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月安沉默良久,转回目光后在他身前蹲下,他蹲得比隋风逸矮一个台阶,看他要微微抬头,隋风逸背后的夕阳马上就要消隐,他被罩在他的身影下,似乎不解,“挺奇怪的。”
“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隋风逸头一次非常欣赏隋月安不说谎这一秉性,他勾起嘴角,“而且你知道吗,想表示担心,不该一次又一次把人踹进水里。”他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悄悄凑近隋月安耳边,“你应该,抱抱我。”
把隋风逸踹下水,隋月安以为今天他俩高低得有一个见血,但没想到,预想中的大打出手没有,面前人看着还挺美。他想了想,抱了上去。
“哎哎!”隋风逸挡住他,“还是别抱了,再把你弄湿了。”
“没关系。”隋月安说得很小声。
“但你可以,”隋风逸冷得直抖,还是笑出酒窝,在夕阳下的昏黄暖光下咧着一口白牙,拉着隋月安的手放在自己头顶,“摸摸我。”
隋月安摸了两把他湿漉漉的发,忍住嘴边一句好乖,怕说出来隋风逸会意识到自己很像一只落了水的狗。
“还在还在,人还在那儿呢!”渐渐散去的人群中,突然跑来一对男女,三十岁左右,冲下阶梯,拉着隋风逸连连道谢。问过,才知道是那个落水小孩儿的父母。
两人在隔壁街开了一家小餐馆,平时太忙抽不出功夫,就散养着孩子在街上玩儿,平时和他一起玩的小朋友发现他落水第一时间跑回了餐馆找大人。小孩儿除了呛了几口水之外并没有大碍,已经抱回家休息。夫妇两人说什么都非拉着隋风逸他们回餐馆,短短的路程不断道谢,几度哽咽。
进了餐馆,老板先带隋风逸上二楼洗澡。穿着老板娘准备的干净衣服下楼时,隋月安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不大的四人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夫妇两人做遍所有拿手菜,只为感谢隋风逸。他俩知道推拒不了,也不再客气,结结实实吃了一顿。
中途老板抗着两根长竹竿出去了一趟,二十多分钟后回来,手里拎了辆沾满淤泥的儿童滑板车。小孩儿回来就开始发烧,却还惦记和自己一起掉水里的车子。
时间正值饭点儿,小餐馆始终客满,两人不好意思多留,吃完饭便道别。出门,天已经黑透。
巴西菜是不用吃了,隋风逸看了眼表,“今天我们生日。”
隋月安看他。
“如果只活一天,你想做什么?”
隋月安并没思考,直接摇头。
“距离明天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如果只剩四个小时可以活,你最想做什么?”
隋月安还是摇头。
隋风逸拉起他就跑,带着笑音,“那我们,看见什么就干什么,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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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两人一路跑出商业街,跑进城市公园。隋风逸一直紧紧攥着隋月安不给他机会挣开,热闹鲜活的广场上,他拉着隋月安和小朋友抢球踢,拉着他一起跳广场舞。
随后他们继续跑,穿过偌大的球场,穿过高耸的松林,跑进公园深处。路灯变得稀疏后他们没了方向,脚步也慢下来。两人在黑夜中慢慢迷路,才发现这里占地极大。
“这下我们要漫无目的地耗尽剩下的生命了。”隋月安面无表情地嘲笑。
“谁说的。”隋风逸一扬下巴,看向不远处,“没看见吗,我们的指引就在前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座面积巨大的人工湖,周围丛林幽密,像一块被包裹起来的黑曜石。而他所说的指引,是立在湖边的一座小屋,闪着昏黄的一点光。
拉着隋月安跑到湖边,才发现湖边还架着座木桥,桥边停靠着十几艘木船。
听到动静,坐在小屋里的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小伙子租船的吗,来这边儿。”
隋风逸一听能坐船突然兴奋,火速租了船。看见小屋里摆着的钓竿,才知道这原来是夜钓场所,只是他们来的时间早,湖上没有别的钓客。选了艘顺眼的船跳上去,正准备伸手接隋月安,转头,发现那人靠在小屋前,离着自己已经十几米远。
隋月安说,“我在这儿等你。”
隋风逸长腿一迈跨上木桥,连推带抱地把人弄上船,不等人起身要跑,先抓过船桨借力一推,驶离了岸边。
随着他们的离开,那头传来船主的声音,“救生衣在隔板里,穿好注意安全啊!有什么问题就打手电招呼我啊!”
看着周围漆黑的水,隋月安有明显的紧绷,他翻出救生衣,看隋风逸,“穿不穿?”
