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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近代现代)——阿列夫零

时间:2022-03-04 09:40:29  作者:阿列夫零
  ……
  一阵折腾,程含英兴冲冲跑过来。
  他拍拍我,我掀开帽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他钩上的鱼。鱼还在挣扎,尾巴甩得欢,打了我满脸的水珠。
  “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往后撤。
  程含英把鱼一提,笑得痞里痞气:“哥们儿,看好了啊,这是石蚌鱼,在海上很难钓的,市面上一千多一斤。我放在你桶里呢就算是你的,权当我的赔礼了,别客气。”
  “我……”
  什么话都还没来及说,鱼就扑通一声垂直落进桶里,砸进浅水溅起水花。程含英送完鱼,扭头就走,只留下潇洒的背影。
  “我没客气。”这真是郁行野的朋友?不太像。
  鱼钓不上来,裴雁来又眯着眼入定,船离岸愈来愈远,喧嚣声也变少,几乎像是要与世隔绝。我百无聊赖地决定荒度时光,于是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天黑是在六点多那会儿,路过在捕鱼的渔船闹得动静很大,我被吵醒。
  脖子被海风吹僵,我艰难地左右活动,目所能及之处,除了黑梭梭的海面和远处几点光亮,就只有裴雁来和他的鱼竿。
  鱼竿被坠弯,水下应该有鱼咬钩,他却稳坐钓鱼台,不动如山。如果不是还睁着眼,我都以为他也睡了。
  “裴雁来,”我哑着嗓子提醒:“有鱼。”
  或许是我多此一举。
  “看到了。”他说。
  “……”我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问:“你困了吗?”
  “嗯。”他依旧应付我,也不知道听没听我说了什么。
  裴雁来视线放得很远,像要将一成不变的海面看穿,看到风的边际,看到世界尽头,环绕一圈再看到自己的后背。
  我突然意识到跟过来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静谧到安和的晚上,与世隔绝的海面,只有我和裴雁来的甲板,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果现在发问,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也不会后悔。
  我提着凳子,默不作声地挪到裴雁来身侧,然后坐下。
  海风咸湿,船在浪里颠簸,好在我不晕船,还能自若地做几个呼吸。
  裴雁来的漠视有时可以当作纵容,我深谙此道,于是试探着开口:“他们几个呢?”
  鱼杆恢复成直线,鱼已经跑了。裴雁来戴着手套的手指敲打着握杆,半天才微露倦色道:“在船舱里做刺身。”
  “晚上我们不烤鱼吗?只吃生的?”
  他有些累,言简意赅:“等着。”
  ……行,我等。
  这个角度抬头看夜空,会产生即将被吞没的浓烈错觉。人这么小,一生这么短,掀起的浪头,陨落的星星,拂面的夜风,都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镜。死亡是庞大又瑰丽的话题,但我此刻想到死,浮现的第一张脸竟然是老胡。
  不是很妙的念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胡生病的事。”我问他。
  裴雁来嗯了一声,说:“不难猜。”
  不难猜?我干笑两声,语气不算好:“我猜不到。”
  意料之外,裴雁来突然转头看我,似乎觉得好笑:“你在对我发什么脾气。”
  他不理解,我也不强求,于是从善如流:“对不起。”
  裴雁来开始打量我,那是种十分微妙的眼神,声音很轻:“你想说什么。”
  我斟酌着,打算采取迂回的策略。既然陪他送死的那句话成功取悦了他,那重复记忆应该是个好的开头:“那天我说的话,是真心的。”
  “哪天的话?”他似乎无所动容。
  我毫不介意地解释:“老胡手术那天。”
  裴雁来突然顿了顿,转过头,果然什么都没说。这种反应在他身上不太多见。
  气氛不差,我想是时候提到裴崇。那天在鼎润误打误撞的见面,以及多年前的匆匆一眼依旧让我挂怀。
