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邹海抱了几叠厚厚的文件,正眯着一只眼睛把脑袋朝前伸。他没想到里面的人会突然开门,一个踉跄,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哇——秦哥!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刚接了个电话没听到门铃响。”秦悦弯下腰同他一起把东西捡起来,让出一条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上回你给仙侠剧录的主题曲,后期制作完成了。我琢磨着你应该想听听看,所以急忙给你送来了。还有就是瑟瑟姐选了几个好剧本,嘱咐我一定要送来给你看看。”
秦悦叹道:“她还没有放弃啊。我是真没什么演戏的天分。”
不知是白瑟瑟对他期望过高还是盲目自信,给他定的路线是影视歌三栖发展。可这么多年在圈里不咸不淡的混着,秦悦对自己还是有充分认识的。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系统化的培训,他的演技终于彻底脱离了“尬”的境地,但远不及那些真正有戏剧表演天分的演员。人家那叫塑造活灵活现的人物,他现在还停留在“为了恰饭”的阶段。
邹海把东西堆在桌上,一抬头视线正巧与小关云横的撞上。两个人俱是一愣。孩子比他更快的反应过来,飞快地躲到秦悦身后。
不躲还好,一躲邹海不免多看了几眼。奇怪,他从来没看秦悦身边带着这么个孩子,按说肯定是没见过的。但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的长辈笑脸说道:“你好啊,小朋友。”
小关云横:“……”自秦悦身后谨慎地露出两只眼睛,仿佛才出巢穴极力规避风险的松鼠。
秦悦忍俊不禁,他揽住孩子的肩膀把他往怀里带:“这是邹海,是我的助理。”
孩子微微蹙眉:“你好。”
邹海一脸懵逼,颇有些受打击。他盯着这位有几分面善的孩子心道,不对啊。身边的人都说他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怎么头一回见面他就把人吓成这样?是今天进门的姿势不对吗?
秦悦又对邹海说道:“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他父母最近一个礼拜去外地出差,所以暂时把他寄养在我这里。”
邹海“哦”了一声:“长得挺好看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童星呢。”
秦悦:“哈哈哈,是啊。见面他的人都这么说。”才怪!他敢打赌,在此之前没人会试图盯着关老板的脸看一分钟以上。
邹海手里还有别的事,只在秦悦的公寓呆了十分钟左右就离开了。
等晃着钥匙走出小区他才恍然大悟。哦,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孩子让人觉得面善了。那张小脸可不隐隐有点关总的味道吗?
但哪怕哈雷彗星撞地球,资深社畜邹海都不会想到,他心中无限威严,一根手指就能掐死他前程的关大老板会跟刚才那位怯场的孩子是同一个人。
送走邹海,秦悦长舒了口气。他是该庆幸的。庆幸今天过来的不是细致犀利、急惊风的白瑟瑟,否则难保不会提些角度刁钻的问题,打得人措手不及。
孩子端端正正坐着,表情半是疑惑半是严肃看向他:“我家里人其实没到外地出差吧?我父母……我有父母吗?”
有,当然是有的。整个星光上上下下几乎无人不知,关云横的父母是二十多年前车祸去世的。
秦悦太阳穴的位置点豆一样地抽疼。他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套合理的说辞。要对一个几岁大的失去记忆的“孩子”讲述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怎么琢磨都不大合适。
要不,再缓缓,兴许今晚他就能变回来了。他抱着乐观主义精神如是想。
孩子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缓缓回落到自己的膝盖骨,轻声说道:“是我让你觉得为难了。”
他侧面的下颔线绷紧,虽然没有露出特别伤心的表情,但始终显得郁郁寡欢。
登时,秦悦心里开始发慌。他说道:“也不是为难吧。只是情况比较复杂。按你目前的状况理解起来可能有一定的困难。”
小关云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突兀地问道:“也就是说以前的我一定能理解,对吗?”