隋风逸吊儿郎当地划着桨,“就剩三个小时好活,穿什么救生衣。”
最后隋月安也没套那件大晚上都还闪着荧光的衣服,通通塞回来处。隋风逸划船划得起劲,他却浑身发毛,“差不多得了,非要划到湖中心吗。”
隋风逸不理,他感觉到隋月安是怕水,憋着坏地往深处划。十几分钟后船停在了湖中心,今晚没有一点风,周围静得不真实,隋风逸喟叹一声,扔开船桨,枕着胳膊仰面躺下,又指指天,“你看,月亮。”
木船太小,稍微动作都左摇右晃,隋月安扶着船边,“你轻点儿动。”
“啊?”隋风逸犯起坏来没完,他猛地起身,带着船身又一阵摇晃,“为什么啊?”说着他突然一把搂过隋月安,揽着他就要往下躺。
隋月安不乐意,挣扎着想挣脱,但又怕真的翻船,没挣两下就被压着倒下去。两人的重量一起撞向船板,剧烈的晃动随之而来,几个瞬间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船快要翻扣,隋风逸倒一直气定神闲。窄小的空间里,要容下他们两个只能面对面侧躺,隋月安下意识紧抓着隋风逸,像是怕一松手就会跌进无边黑水。
约半分钟后,船身的晃动渐渐停下,隋风逸好笑道,“怕什么,二十一年前的今天咱们一起出生,现在再一起交代在这儿,不挺好吗。”
隋月安松开他,身体还有些僵硬,满是嫌弃,“我想换个别的地儿交代。”
隋风逸乐,转头看向头顶,月亮在他们左边,星空澄澈,是现在极少能看见的景色。仔细听,似乎能听见游鱼在水底活动,缓慢上升的水泡在湖面悄声破裂。极度安静的环境中,他们仿佛被独立隔绝,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找到他们。
隋风逸不自觉放低声音,“太静了,都有点儿吓人了。”
“现在知道吓人了。”隋月安也看向夜空,慢慢放松下来,盯着一处呢喃,“启明星。”
借着星月的光,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幽静的湖中心,草植的味道和水汽浸在鼻间,夜晚的春风带着独特的凉意。隋风逸转回头看身边的人,看他缓慢颤动的睫毛和因星月泛光的眼眸,然后突然凑近,“小样儿吧,长得还挺好看。”
隋月安微微皱眉想了想,“夸自己呢?”
看着他,隋风逸突然想起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我说,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哥啊?”
两人极近的对视,隋月安直直望进对方眼底,“我叫过,你没理我。”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隋风逸猛地坐起身,船立马跟着摇晃,他施展不开,只能撑在隋月安身上,低头埋怨,“没理你肯定是因为没听见啊!你再叫一声,我现在肯定理你。”
隋月安抓着隋风逸的胳膊稳住自己,烦得不行,“不叫,你别动了!”
“为什么不叫!你叫一声,就一声!”看诱哄无效,隋风逸又横眉竖目地叫唤,“快叫,不叫把你扔水里去!”他估计隋月安也不信自己会扔他,干脆来了点儿实际的威胁,“你不叫我挠你痒痒肉了啊!”说完他便上手,先一手抓过隋月安两只手,紧紧钳着,另一手在他腰侧来回地挠。
“你他妈……别动了!下午水还没喝够吗!”隋月安挣也挣不开,躲又没处躲,船还晃个不停,他气急,探头就咬了隋风逸一口。第一口咬在下巴,不好发力,于是他微微下移换了个地方,咬在喉结边儿上。
隋风逸嗷一嗓子松开人,立马捂上受创处,“我靠,真是属老虎的啊,咬人这么疼!”他掐上隋月安的下巴,“张嘴,我看看你长了几颗小虎牙,再咬人我就找把锉刀,全给你锉平喽。”
隋月安打掉他的爪子,“你锉一个我看看。”
“嗨呀?”隋风逸也上来劲儿了,手又捏回去,“碰一下还不行啦?”
隋月安挑眉,“不行。”
隋风逸哼一声,“我还就碰,我不光碰!”说着他突然前倾,一下亲在隋月安唇边。极短暂的一吻,隋月安并没什么反应,却让隋风逸慌了手脚,“我我……我是想咬你一口。”他比手画脚地为自己辩白,“距离太近了、太近了就,没来得及张嘴……你能明白吧?”