  没人比我更想搞明白孙汀洲和那位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人的性向、以及对边缘群体的态度又是否会随着时间流变,只是这个话题太微妙,我措辞半天只蹦出三个字。
  “裴董他……”
  裴雁来的鱼竿突然又被压弯,弯下的弧度有点夸张,应该是条大鱼,我下意识闭上嘴。本以为这次咬钩的鱼也会被放生,但没想到,他竟然有所动作。
  鱼被遛上几圈,力道不减,可偏偏遇到的是裴雁来这怪物。看着温雅,实则凶悍。
  手臂肌肉骤然发际,鱼线猛收,握杆一扬,很快,体型硕大的鱼腾出水面,有力的鱼尾乱拍“哗啦啦”掀起片片响声。挣扎无用,最后它落进裴雁来脚边空置的桶。
  裴雁来收杆,慢条斯理地扯下手套:“现在,包括以后,你不会再和他们见面。”
  不是他,是他们。
  包含高文馥,单薄又无情的两个字囊括了裴雁来的双亲。
  常见的回避姿态,又是不让我再过问的意思。我想到不知所踪的林辉,不甘心一股脑涌出来。他一边把我扔掉,一边藏着秘密,这些秘密和我相关,我却一无所知。哪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说:“那好,裴雁来,我们谈谈林辉。”
  这一刻时间仿佛在坐标系上被扭曲成曲线,裴雁来摘下右手手套的动作慢下来,然后彻底停下。他神态自若地转过头,注视我:“林辉是哪位。”
  或许他确实不记得酒鬼的名字。
  我撑不住,先挪开视线:“是我爸,我跟你提过的,在很久以前。”老歪没必要骗我,如果不是因为心里笃定,我差点儿都要被他骗过去。
  “嗯,然后呢。”他点了下头,言下之意是印象浅淡。
  娱乐圈不收他真是损失,我几乎有些想笑:“你把他揍了一顿,对么?我是该为自己说谢谢,还是该替林辉本人委屈。”
  打完就忘,不太合适。
  海风吹过,裴雁来把手套丢在一边,额前的碎发被吹乱。如果不是胸腔还在起伏,他简直沉静得如同一尊华美的雕塑。
  “你记忆力比我好。但如果真的需要提醒,我乐意效劳。”我面无表情地滔滔不绝:“高三,你常去的那家酒吧,还有……”
  话没说完,我眼睁睁看着裴雁来伸出左手,又狠又准地横着卡住我的嘴。
  双唇间是触感陌生的皮肉。我和他对视,他眨了下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终于对我作出警告。
  “可以了。”
  语气平和,姿态强势。
  我喉结滚了滚,放任陷入这场心照不宣的僵持。
  船舱里突然传来便携音响的乐声,我依稀记得Jane的背包里是有这么个东西。
  ……
  「寒风不消说,误入千层楼」
  「点一把野火,无忧亦无愁」
  ……
  女声低沉沙哑,臊得我耳廓发红,鼓膜连着心脏在跳。
  在海上怎么燃起野火?我越想越魔怔。
  裴雁来的虎口就在唇间。火是红色,血也是,这算不算合理的代偿。
  我抿紧嘴唇,贪婪地试图和他的手接吻。打针前要用碘伏在皮肤上消毒,于是我探出舌尖,在他虎口处轻舔。
  裴雁来肌肉骤然发紧,他想抽手,但我得告诉他为时晚矣。
  我有两颗不太典型的虎牙,因为不常笑,没人在意过,连我自己也是。但此时此刻,我用它们厮磨那块皮肤,留恋地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一口咬下去,裴雁来猛地撤回去,我却不要脸地追上去。船猛颠一下,我失重一样跌倒在他身上,两个男人的重量,软折叠椅远远承担不住,吱呀一声垮塌,我和裴雁来栽到地上。
  桶被打翻,大鱼跳出来,一跃到远处的甲板,癫狂地扑腾着身体。
  裴雁来的脸近在咫尺,月亮洒了他半面光。
  记忆里,我从未和他有过如此漫长的对视,如此平静,又如此晦暗。
  直到皮肉被刺穿,他吃痛地皱起眉,是极为不悦的神态,手用力抽开。因为他的动作,微量的血液终于漫进我的齿关。
  尝到铁锈的味道,我味蕾错乱,错认成烈酒。
  我天真地以为以为这一刻会持续到宇宙尽头,但突如而来的海风卷散歌声。
  梁心拉开窗户,从船舱里探出头。
  ——“裴律师,林先生。钓不上来就算了,我们在烤鱼,过来吧。”
  上面亮,底下黑,他看不清我们,但我迟疑间牙关一松,裴雁来已经抽出手。
  “好的,马上来。”
  裴雁来说着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到的水。
  我也爬起来,像酒劲刚醒,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疯事儿。
  裴雁来捏着手套把鱼粗暴地扔进桶里,响声震天,抬腿就走。我喉结滚了滚,企图亡羊补牢,匆匆叫住他:“伤口,不然我,我帮你处理一下?”