不愧是未来的嘴炮之王,抠字眼的水平从小就不差。
“……其实也并不是都能理解啦。”
秦悦当即决定采用战术性后仰。他看了眼时间,大声说道:“哎呀,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家里没菜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孩子扬起那张稚气满满的脸孔,先是沉默不语,再是目不转睛盯了他几秒。最后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大人的嘴,骗人的鬼。”
“??”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虽迟但到!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老怀安慰,险些潸然泪下。
可冷静下来一想,秦悦又觉得自己的心态是不是出了问题?莫非在关大老板的嘴炮下生活久了,都被摧残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温柔小意他不习惯,就好狂风骤雨抑或电闪雷鸣这一口。不能吧……
他站在原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直到一双小手把外套塞进他怀里:“秦悦,我们走吧。”外套不是他早些出门时候穿过的那件,而是从衣柜里新拿的。
“没关系,我就穿门口挂的那件就好。”一天之内换两件外套太奢侈了。
“但之前回来的时候你的手好凉,现在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我觉得你还是穿暖和一点比较好哦。”
穿暖和一点比较好哦……听起来像是善良的建议对吧?可秦悦偏偏从这份温柔底下读到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又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站在身前,睨着他说:“笨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推拒的动作自然而然往里一收,他就对这个几岁大的关云横认了怂:“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瞪我。”
“我没有瞪你,只是看着你而已。”
“还说没有?穿衣镜前自己去照照吧!”他自然而然用熟悉的口吻回答,完全忘记之前发誓要认真呵护孩子幼小的心灵。
只是因为那一瞬,他突然觉得,无论是哪个年龄形态的关云横,有些东西仿佛从未改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02章 千岁酒(六)
慢慢走出小区, 秦悦才记起他刚搬过来不久,对周围的布局并不了解。他略有些后悔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点外卖, 起码对餐厅的菜品能有更直观的认识, 不至于像现在,跟两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毗邻小区的几家西餐厅看上去环境优雅、窗明几净,但秦悦低头看了眼脚上已经褪色的皮靴,再看看玻璃那端坐得跟两棵挺拔小白杨的男女, 不由一阵心累。
又走了几百米,他终于相中了一家蜀菜馆,记得关云横喜欢吃辣, 但至于小关云横的口味他有点摸不准, 因此站在原地迟疑的几秒。而与此同时, 孩子却被不远处装修明快的快餐店吸引了注意力。
W记连锁, 专营与炸鸡汉堡相关的一切垃圾食品。原先关云横用余光扫到都会觉得玷污了品味的廉价货。秦悦的心情一时间相当复杂。他不知该仰头狂笑, 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幕, 还是努力帮关大老板守住最后的底线, 以免他恢复后自尊心受挫。
孩子的双眸清澈不含杂质, 倒映出秦悦无奈的表情。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天平左右两边蹦来跳去。一个满脸紧张:“用垃圾食品投喂关大老板BIG胆!谁知道他想起来会不会把事情记在小黑本本上面。你是不是欠骂?”一个云淡风轻地摊手:“无所谓,无所谓, 他恢复过后记不记还得两说。且这难道不是他自己要求的吗?”
小手拉起他的晃了两下,声音又绵又软:“不可以吗?”
天平碎成渣渣。秦悦当即竖白旗:“行, 那咱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还没有到正经午休时间, 快餐店内只有小猫两三只。
轮到秦悦时, 他飞快地点了餐:“要一份双层鳕鱼汉堡套餐, 饮料要橙汁, 谢谢。你呢?”
孩子盯着头顶的菜单, 余光往一旁陈列柜瞥。跟他高度相近的那一格放着只黑白企鹅,圆滚滚的身体,脖子上有一只蓝色花纹的蝴蝶结,嘴巴跟脚掌都是浅金色的,憨态可掬,十分讨喜。
服务生日常应付这类情况,笑着对戴口罩的青年说道:“这是新推出的儿童套餐哦。搭配玩具是《欢乐一家人》的主角企鹅卢比。很多小朋友都是它的粉呢。”
秦悦当机立断:“就要那个。”
十分钟后他端着托盘走在前面,扭头就看到关云横捧着企鹅玩偶,慢慢跟上来。奶白的小脸与玩偶毛茸茸的脸交相辉映,说不出谁更可爱。
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秦悦将套餐推到孩子面前。儿童套餐的汉堡是鲸鱼造型的,连炸马铃薯都切成了海星的的形状。孩子捻起一个,蘸了下蕃茄酱:“……其实我就是想要那个企鹅而已。”
秦悦忍俊不禁道:“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可以换。反正内容物差不多,只是样子不同。”
小关云横连犹豫都没有:“嗯,谢谢,那你吃吧。”
两人迅速交换了套餐,认真地吃起来。
儿童汉堡里也是鳕鱼肉饼,只是放了某种儿童偏好的酸甜酱,实在不怎么合秦悦的胃口。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它啃完了。而关云横那边,成人汉堡的尺寸其实还好。他边吃边观察秦悦的动向,嘴边糊了圈白色的酸黄瓜酱。
秦悦逗他:“专心吃饭。你看我做什么?”
