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湿热的液体，晕染在眼前，想宣纸上渐渐散开的墨汁，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呼吸沉重。
喻洛笛，华榕，喻子昂，这些人的名字和脸庞在他脑子一遍又一遍的闪过，惶恐，慌乱，残酷，那些最坏的结果浮现脑海，在最后变成一个个虚幻的人影，在他梦里消散......
第六十四章
方悱醒过来的时候，充斥进耳里的全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然后是因为头晕目眩而导致的干呕，他眼前还是模糊糊一片，思绪刚恢复一刹那，便强忍着痛苦站立起来。
不顾护士和医生的阻拦，方悱扯掉手上戳进血管的针头，疯了般在医院乱转。
急诊室，对，急诊室，喻洛笛在那里，我得去陪着他。
方悱发了疯地往前跑，气干力竭，喉咙带血，看不到实物，只能靠感觉向着光点走，最后却不小心撞击到模糊的物体，滚在地上，正挣扎着爬起来，却听到两个护士用英语窃窃私语着。
“那位男士真惨，中了5枪，全身器官衰竭而死，多么年轻的生命啊。”
“哦，我的上帝。”女人在旁边祷告，紧接着再说什么，方悱再也听不进去。
方悱脑子里忽地空白了一片，接着胸腔便启动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悲痛，方悱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世界突然荒芜。
“不要死，拜托你不要死。”眼睛红肿，温热的液体落下，方悱失了控，强撑着起来，却又再次滑倒。
与人命比起来，那些纷纷扰扰的恩怨情仇霎时之间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方悱忽地觉得曾经计较的自己是多么的傻逼和无聊。
方悱沉浸在自己的哀恸之中，还未回过神，就被人扶起带走，他因为受了伤，脑部震荡，没有多大反抗的力气，哀莫大于心死。
“没事了。”
狭窄地医院过道，方悱看不清眼前的人，却因为他的声音，知道他的喻子昂。
本已冰封的心，因为这句话，突然间燃起了希望。
“你说什么？”方悱蹒跚着走上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面前的人。
“刚出急诊室，两个人都还活着。”喻子昂声音颤抖，很努力地控制着情绪。
方悱冷静了几秒，得出结论，喻洛笛替华榕挡了枪。
喻子昂难得的红了眼眶，哽咽了半天，才说得出话：“我这个弟弟很蠢，他总是考虑着别人，和母亲一样，哪怕再冷硬的外表，心却无法与外表合一。他……过得很苦。洛笛一直觉得我当年替他和莱昂的索菲结婚，是他欠了我，也欠了华榕，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傻事。”
良久，方悱才调整好呼吸道：“华榕很喜欢你，可是你毁了他。”
纯澈的眼，羞涩的感情，华榕年轻的时候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少年气，却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奉献了自己所有的精气。
“我知道。”喻子昂抹了眼角的泪，想要再说什么，却因为情绪再也说不出了。
方悱受的伤虽然没流血，却因为脑震荡视线迷糊了三四天才看得见，这几天他都寸步不离地在喻洛笛旁边，等着他醒过来。
喻洛笛虽然中了两枪，但他穿了防弹衣，没有伤过要害，只是伤了侧腰和胳膊，当时双方混战，方悱被打手敲昏，只记得喻洛笛为华榕挡了枪，形势霎时混乱，双方混战，真刀真枪，喻洛笛和喻子昂在那之后还受了几处刀伤，流血过多，不过好在这一切有惊无险。
只可惜华榕因为脑部受损，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还有经历了几次抢救，喻子昂忧心不已，在第二天便派了专机接来远在美国医学博士，照料这两个人，好在幸运，转危为安。
第六十五章
方悱再次见到喻子昂的时候，是在日暮时分，那时候天边红艳艳的，像挂了一层油纸，光影叠在他的脸上，密密麻麻，照射的他苍老了一些，他过来只是问方悱要烟抽。
方悱抽出烟，给他点了火，两个人在吸烟室相顾无言，良久，当窗外的夜黑了之后，他才道：“洛笛对你很重要，对么？”
方悱抽烟的手抖了抖，而后毫不迟疑给了肯定地回答。
“爱情会令人盲目，但是太过清醒也是错，对么？”喻子昂惨淡地笑着突然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不够清醒是危险的，太过清醒则会扫兴。”方悱吐出烟圈，踩灭了烟头：“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遇到一些不开心和阻拦，天灾人祸是无法避免的，这会令人慌张和无措，可是只有一点不用慌张，你身边愿意陪着你的那个人，会永陪着你。”方悱偏褐的瞳孔里，有细碎的光。
“看来这八年，你活得很通透。”
“是因为洛笛......”方悱苦涩地笑道，“如果那封信到不了我手中，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明白洛笛为我做的一切。”缓了缓，方悱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迟疑问出口：“那封信是你帮他寄的？”
喻子昂平视过来，笃定道：“洛笛比你想象中爱你。”这是喻子昂难得地真诚话语，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拆下了面具，他把情绪收回来一些才道：“洛笛这个人软硬不吃，表面看着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说话会把人气死，但是我们喻家最看重感情的也是他，八年前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其实什么话都没说，我以为他真的放手了，可是后来的一年，他自己一个人去了爱尔兰，回来的时候发着烧，生了场大病......”