  “林小山。”
  意料之外的,他竟然真的停下。
  我讷讷:“啊?……嗯,我在。”
  “事不过三,我给过你机会。”他侧过脸留下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很短暂,阴冷又潮湿,语气却轻和又平静:“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事不过三,给我过什么机会,他又在做怎样的倒数……我听不明白。
  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我尚且琢磨不清他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
  是我妈的电话。
  “小山啊,在忙吗?”因为信号不好,她声音有些小,但勉强能听。
  我喉咙干涩,清了清嗓子,答:“在外面。”
  “啊。”她闻言加快语速:“前段时间跟你讲过的,你高叔叔客户的女儿,你还记得吧?”
  “……记得。”我倒真想说不。
  她笑笑,语气温柔轻快:“她四月初正好在你们律所附近办点事儿,我一听说,就帮你约了一起吃个午饭,这事儿你得记在心里啊。我已经把她的电话发给你了,具体的你们年轻人自己联系。对了,餐厅记得提前定一下,不要怠慢人家姑娘。”
  沉默几秒,我艰难地喘口气,随口应付说好。
  这是最后一次。
  我会去,然后把话说清楚。
  电烤炉在上层的露台,我踩上二楼的时候,程含英正兴致勃勃地提刀解剖裴雁来钓上来的那条鱼。鱼已经死了,不知道是因为缺水还是被裴雁来砸的。
  裴雁来在洗手,伤口已经被他自己处理好,贴了创可贴。
  我局促地擦擦手,说:“我刀工不好,鱼我来烤吧。”
  “可以,小心别糊了。”梁心没有异议,摊摊手,把扦子交给我。
  我烤着鱼,炉子生着火,是漆黑海面上一豆明光。
  裴雁来没靠近,倚着栏杆,手上燃着烟,但没抽。印象里他从不碰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大抵是郁行野递给他的。
  走着神,我失手打翻调味的铁罐,一阵杂乱的脆响将裴雁来的视线引过来。他肩背舒展,身量极高,挺拔又好看。半扇脸迎着海面,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落了短暂两秒,烟雾没有过肺,从嘴里轻吐。
  一团模糊。
  在弥散的烟雾中,过去与现在重叠,裴雁来的脸几经变幻,终于凝实。
  匆匆一瞥,阴郁又俊美。
  我给鱼翻面,心脏漏了两拍半,但音响还在机械化地单曲循环。
  「江海渡孤舟,人海渡蜉蝣」
  「回望少年人,几度春日梦」
  ……
  「你看这世间匆匆,人海里落孤舟」
  「疯疯癫癫去,谁与你共游」
  喉管中似还残存他的血液。
  如果今夜就死在这里,我想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阿列夫零
  这首是张良成的《风浪里》
  *统一回复:山内心活动很多但不上脸,大家体谅一下裴狗过分的多疑和谨慎,他也是人,也会认为该吃一堑长一智,也会受伤。
 
 
第51章 难念的经
  出海爽是爽,但船上过夜的副作用不是没有。比如,一段时间内,我闻到鱼腥味就想干呕。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最近办公室订的盒饭总带点儿什么鱼。
  今天煎带鱼,明天酸菜鱼,后天番茄黑鱼……总之这套组合拳打下来,一个多礼拜我腹肌线条都清晰不少。
  适逢月底,李笑笑的朋友在附近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子,她帮着捧场,于是约组里同事去聚会。我有幸受邀,且点菜的时候她还贴心地避开沸腾鱼等经典菜式。
  谢弈咂摸咂摸嘴:“小山,你什么时候开始挑嘴儿了?”
  李笑笑意有所指,笑得戏谑:“这就是你不懂行了。”她拍拍我的肚子:“三个月以内,闻见鱼腥味孕吐是很正常的,我们得理解。”
  话音刚落,一众同事登时笑开怀。坐我右手边的哥们儿想趁乱摸我腹肌,被我木着脸一巴掌拍回去。
  菜上齐,转到我面前的是道芋头蒸腐乳。
  我夹了一筷子,淋着赤酱的芋头还没来及塞进嘴里,就听一位女同事招呼道:“对了家人们,这两天我家里收拾好了,礼拜天你们来暖房吧,我和我老公在家里支火锅!”
  女同事是四年前结的婚,丈夫在外企任职,孩子刚两岁。夫妻俩在首都打拼多年,加上家里的补贴,直到去年才在三环付下一套房的首付。估算装修完工的时间,差不多就在最近。
  “礼拜天?礼拜天是几号啊?”有人问。
  李笑笑翻看手机日历:“巧了,是愚人节。”
  四月一?那不就是三天后。
  我先声婉拒:“我那天下午有事,就不过去了。乔迁快乐。”
  女同事语气遗憾道:“啊,我老公还一直惦记你上次说的叫花鸡菜谱呢。不过我们就简单吃个午饭,下午你有事可以提前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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