“……你长得很好看。”诚实地回答完,孩子的面颊微微发红,用饮料杯遮住鼻子以下的位置。
秦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等一下,我手机里没有录音APP,马上下载一个。”
“下载来做什么?”
“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下孩子彻底不说话了,他红了脸,抓起餐盘里的餐巾纸,擦了老半天也没把嘴边的酱料擦干净。
好像逗过头了。秦悦抓起他:“走吧,我带你去洗把脸,小鸵鸟。”
忆往昔,关大老板多冷高贵冷艳,犯错也是一脸“跪安吧”的气势,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类小事闹大红脸?秦悦觉得,这小模样实在太下饭了。于是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他又打包了一份小食套餐带走。
鸡块是刚炸好的,但凡天气暖和一些都稍显烫口,但在雪天享用再合适不过。秦悦嘴里叼了一个,用纸巾夹着一个递给关云横。孩子一手抱着企鹅玩具,一手接过鸡块,放在嘴里,两口一个。
“好吃吗?”
“好吃。”
变小的关老板真是好养活得让人心中有愧。
昨晚与上午都下了雪,街面一直有道路除雪机在工作。大部分的雪被堆在墙根街尾,在低温中渐渐消融成雪水。唯有附近的儿童游乐设施里还有少许的幸存者,尤其是沙坑上还铺陈着一层厚厚的雪。四五个孩子尖叫着在这一小片洁白上嬉戏打跳,相互投掷着雪球。
孩子停住了,羡慕地望着那团热闹。
“怎么?你也想玩儿?”秦悦看着他冻红的指尖,心想怎么就忘记给孩子配双手套了,还是快点回到暖气充足的室内更好。
小关云横的眼睛瞬间黯了黯,缓慢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没有,我们走吧。”
无限渴望,但极力忍耐。太犯规了!秦悦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去吧,别跑太远,注意别让衣服被雪浸湿了。”
就像漆黑的屋内突然有了光,孩子的整张脸被点亮了。他长长的“欸——”了一声,扎进人堆里。
如果有人想问秦悦现在的心情,那大概就是亲眼目睹威风凛凛的德国黑背突然化身纯良软萌的柯基犬,哭笑不得。
他没发多久的呆,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按下接听键,关鹏极度客气的腔调从另一端传来: “喂,秦先生,您之前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邹海的来访打岔,他都已经忘记先前给关鹏打过电话的事情了。而此时他的想法也较之前产生了变化。他清了清嗓子,装作十分困惑的模样回答道:“是吗?我有给你打过电话。真是不好意思,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
与其大费唇舌解释非自然事故,把这样的关云横交给关鹏,不如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更好些。
关鹏笑道:“哦,是这样啊,那就好。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您也别客气,尽管给我电话就是了。”
关鹏面对他是总带有真挚的恭敬感,也许关云横曾经向他透露过些许蛛丝马迹?但秦悦还是没敢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回答道:“好的,谢谢。上回寄养猫就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才多大点事啊!”
临要挂电话的时候,关鹏突然问道:“对了,秦先生,您今天有见过关总吗?我今天打了几通电话了,他都没接。”
一抬眼,孩子在雪地里用力朝他挥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秦悦险些咬到舌头:“见过啊,早晨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也出门呢。可能是不方便接听或者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吧。”
“好吧。那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让他跟我联系。我今天打了一上午的电话,联系不上我心里特别发慌!”不得不说,关鹏的第六感还是准的。
“一定。”一通电话打完,秦悦的背上出了层毛毛汗。他宁愿直接跟妖物恶斗都不想刻意欺骗对他一直心怀善意的人。
他正站在寒风中忏悔,关云横冲到他眼前:“秦悦,秦悦,过来看!”
“什么?”他被孩子欢快的表情闪花了眼睛,一晃神莫名其妙被拖到雪地里。
雪地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雪人,头顶倒扣着红色的沙桶,眼睛是黑色的石子儿,鼻子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截塑料片,再用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充当手臂。相当的抽象,相当的粗糙,相当的……眼熟。跟上回关云横在欧洲出差时发给他的照片有异曲同工之妙。
孩子昂起脑袋,双颊冻得发红,眼睛里像有星星闪动:“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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