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尔笑,“二叔公,我们俩就谁也不要说对不起了,都过去了。”他扶着张译坐好,“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还需要休息的话,我们就明天再走。”
“总之洞城是不能再留了。”
张译道,“为何?”
扶尔垂眸,“我今天听他们说,裴宇带兵来了。看样子虽然不是为了我们两个来的,但以防万一,万一他们还回来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好。”张译停了下,抬起目光和扶尔对视,“那我们明天就动身。”
扶尔道,“嗯。”
周顺接过飞来的信鸽,将信交给了许嘉。许嘉先是慢悠悠地展开信纸,而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先是由震惊到慢慢沉下,而后又咬着牙将纸条握紧在手心里。
周顺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微微弯着腰沉默站立。
许嘉猛呼一口气,“备马!”
半天一夜的行程被许嘉硬生生地缩成了一夜,他快马加鞭,骑得是宫里最好的马,连周顺都没能跟上他,后来马累得不想跑了,就被许嘉弃在了半路,用脚跑着赶到了洞城。
许嘉到洞城的时候,太阳将升未升地冒了点鱼肚白,天空灰蒙蒙的,隐约可见五指。
裴宇没想到他赶来的这么快,还以为是自己信里没交代清楚,便又重复道,“皇上,有消息只是说国相大人前几日到过洞城,现在并不知道……”
许嘉解开披风,打断他的话,“找了吗?”
裴宇道,“已经吩咐人搜寻洞城内内外外了,但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许嘉的脸上都是一路跑来结上的冰渣子,现在在房间里慢慢融化成了小水珠,“全找过了?”
裴宇道,“城里全找过了,就剩城外的或蒙山了。”
第53章
天光微亮,扶尔和张译就准备动身从或蒙山出发了,刘启诺丢给了他们一大袋银子,抱拳道,“保重。”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扶尔还是对刘启诺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他同样也抱拳相回,“保重。”
刘启诺道,“你昨天……你昨天说的话,我会重新考虑的。”
这些年来,她奔波于大江南北,而洞城内部的事就交给了猴三和熊七。扶尔昨天所说的情况,她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但倘若日后真让她发现猴三瞒着她欺压百姓……她定是不会饶了他的!
思至此,猴三明显感觉到了刘启诺有压迫性的目光,他缩了缩脑袋,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扶尔和刘启诺告别后,就和张译从山间小道离开了。他们准备去东边,东边是青石山的方向。张译说,若到时候真的被许嘉那混小子逼得无处可走,他就算是求,也会求大长老将扶尔再认为门下弟子,到时候在青石山上一躲,量那混小子有通天的能耐,也无可奈何。
扶尔闻此只是笑了笑,知道张译只是说些话宽慰他罢了。
逐出门的弟子,从来都没有再认回来的道理。
扶尔和张译刚走到山脚下,迎面就撞见了一列的士兵。张译眼尖,认出来了走在后面的裴宇,连忙拉着扶尔躲在了旁边的草丛里。两个人透过杂草间隙,看着裴宇带着几队的兵浩浩荡荡地上了或蒙山,寂静的薄晨一瞬间被打破了,变得灯火通明,言语杂碎。
风吹过,旗帜上骨头相互碰撞,骨头已经多到一杆旗帜绑不下了,四面骨头旗招摇地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让人无端听了就心里发毛,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扶尔盯着那旗看了半晌,疑惑地皱了下眉,并不知道那旗的来历。倒是张译在看到那旗时便脸色煞白,握紧了拳头才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他铁了心要将扶尔带去南岐,所以也就一直瞒着扶尔这件事儿,生怕扶尔心软就回乾城找许嘉投降,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许嘉居然玩儿真的,他居然真的一天杀一个人,居然真的如此将人命当做儿戏!张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许嘉这个人。
他以前觉得,许嘉虽然是个嘴欠的混小子,可其实心是好的,人也是好的,对扶尔也是一心一意地绝对忠诚,要不是扶尔生了心魔危在旦夕,他还真的有心想撮合他俩。可是现如今看来,张译在心里冷笑了声,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混小子一脸笑相,那血却真真儿的冷到了骨头里。
走在裴宇后面的,就是披着黑色大氅的许嘉,他的脸色阴沉,才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但扶尔在再次看到他的那一刻,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现在躲在草丛里偷看时,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令他心肺绞痛。
对了,他从未见过许嘉这般冷着脸的模样,这是第一次。
以前就算是生气,就算是冷战,就算是刚到乾城那段闹别扭的时间,许嘉对他也总是笑脸相迎,没心没肺地唤他哥哥,就算是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决裂,许嘉的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扶尔无端地想,若是被许嘉抓回去了,他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扶尔皱了下眉,想到了自己一开始离开乾城的初衷,他是不想许嘉在这段错误的感情中迷失太久,他认为这不过就是许嘉的一时糊涂,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心理,他怀揣着一团乱入麻的心思慌慌张张的离开,然后又强行的麻痹自己,而这些所有被搁浅的思绪和感觉,所有还尚未解决的问题,都在看到许嘉的那一刻,再次复苏了。
扶尔抓紧了手中的杂草,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紧张和忐忑。
蓦地,许嘉顿住了脚步,缓慢地扭过头朝着扶尔和张译藏身的地方看来。
张译立马就用手捂住了扶尔的口鼻,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在一人高的杂草堆里像两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冷汗顺着额头滑下,胸腔里的心脏似乎快到了极限。
许嘉的脚动了一下,似乎要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裴宇回头看许嘉愣在原地,便走过去弯腰道,“皇上?”
