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歌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从座位上消失。只留下桌上歪来倒去的酒壶与余音绕梁的叹息声:“堪不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早知如此,我便是被天雷劈死也不想化作这千年的精怪,好在……”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
看着清醒,但柳随歌大概也已经醉了。秦悦将酒壶酒杯打包丢去垃圾站,回来的时候男人连姿势都没变过。
照柳随歌所说,灵芝、龙泽几位仙草其实对身体大有裨益,喝了就喝了。只是这梦魂草据古书记载长在阴阳河畔,人间早已绝迹。只知道味道清甜如蜂蜜,功效副作用一概不知。
秦悦叹了口气,拍拍男人的额角:“关云横?关云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也不知道喝下去过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相柳刚消灭完一整盆的猫粮,打着饱嗝儿,幸灾乐祸地路过:“哟,睡得挺沉的。我看这一回不睡上个三天三夜是不会醒了。”
秦悦:“……”这种时候真的大可不必,何况他们也没占到半分便宜不是?
正当此时,男人低低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
秦悦大喜过望,弯下腰拍拍他的背:“是不是难受了?你也真是的……”
“……”男人的瞳仁漆黑一团,像是灵魂都沉入了深渊当中。整个人瞬间蒙上一层从未有过的脆弱感。
这简直太奇怪了。他是暴躁的、直率的、充满生命力的,可靠的。但绝不会是脆弱的。
秦悦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慌:“关云横?你怎么样了?回答我!”
男人看向他,但目光没有聚焦,听凭他摇晃自己的脑袋与肩膀,举起手臂都没有任何反馈。
秦悦掏出手机,拨通柳随歌的号码。开始几次无人接听,直到第十次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他没等对方说话就大声吼道:“柳随歌,梦魂草到底有什么后果??关云横与你不同,他……”
“他喝醉了。”一个不太高兴的年轻男声打断了他:“你是他朋友吗?三更半夜不睡觉,喝醉了跑到别人家里来。真讨厌!”
“呃……请问你是?”这声音依稀在哪里听到过。
“别胡说。”听动静,手机似乎已经易手,一道温柔的女声说道:“您好,请问您是张先生的朋友吗?是这样的。他喝醉了,不知怎的倒在了我家门口。”
“您是槐小姐吗?”
对方似乎十分惊讶:“对,请问您是……”
“上回在咖啡厅,我跟您有过一面之缘。”
“啊,听您这么一说是有点印象。”
秦悦问道:“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说胡话。”声音含着笑,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旁边更年轻的男声在不耐地催促:“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还能跑到我们这里帮忙照顾?”
这孩子真不可爱。
“我能跟他说两句吗?”
“当然可以。只是不太确定他会回答你。”
“嗯,我明白了。但我找他是急事。”
“那我把电话给他了。”
等确定柳随歌拿到电话,秦悦又问:“随歌,关云横现在情况不好。你能不能告诉我梦魂草到底有什么影响?”
对方含糊其辞说了两句,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在说醉话。
“柳随歌,我已经欠了他太多!希望至少他在我身边是完好无损的。所以……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梦魂草到底对普通人有什么负面影响?!”
“魂魄、沉睡,回溯……”
“什么?你说得清楚一点。”
这份急迫的追问很快难以为继。座椅上的男人消失了,只有一件外套软啪啪地撑出一道硬朗的弧线。
秦悦心头一凉,也顾不上打电话:“关云横!”
相柳说道:“冷静。他没有消失。”
“你说什么?”
“我说他没有消失。所以你不用过分紧张。真该让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脸色活像一只鬼。遇事不要慌。”
对,遇事不要慌,这是爷爷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深吸了口气,将那件大衣取下来。大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
“这……”秦悦揉揉眼睛,朝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说了吗?他没有消失。就在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跟朱冥看到他一点点地变小,最后缩进衣服里。”橘猫趴在椅子的边缘,用鼻子仔细嗅了几下:“一样讨厌的味道,是那个姓关的无疑。”
“可是,可是,他怎么变小了?”
