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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天堂(近代现代)——阿列夫零

时间:2022-03-04 09:40:29  作者:阿列夫零
  “让让。”
  让我意外的是,这个动作的效果等同于在得了疯牛病的牛面前扯起一块红布,何为思脖子泛红,青筋迸出,瞬间暴起。
  他动作很快,拳头挥到我脸上,我没来及躲闪,就重心不稳撞上桌子,耳内短暂地嗡鸣,文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旋即,火辣的疼痛漫上嘴角。
  围观的人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也有人见乱去叫人。
  但我无心在意,指腹朝嘴角一摸。
  草。
  见血了。
  虎牙抵在舌尖,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可事实证明,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非常困难。
  我缓过突受重击的恍惚,站直身子。我舔了舔伤口,边卷起衬衫的袖子,边朝何为思走近。
  这傻逼神色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不像醉酒,也没听说有嗑药的习惯。我和他短暂对视两秒,脚步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
  何为思边往后退边把牙咬得吱吱作响,抬脚踹走谁的转椅。
  “林小山,我警告你,你他妈,你他妈别靠近我——”
  轮子咕噜噜地转,最终撞上南墙,才砰得停下。
  我充耳不闻,有同事想来拦我,但看见我脸色之后也没敢凑上来,讪讪退回去。
  如果我没猜错……
  何为思崩得极紧的神经终于断裂。
  他猛地推开我,一脚踹上矮柜,响声震耳,吼道:“死基佬!别他妈碰我,脏不脏啊草你妈!”
  “你妈知道他儿子喜欢带把儿的吗?天天搞男人你丫得没得病啊?体检报告里查艾滋了吗你来上班?!”
  “我真几把吐了!我草!”
  话毕。
  闻讯而来的所有同事统统变成哑巴,声音无法不通过介质传播,目力所及的整片办公区域顿时像被抽成了真空。
  预感成真,当头一棒到底还是砸了下来。
  前不久的某天下午,在咖啡厅,何为思撞完我就不管不顾跑远并非无意。
  倒推一下,我对周小培说的话,他也大概全听见了。
  种种异举得到合理的解释——何为思恐同,而我是gay。
  这事儿怪我。
  但想想也不能怪我。
  我一没滥交二没搞他,我做错了什么?
  “砰”的一声。
  何为思被我一拳打在颧骨上。他身板单薄,撞上墙根的柜子,东西七零八落往下掉。
  我嘴角还流着血,干笑两声,坐实了散开还没几秒的流言。
  “……怎么,我是草你还是草你爸了?”猝不及防的难堪让我口不择言:“管好你自己。”
  “妈的!”
  何为思登时大骂。他从杂物堆中起身,目眦欲裂,不要命地扑过来。
  我们缠斗于一处,他下狠手,我就出杀招,打红了眼。气氛逐渐白热,众人见状不妙终于上来阻拦,但我蛮力大,都没拦住。
  我用小臂制住他,手在半空握拳,骨节处有擦伤,因为捏得紧还在渗血。
  “道歉。现在。”我低声吼道。
  他起不来身,整张脸通红,颧骨和额头都带伤,声音哑得像拉锯,骤然暴起:“我呸!死同性恋!你他妈休想!!”
  我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没想到何为思会突然玩儿阴的。
  耿一直送我的铜质摆件先前滚到桌边,不知道怎么被他摸进手里,我回过神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儿重重朝我头砸来。
  我躲闪不及,同事的尖叫近在咫尺。
  完了。
  这玩意儿分量很足,实打实的纯铜,两尺多高,近十多千克。
  照我后脑来一下,不当场毙命也得中度以上脑震荡。
  我有点后悔。
  早知道今天闹到这个地步,我该跟裴雁来表白的。
  这件事不做,我当鬼都不得安宁。
  我下意识闭上眼——
  但一声凄厉的痛呼骤响,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围观的人群开始躁动,我敏锐地捕捉到两声“裴律”。
  裴雁来?
  他怎么来了?
  完了。醉酒盲亲和清醒出柜的差别有点儿大,裴雁来到时候要是真让我滚,我该怎么办?