“他后来给我讲了一个自己写得童话故事，很感人。”
“那个故事我记得......”方悱哽咽，他记得的，在那封信的尾页。
“那是我们想象中的乐园。故事在南半球的夏季，正是北半球最寒冷的时候，小王子带着他驯服的狸猫，在湖边种了一大片白色的山茶花，小王子死不了，小狸猫却死了一万次，他们相互温暖，一个极端的孤独的人和一只丧到极致的猫咪相互温暖治愈的故事。他们会在极光下许愿，在第二年的春天等着山花烂漫，然后一起躺在花丛里，看着西伯利亚银鸥飞来过冬。”
方悱眼角沁了一滴泪，不过被他很快抹掉了，“他总是把新西兰记成爱尔兰，南辕北辙。爱尔兰飞不来候鸟，最后还傻傻地跑去爱尔兰......”
“等到新西兰深秋萧瑟，小王子和他的狸猫还会沿着太平洋的航线而上，跟着迁徙的候鸟，一起回到他们的故乡，然后举办一场婚礼。”方悱肩膀颤抖着，喉咙哽咽，“小王子怕小狸猫耍赖，早早就把戒指给了他，只是最后还是没有等到。”
这个故事很美好，方悱记的很久，像烙在身上的印迹一样，他想建造那样一个城堡，然后想着自己能不能等着年少的那抹艳阳再回来，他会让最好的自己和最好的喻洛笛在一起。
只是，他等了很久，最后时间把他们都冲散了，现实让他们变得物是人非。
当人变得成熟且精明的时候，最初的单纯乐观与坚持就更显得无比珍贵。
“你和Daniel离开那天，机场发生了枪击案，洛笛发了疯的往那边跑。害怕你被报复。”
方悱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醉酒回去之后，接了一个越洋电话，那时候他睡得迷迷糊糊，喂了一声，对面絮絮叨叨说什么他没听清，然后就挂了，想来就是那个电话。
人这一辈子，两情相悦最后终成眷属的到底有多少？特别是像方悱这种人。
最后，喻子昂和方悱聊了很多。
他说洛笛最后还是获得了父亲的谅解，为了防止方悱出意外，所以不愿意马上答应和他在一起，他本想完全处理好和晏家以及莱昂家族的恩怨再来找方悱。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方悱便和Daniel先走了，之后莱昂家族发现了蛛丝马迹，便想利用方悱要挟喻洛笛，再赚一笔。
“如果那天再等等他，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了？”喻子昂问了一句平添烦恼和懊悔的问题 ，把方悱刺激的无地自容。
一直是方悱自己犯蠢，喻洛笛一直都没有对他说谎，他要方悱答应的条件一直就是等待。
喻洛笛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他一直没变。
从始至终，方悱都是那个渴望被爱的人，但他一直不明白想被爱不同于爱人，是喻洛笛一直在教他。
曾经年少的时候，在街头篮球的那场暧昧里，情愫暗流涌动，喻洛笛和方悱说过那种追寻光亮和爱的鸟，方悱还傻傻地听不懂。
原来那个时候，也许喻洛笛就在心动着，想要无条件地爱着方悱。
方悱望着病床前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领悟到了他的爱，他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不被祝福的出生，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痛苦委屈的年少时光......人生从没有被照亮过，但同时，他又很幸运，因为命运把喻洛笛送到了他身边。
感谢上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把喻洛笛又完好无损地送回了他身边。
兜兜转转，方悱庆幸自己还拥有着喻洛笛。
当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如墨的眼睛望向方悱时，他拥着面前的人久久不能说话。
那是喜悦，是感动，是被幸福笼罩着的美妙感觉。
人心本不牢固，弱者不擅长去爱。
很久很久以前，方悱失去过一个人人，那时候，他非常难过。
很久很久之后，当天空又飘起了雨丝，方悱的泪水早就盈满眼眶，“洛笛……现在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彤彤，只是爱你的方悱，你懂吗？”
喻洛笛没回答方悱，只是搂着他咬了一口，软软的肉磨在牙齿上，像只撒娇的狼。
方悱“嘶”了一声，也没吭声，由着他闹，两个人磨来蹭去，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喻洛笛抬起红了的眼眶问道：“还走么？”
方悱看着他淡淡笑，指腹滑在他的鼻梁上。
干涩的唇被轻轻吻上，像冬季的风，带着磨砂质感，真实有效。
原来喻洛笛要方悱等他，其实是等在这里……
“等病好了去喂海鸥好不好？”
“你是说冬天？”
“不是。”
“哦。”喻洛笛睫毛微垂。
“我是说每一个冬天。”
原来，相爱不如相知。
（全本完）
34/34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