“我哪知道啊。你要问柳随歌在酒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让那么牛高马大一个人变成这么小一只。”
相柳用肉垫在孩童的脸上踩了两下:“呵呵,真没想到会有如此快乐的一天。”
秦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刚上过厕所。”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要给这位光溜溜的小关总找点遮挡物。秦悦去隔壁找来关云横的浴袍,虽然大了太多,但好歹是自己的东西。这么一番折腾动静不小,但被搬到沙发上的时候,依旧没醒。
孩童的睡颜十分无辜。长睫毛像刷子一样垂着,在眼底投射出一道淡淡的影子。眉毛比成年后寡淡些,但隐约可见今后的模样。红润的嘴微微嘟起,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最大的区别在于肤色。关云横成年后的肤色接近于麦色,本来以为是天生的。现在看来是后天刻意培养出来的颜色。大概原有的肤色过于白皙会降低他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感。
“也不知道醒来过后会不会崩溃?”算了,这回是他提醒不到位,被骂两句消消火也很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这种形态会维持多久?等天亮了一定要去附近的商场买几套童装回来。当然最好是天亮过后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他胡思乱想着,掌下的小身躯突然动了动。
孩童睁开眼,瞳仁像黑葡萄一样水润有光泽,透着几分茫然无措。
但秦悦由于过于激动,直接忽略了他不太对劲的态度。他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然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真是吓死我了。我都差点以为柳随歌喂了毒酒给你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偏偏要往酒里加那么生僻的药材。大概是因为精怪是百毒不侵,所以半点忌讳都没有。”
“……”孩童抱着软毯,眼珠随着他的身影来回转动。
“还有你,你也是的。关云横,你平时那么不好骗的人,怎么要陪柳随歌喝酒呢?你看我逃得多快。不过这事儿都怪我,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柳随歌有多不靠谱,你也就不至于着了他的道了。”
孩童静静地望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秦悦终于觉出点不对味来,他走到沙发前蹲下,直视孩童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可别再吓我了。关云横?”
孩童先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哑着嗓音说道:“所以,我的名字是叫关云横吗?”
秦悦此时的感觉活像被天雷劈中。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双手揪住小关云横的脸先朝里面按压再弹开,反复多次后,满怀期望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一旁的相柳不忍直视地别过脸,简直不想承认眼前这个奇怪的青年是它的契主。
大概是因为刚醒过来反应迟钝,小关云横很好脾气地任他随意搓圆捏扁。然后摇摇头回答:“没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会吧。你只是喝醉了,又没摔到脑袋。”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孩童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掌,迷迷糊糊想。名字、来历全像是被浓雾遮挡的道路。唯有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受打击的青年人,似乎有些亲切感。
他试探道:“请问……你是我的哥哥吗?”
秦悦:“……不是,我是你的朋友。”
“是吗?可是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大的朋友呢?”
“……”
相柳忍无可忍,笑得在地上打滚:“噗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真是太有趣了!”
小关云横朝后一缩,揪住秦悦的衣袖,似乎略有些害怕的样子:“猫?在说话?”
秦悦看向几乎挤进自己怀里的小孩,错愕地想,记得很久以前关云横确实说过他最讨厌猫和老鼠之类的话。难道这不是托词,也不是嘲讽,而是真的不喜欢,或者说是……害怕?
他陡然同情心大盛,摸摸孩子的背:“不怕不怕。它不挠人的。相柳,你别吓他!他现在就一小孩儿!”
橘猫竖起尾巴在沙发周围打转,嗤之以鼻道:“切,就算他现在是一小孩儿也不是普通的小孩儿。他可是关云横。”
“你不许欺负他!不然没有葱油味的薯片也没有妙鲜包!”
相柳直接炸毛说道:“你威胁我?你居然为了关云横威胁我?!”
它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前些年一起出生入死,我为了你变成这个鬼样子。你居然现在为了个讨厌的男人威胁我!”
这……从何说起啊。
秦悦顿时头大如斗:“我不是为了关云横威胁你。你自己看看他被吓得!”