  我杀了何为思的心都有了。
  心脏狂跳之余,我睁开眼。
  何为思面部狰狞,嘴巴张着,惨叫和口水一起往外流,异常狼狈。他拿着凶器的手臂以一种微妙但不过火的角度扭曲着,被裴雁来踩在鞋底下。
  我离得近,隐约能听见骨头在作响。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联想到北方粗条的炸麻花。
  “工作场合,不要吵闹。”
  裴雁来就站在我身边,他声音很低,很平缓,我脑子混沌,甚至分不清是在对谁说话。
  我抬起头的瞬间,他脚尖往下轻轻一压。
  何为思又是一声嚎叫,腕骨附近的肌肉应声发出微妙的声响。
  “当啷——”
  铜质小像摔在地上,偌大的鼎润竟然鸦雀无声,只有何为思还在矮声嚎叫。
  劫后余生,我身体像久未运转的机器,僵硬得不能动弹。
  我半截身子发麻,忍不住小声叫他,“……裴雁来。”
  裴雁来没听见,或者压根不想理我。他松开何为思的手腕,手臂穿过我和何为思身体之间的缝隙,生生掐着脖子把他拎起来。
  他臂力极大,抓人像是拎小鸡,我也被掀下去,一屁股滑远,撑坐在地上。
  “裴律……裴…咳咳…裴律……”何为思一米七出头,他闭着眼,被拎得只能垫着脚,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胡乱拨着颈间行凶的掌背:“放…咳…放我,放我……”
  裴雁来充耳不闻。他居高临下,半垂着眼,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
  “睁眼,然后看着我。”
  他不笑时,五官极其冷感薄情,这幅情态我见得最多,总把我迷得找不着北。很丢脸,这种状况下我居然还不忘对他发晴。
  裴雁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只看见何为思浑身发抖,眼睛紧闭,囫囵答了什么。
  随后灌进耳朵的是裴雁来的一声轻笑。
  没人看清他怎么出拳。
  接连的碰撞声后,在我眼里,或许被惊恐的作用戏剧性夸大,何为思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砸飞到两米开外,砸落在我的脚边。
  他鼻腔溅出星星点点的血,沾上两颊,口水呛住人,咳嗽出声,震出或许是半颗碎掉的牙,滚到不远处。
  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呜呜咽咽,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裴雁来慢条斯理地跟上去,揪着脑袋,问,“还继续么”。何为思的脸肉眼可见地很快肿起来,用脏字儿开口时,却又被他不紧不慢一拳封住。
  即便是闷响,此刻在我耳中也被无限放大,短促的肢体碰撞声竟然能令人牙酸心悸。
  裴雁来压根没想给他回答的机会。
  我眼看着裴雁来再次扬起手臂——
  场面到这时候才彻底失控。
  冲上去拦但拦不住的,报警的,打120的,叫保卫处的,还有脑子不清醒打电话给病床上的老胡的。
  糟了。
  我开始耳鸣,但这么多人在这儿……裴雁来,裴雁来不能沾人命。
  我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扑过去帮着拉人。
  “裴雁来。”他不理我,我继续喊:“裴雁来…裴雁来,你停下,你停下…裴雁来…”
  “……裴雁来!”
  我乱中拉住他的手臂,胆大妄为冲他侧脸来了一拳。
  空气几近凝固。
  他停手了,人群也像电影卡带般动作停滞,似乎以我为中心产生了一个黑洞,于是声响全都消失。只有何为思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嘴唇开合,模糊地说些带娘的脏话。
  于我眼里是静默的,漫长的三秒。
  裴雁来缓缓起身。
  灰色西装衣摆沾了血,他把外套脱下,骨节还带着红,单手理了理衬衫的领口和领带。
  一旦从暴力场景脱离,这人又变得从容优雅。诡异又压抑的画面。
  “120叫了吗。”裴雁来眉眼沉静,问。
  沉默几秒,是李笑笑干咳两声,答:“…叫,叫了。”
  万籁俱寂。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后知后觉自己还抓着裴雁来的小臂,刚想松开,他却反客为主,死死钳住我的指骨。
  很痛。
  裴雁来看我的眼神非常陌生,让我头皮发麻,毫不作伪地暴露出类兽的残暴本性。
  我试图吞咽,但因极度紧张,口水反而顺着嘴角流下。
  他另一只手掐着我的下颌,拇指抹掉我嘴角的水渍,却留下一道未干的血痕。
  “麻烦把垃圾清理一下。”
  裴雁来环视四周,突然笑了笑,如沐春风,“辛苦各位了。”
 
 
第54章 他秘而不宣
  第二天是周六,何为思凌晨三点把电子辞呈发到了人事部的邮箱。
  职场人多嘴杂,天刚亮这第二出好戏就尽人皆知。不过他业务能力一般,靠裙带关系上位,鼎润不短他一口饭,但少他一个也不少。
  老胡当天中午就听见风声,还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操劳多年的后遗症一朝爆发,腹上开完刀后他明显气血两虚,说话都有气无力。
  “就是闹了一点儿矛盾。”我应付道。
  老胡淡淡:“一点儿矛盾?我看未必。”
  详细的我哪儿敢聊,于是岔开话题,“……您最近怎么样?”