隋月安看了他一阵,笑出声来,“能,像你能做出来的事儿,蠢。”他本以为说完隋风逸又该发飙,但没有,那人静静的,甚至无辜,看着湖面没说话。
只有隋风逸知道,刚才他就是想亲隋月安一口,他觉得哥哥亲弟弟天经地义,怕隋月安觉得别扭才那么说,但一看隋月安这么坦然,倒显得他龌龊了。
两人在船上呆了挺久,期间隋风逸总觉得耳朵里还有水,弄又弄不出来,烦得他把耳朵都搓得通红。之后,有钓客来后他们就看着别人钓鱼,直到船渐渐多起来,他们才划船回去。
上了岸,两人顺着船主指的方向慢慢走出公园。
“这生日过的,没吹蜡烛也没许愿,本来定了个蛋糕在餐厅,也没吃上。”隋风逸说着又看了一次表,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分钟。
隋月安说,“想吃就去买,我可以陪你。”
这个时间甜品店都已经打烊,最后两人找了个便利店,到门口了隋风逸还不忘琢磨,“只活一天,是不是该进去打劫一个蛋糕才不亏。”
隋月安原地停下,“那我还是在这儿等你。”
隋风逸乐,“买买买,买一个!”
虽说是便利店,这个时间也没剩什么吃的,两人在冷藏柜挑了个最接近蛋糕的布丁,拿去结账的时候又要生日蜡烛。
店员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没有生日蜡烛。”说着他躬身在柜台后翻了翻,拿出一根比大拇指还粗的白色蜡烛,“只有这样的照明用无烟蜡烛,来一根吗。”
拿着一瓶布丁和一根蜡烛出了便利店,两人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他们身后是一家制衣店,店已经关门,招牌的霓虹灯却没关,两人坐在黄粉相间的灯光范围内,点了蜡烛。
隋风逸一手托着布丁,一手拿着蜡烛,“来吧,许个愿。”他看隋月安迟疑,“行,我先来,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健康平安,远离疾病,祝我们快乐。好了,该你了。”
隋月安抿抿嘴,“愿望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我不管,反正我说出来了,你不说算什么,白听我一个,不道德啊!”说着隋风逸举着蜡烛晃了晃,“没事儿,不着急你慢慢想,咱们这蜡烛耐烧。”说完他又嗷了一嗓子,融化的蜡液烫得他一哆嗦,险些掉了蜡烛。
隋月安顿了顿,说,“希望,永远不要有意外。”
隋风逸思考着他的话,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消失,“我觉得意外不可怕,只要还有那颗想要恢复当初的心。”
隋月安接过蜡烛吹灭,似笑非笑,“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为什么不信。”隋风逸的眸色深浓,口吻都严肃起来,“希望不要有意外很正常,但还有一种情况,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的时候,意外就不会发生了,因为你什么都不在乎,意外在你这里不成立,你,不许往那个方向走。”说着他拉着隋月安的胳膊靠向自己,“我会拽着你,一直拽着。”
隋月安看似平静,内心却有一根似弦的地方被拨动。
“来吧,吃蛋糕。”隋风逸掀开布丁的盖子,扣下上面的小勺,都递给隋月安。
隋月安下意识伸手,牵动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问,“你不吃吗。”
“别管。”隋风逸瞅了眼他的手腕皱眉,一把抓过来,“这怎么弄的?”
隋月安平静地扫过自己手腕上许多殷红血点组成的淤青,“狗抓的。”
“啊?”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隋风逸非常不服气,“在船上的时候?!我根本就没使劲儿!你这什么破体质!”
“我又没说什么。”
“用、用不用擦药啊……”
隋月安轻笑出声,“你这才是有毛病。”他挖起一勺布丁吃掉又挖下一勺,静静地和隋风逸一起看着寂静的街道,偶尔有车飞驰而过,留下刹那灯影。
“还有七分钟。如果七分钟后我们就会死掉。”隋风逸换了个问法,“你会后悔没做什么。”
隋月安想,“去草原吧。”
“嗯?想去草原啊。”隋风逸当真思考起来,“最近可能不行……这样!等我比完赛,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我又不是真的会死。”
“可这不就算一个愿望吗,又很好实现。”
“这是一个念想。”
隋风逸愣了一下,“怎么说……”
隋月安打趣道,“你是不知道念想什么意思吗。”他看隋风逸紧盯着自己,眼神有些闪躲,“说起来,挺无聊的。”
隋风逸认真的,“我想听。”
隋月安不自觉握紧布丁杯,“……小时候,房间里有一台很旧的电视,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屏幕显影全是红色的,天是红色的,云是红色的,海也是红色的。”隋月安回忆起那个蹲在狭小房间看电视的童年,不由地有些出神儿,“我曾看过一个纪录片,草原上,豹子在捕猎羚羊,豹子是红色的,羚羊是红色的,草原也是红色的。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可以,我是豹子也好,是会被吃掉的羚羊也好,我想去草原,自由自在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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