孩童的脸庞明显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白,他捏着秦悦袖口的手指还微微发抖。
他不由心里一拧,很不习惯这样畏畏缩缩的关云横。他指着相柳说道:“你看它虽然长得凶,但是并没有太靠近。虽然声音大,但爪子都好好收在肉垫里。说明它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而且你不觉得它胖胖的,挺可爱的吗?”
相柳差点没被气昏过去:“姓秦的!你现在翅膀硬了居然帮着他来欺负我?你居然说我胖!从今往后,我再帮你,我就把自己的尾巴吃进去!”
它狂风骤雨般吼完,独自跳上高处生闷气去了。
“啊,他生气了。”小关云横从秦悦身后露出两只眼,小声惊呼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关老板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好捏。幸好他用尽全身自制力忍住了!
秦悦心里合计把这种状态的关云横丢回自己的公寓恐有不妥,还是暂时收留他一晚。只有等天亮之后再从长计议了。当然他更希望的是,天亮之后酒的效力能够过去。
“哥哥……”小关云横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唯恐青年也将他丢下:“我家里人是不是不要我了?”
孩童满脸惶恐,颤抖的睫毛还沾了些泪水,简直……可爱到有些犯规。
秦悦控制住自己想犯贱的手指,摸摸他的头发:“不是的。你别乱想。等天亮了我就通知你家里人。今晚你就暂时在这里住下。”
说完这句话,他感到小关云横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你不用叫我哥哥,就叫我秦悦好了。”
“哪个秦哪个悦?”孩童的声线稚嫩,远不及当年时低沉,但满满都是弱小无倚的气质,惹人怜爱。
没错,他真的是在怜爱“那个”关云横!
秦悦牵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写给他看:“你看秦朝的秦,喜悦的悦。”
孩童将手掌捏成一个小拳头,认真跟读:“嗯,我记住了。秦悦。秦朝的秦,喜悦的悦。”
他笑得纯粹天真,无所遮掩。而印象中关云横很少有这个笑法,不然怎么说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负重前行呢?
秦悦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先带你去刷牙洗脸,然后你睡里面那张床。”
“那你呢?”
“我睡沙发。”不敢跟关大老板同床共枕,免得今后他想起来又在小黑本本上面记一笔。
小关云横“哦”了一声,乖巧而顺从。这种明显的割裂感总让秦悦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发梦?平时冷嘲热讽听多了,所以要在梦里给自己塑造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关云横,也好体会一下欺负人的快/感?
但经历了一系列洗漱过后,孩童仍然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这就说明真不是一个梦。他把他抱上床,掖好被子,情不自禁伸手拍拍他的脑瓜:“好好休息吧。天一亮家里人就来接你了。”
小关云横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只是小声道:“不要关灯。”
“不关顶灯你睡不好。要不我给你把床头灯留着?”
“……好。”
安排好异常状态的关老板,疲惫感一下奔涌而来。秦悦抱着被子,一头栽进沙发,入睡前还在祈求天亮之后一切顺利,哪怕到时候床上会出现一个裸/睡的喷火暴龙。
客厅的沙发是半皮半布艺的,讲究贴合屋内的装修风格,并不适合用来当备用床使用。做了半宿噩梦后,秦悦满头大汗地从上面一骨碌翻起来。难怪之前他喝醉酒,关云横宁愿跟他挤一张床都不睡沙发,实在是因为不睡还好,一睡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擦擦额上的汗,总觉得脚边多了样东西。打开灯,小小一只关云横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正靠在旁边的沙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见到他醒了,顿时显得有些高兴。
他是不是在真的高兴秦悦打不了包票,但半夜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秦悦的确是吓出一层冷汗。
他无言地愣了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关云横怯怯地问道:“秦悦,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就是一个人睡不着,有些害怕,并不是故意想吵醒你的。”
呃……真想捏捏这个小脸蛋。
秦悦笑道:“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儿惊讶。”
就……捏那么一下下好了。选腮帮子肉最多的地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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