  他似乎是换个姿势躺着,被褥和衣服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动:“老样子。小漫和你说了吧?下周一专家组织会诊,如果还是处理不了,我就转院去沪市。”
  人直面生命流逝需要偌大勇气。亲耳听他自己说情况不好,我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我嗯了声,沉默半晌才说:“好,您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胡小姐联系我。”
  老胡也笑了下:“我不跟你客气。”
  周一上班时,何为思的位置已经被收拾干净。老何小何大抵和姓裴的八字犯冲,半年的时间,从耀武扬威到跌落泥沼,谁听都要说句世事无常。
  就是谢弈有点遗憾,嘴里含着煎饼果子嘀嘀咕咕,八卦群骨干成员跑路,组织就地解散,可惜,可惜。
  我觉得好笑,抬肘时一时不察打翻了杯子。
  所幸只有浅浅一杯低的水,没有损失什么,只是手背上的创可贴不防水,顿时洇湿成深褐色。
  谢弈从抽屉里扒拉来两盒没拆封的创可贴,手一扬,扔过来:“你嫂子给我备着的,我自己没用过,便宜你个小倒霉蛋了。赶紧换换,小心伤口发炎。”
  小米闻声也凑过来,递上毛线织的小包,针脚粗糙,颜色喜庆,我猜是他妈妈或姐姐亲手做的。一尺大小,但五脏俱全,双氧水棉签医用纱布要什么有什么。
  “林哥,这个……嗯……这个给你。你的伤口沾水了,还是消一下毒比较好。”
  我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
  李笑笑此刻一般路过,又顺手往我桌上扔了两盒蛋白棒。
  巧克力味儿的。
  “傻什么呢?”她周末烫了头发,发尾到肩,笑起来像世纪末的港星:“我们小山宝贝儿这是受宠若惊了还是怎么啊?”
  我张张嘴,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
  比起辞职的何为思,我深知自己才是八卦和舆论的中心。其实从早上进鼎润大门开始,四处投来打量的目光就没消停过。探究的居多,看笑话的也有。没交情的人怎么看我,厌恶也好,好奇也罢,说实话我并不在意。
  但对谢弈他们……我承认我心存顾忌。
  谢弈哈一声笑出来:“小山,什么年代了?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没见过,讲究眼界开阔与时俱进,性向歧视要不得,何…那种已经属于心理障碍了。我刚毕业那会儿接触的一个当事人和他情况比较像,就因为不小心被同性恋工友蹭了一下肩膀,就把人抡到颅内出血,这类人一般都伴暴力倾向,但也不好说是不是过去有类似的阴影。嗨……总之,他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米当捧哏:“对!对!没错!”
  郁结在心窝的闷气终于吐出来,我手一松,差点儿把双氧水瓶扔下去。
  “不过……”李笑笑内情知道的多,她拍拍我的肩,小声揶揄:“山儿,你说我们裴老板那天,是替谁发什么邪火呢?嗯?”
  那天裴雁来的反常全所上下有目共睹,但位高权重就是好,野火临门都要绕着烧。
  问我有什么用?我比谁都想知道。
  闻到八卦而动是谢弈的本能,他起身坐在我桌上,桌子不堪重负地吱喳吱喳,他瞪着俩眼瞅我。
  小米小事上完全没主见,也跟风看向我。
  一大一小两双眼,给我看起满后背鸡皮疙瘩,耳后也有些烧。我有口难言之际,邮箱新来件的提示音响起,紧接着裴雁来又发来微信消息把我解救。
  私人邮箱基本上只会收到扣费邮件,我把消息滑掉就抛之脑后。而裴雁来的通知则简明扼要。
  接触了小半年的新合伙人今天走马上任,现在人在他办公室,他叫我过去。
  “我还有事要忙,不说了。”我金蝉脱壳,成功从三人合击中杀出重围。
  老胡电话里和我提过新上司。
  Judy,三十多岁的亚欧混血,裴雁来的耶大校友,是裴雁来毕业后进入的律所的高管之一,也是位出色的野心家,名气不小。两人虽然行事风格迥异,但听说关系还不错。
  “关系不错”是老胡的原话。
  如果以裴雁来为圆心,画出来的一定是个空心圆,所有人一视同仁地被拦在外圈,这么多年勉强能突出重围的只有我一个……这词听得我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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