包括工作上的事。躺在休息室最里面那张铁架子床上,他面朝墙, 瞪着血丝满布的眼, 盯着墙上的一块年头已久、浸入涂料的污渍, 尽可能的放空大脑。
忽的, 背后一沉, 肩上拍了只手。罗家楠扳了两下没扳动他, 故作轻松的胡撸了一把他的头毛:“诶, 我给你大舅哥那事儿圆呼上了啊, 回头到内调处那你可别说漏了。”
呼出口长气表示自己听到了,唐喆学默默的闭上眼。赶在大部队抵达现场之前, 林阳“啪啪”两巴掌抽醒被龙先揍晕的罗家楠,留下句“记着, 唐喆学是为了救你才开枪的”便匿入了树林, 和来时一样的悄无声息。那个时候别说罗家楠懵逼, 唐喆学自己也空白了许久才在重案组苗红的摇晃下回过神。枪还紧紧攥在手里, 视线所及之处, 龙先的尸体就伏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位置。血腥味、硝烟味、黑色的弹孔、红白混杂的脑容物, 还有那狰狞到变形的脸以及死不瞑目的眼,注定是他此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嗨,不就击毙个嫌犯么?打起精神来,上面还得奖励你呢!”罗家楠不会安慰人,能说出这话已经是搜肠刮肚的结果,“你看,那是我的配枪,但你离枪近,我要离枪近,那就是我开枪了,功劳怎么也轮不着你小子拿。”
手底下重重起伏了一个来回,唐喆学扭肩从他掌下滑开,瓮声瓮气的:“行了楠哥,不会劝人就别劝了,我谢谢你。”
“……”
罗家楠表情一尬——臭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来还想跟唐二吉这念叨念叨刚置过的气,和对方一起吐吐“抠逼贾”的槽——他那大宝贝儿被刮花了,找贾迎春,老贾说他那是私车不管修,让他自己有空开修理厂去走保险——现在看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感觉自己还是别说话为好。
这时林冬推门进来,看罗家楠顶着张遍布青红白紫半毁容的脸坐床边摇晃唐喆学,皱眉道:“小罗,你怎么不去医院啊?你看看你这脸,祈铭正楼上楼下的找你呢。”
“嗨没事儿,撑死了就一轻度脑震荡,你看我连吐都没——”
牛逼吹一半,不给长脸的胃忽悠一阵翻腾,罗家楠蹦起来捂着嘴就往外冲。林冬侧身让开通道,随后拿出手机给祈铭发了条消息,通知对方来休息室这层的卫生间里逮罗家楠,又回手带上门,轻轻落锁。他走到床边坐下,倾过身体伏到唐喆学的身上,枕着对方结实的上臂,安静的闭上眼。
一门之隔,外面依旧喧闹忙碌,而在这一方私密的天地里,他们可以完全拥有彼此。
体温缓缓蔓延,静静的待了一会,唐喆学忽然抽了下鼻子,提醒他:“对了,那个,你哥他受伤挺重的,我看他肩上有大概……”抬手将拇指中指张开至极限,唐喆学比划的同时,抻着脖子艰难咽下口唾沫——嗓子里肯定伤了,刚咳嗽出的痰里有血丝,“这么长一刀伤,你要不要抓功夫送他去趟医院啊?”
“他有地方治伤,不用我跟着。”说不担心哥哥是假的,但林冬认为,眼下更需要自己的是唐喆学。抬脸将下巴硌到对方的肩膀上,他看着对方脖颈上的淤痕,眉心微微皱起,忧心道:“倒是你,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没大事。”唐喆学翻了个身,忍着背疼张手将爱人拥进怀里,鼻尖埋进霜白的发丝间,“组长,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仰脸轻吻了下唐喆学的下巴,林冬决定,至少一个月之内,对方说什么是什么,自己绝不说半个不字。刚和林阳联系过了,告知事发经过,并特意提醒他,第一次杀人之后,像唐喆学这种半辈子都活在阳光之下的人肯定很难接受现实,这种时候不能再给他任何压力,能怎么惯就怎么惯着吧。
受到鼓励,唐喆学直言道:“等接受内调处询问的时候,我打算实话实说,毕竟你哥他——”
“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他找麻烦,更别给我找麻烦。”林冬断然拒绝他的提议,几秒钟前的誓言瞬间抛诸脑后,“还有罗家楠那,他已经跟上面说了你是为了救他才开枪的,你直言不讳,不是把他也搭进去了?”
眼里刚刚凝起的光亮瞬间消散,唐喆学又陷入沉默。林冬见状用手托住他的脸侧,语重心长道:“二吉,你不需要通过任何人的嘴巴来证明自己没杀错龙先,不管是罗家楠还是林阳,抑或是一个与你完全素不相识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开枪是你唯一的选择。”
一语击中内心的纠结之处,唐喆学半垂下眼,眉心微皱:“对不起啊组长,我要是有你这么冷静睿智分析问题的能力就好了。”
“你傻点我省心。”林冬无奈笑笑,心疼的吻了下对方颈部的淤痕,又侧头枕上对方厚实的胸口,阖目倾听那有力的心跳,“我没真正击毙过嫌犯,所以我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你的现在的心情……二吉,我知道你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但你得这么想——要是当时不开枪,托妮娅和约书亚就没爸爸了,我也没有哥哥了,虽然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连一声谢也没有,不过你以后可以在他面前挺直腰板说话了。”
唐喆学想笑,却笑不出来——是啊,往好处想,至少以后无需在大舅哥面前装蘑菇了,他可是救了对方的命呢。
“龙先真的很强悍,”他感慨道——尊重对手的强大,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说实话,我觉得林阳打不过他。”
“这话你可别当我哥面说,留神他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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