许嘉收回心思,临走的时候又无缘故地再次偏头看了那杂草堆一眼,而后敛了眸,心思百转千回,眸色越来越深,冷声道,“走吧。”
官兵将寨子猝不及防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启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攻破了大门城防,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队自行组成的土匪窝罢了,又怎能跟正规军队相比。
熊七咬着牙就要扛着斧头向外冲,被刘启诺拦下了。
猴三看着外面冲天的火光,恨声道,“大当家的,是不是那两个人引来的官兵?”
刘启诺也看着外面整整齐齐地火把,更像是一种无言的示威,淡淡应道,“嗯。”
“操。”熊七哼哧哼哧道,“当初就该把他们两个全宰了!”
刘启诺居然笑了下,“全宰了才是只有死路一条。”
猴三抬头道,“大当家的,现在怎么办?”
刘启诺道,“我出去,你们带着弟兄向外撤。”
猴三和熊七齐声道,“不行!”
刘启诺却好像没听见般,直起身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意味深长地低头对着猴三说道,“猴三,别让我失望。”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说,但都心知肚明地知道是在说猴三欺压老百姓的事儿,猴三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眼泪啪啪往下掉,甩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对着刘启诺道,“大当家的放心!猴三定带着兄弟们逃出去!”
熊七扒拉了一下他,“你说什么呢?!”
刘启诺看着他俩笑了一下,而后转身走向了漫天的火把。
裴宇带着兵押了几个土匪,又将寨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儿,都没找到扶尔的身影。现在太阳又升起来了点儿,隐隐约约能看清人脸了,“你们老大呢?”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这儿呢。”
许嘉也有兴趣地抬起了头,裴宇见状立刻找人将她羁押了上来,把扶尔和张译的画像举到她面前,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刘启诺倒是大方,直接说道,“见过。”
许嘉闻此,立刻从位置上站起了身,似乎是站起来后才意识到有失分寸,便沉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刘启诺抬头,俩人对视,她忽地就笑了一下,胸有成竹道,“我告诉你他去哪儿了,你放过我或蒙山。”
裴宇用力将她压到了地上,厉声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还敢在这儿谈条件?”
“我知道。”刘启诺的脸被压到了土里,但她仍继续笑道,“但我更清楚,你家主子一定会答应我的条件。”
许嘉眯了下眼睛,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是的,从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暴露了自己,也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许嘉做手势让裴宇将她放开,“你说。”
刘启诺吹了一下粘在嘴边的头发,轻喘气道,“他们走了。”
人马从寨子内有序又匆忙地退出,火把渐渐熄灭,但天光逐渐大亮,半个或蒙山都笼罩在清晨的薄雾和温和清冷的日光下,但从表面上看这里是一片的宁静祥和,很难想象这里刚才才经历过一场生死谈判。
猴三和熊七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熊七扛着斧头看着逐渐消失的军队,纳闷的问道,“他们咋就这么轻易就走了,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围剿了我们呢。”
猴三恭维道,“那不还是大当家的厉害,才让我们免遭一劫。”
熊七道,“嘿嘿,这下好了,连官兵都不管咱了,以后咱可真的就是横着走咯。”
而刘启诺的表情却未见放松,她直直地盯着许嘉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队伍变成一个小黑点时,才沉声说道,“猴三熊七。”
猴三,“到!”
熊七,“到!”
刘启诺眯了下眼睛,攥拳道,“通知兄弟,准备撤!”
猴三和熊七一脸懵,却还是无条件地按照刘启诺的命令开始行动。他们的动作很快,那边儿许嘉刚下山没半柱香的功夫,他们这边儿就从山间小道抄下山去了。
刘启诺知道,许嘉现在表面和和气气地跟她谈条件,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一旦等到他抓到扶尔了,就一定会派兵围剿整个或蒙山,又或者,扶尔逃了,没有被他抓到,那或蒙山也会因此被迁怒而难逃一劫。
总之,只要不跑,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刘启诺不知道去哪,当带领着一大堆兄弟们从山上下来时,眼眶蓦地红了,她曾经说过,直到她死,她都会守着这座山,绝不离去。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啪啪打脸了,因为在她心里,比起山,更重要的是兄弟们的命。
弟兄们见她停下,也纷纷住了脚步开始用袖子擦眼泪。
刘启诺转身厉声道,“全体都有!”
“在!”
刘启诺眼含热泪,“鞠躬!”
话音落下,上百人齐刷刷地向着或蒙山行了最后一躬。
他们每一个人,当初都是迫不得已被逼到山上做土匪的。有的是好不容易从人贩子那里捡回一条命的,像猴三;有的是刘启诺从官兵手里一条一条命拉回来的,像熊七;还有一些,是因为被世道所逼实在没有粮食吃了,投靠到或蒙山。
一开始的或蒙山,哪有什么舒舒服服的小寨子啊,有的只有漫山遍野的荒草和毒蛇。熊七问刘启诺,“老大,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刘启诺英气地回头爽朗一笑,“能!兄弟们都搭把手,以后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家。”
他们的家,是他们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在世人眼里,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土匪,他们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活在这个山上,被世人所嫌弃抛弃;他们自己围成了一个圈,相互取暖相互依靠,有了一个他们共同的家。
所有人都会去谴责坏蛋,没有人会去在乎坏蛋曾经也是深怀一颗赤胆热心,没有人会想知道这颗心是遭受了怎样的苦难才变成如今的狼狈不堪。
一个原本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经历了,成长了,后来剩下的便只有怨恨和咒骂。
这便是他们这里每个人的人生,可悲却又无可救药。
他们再次踏入了这荒谬的人世间,只是这次的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运气和力气……再为自己建一个家呢?
扶尔和张译进城,想要趁着夜色牵走两匹马,一是他俩的身体现在都不好不适合赶路,二是脚程太慢被许嘉追上的风险太大。可是许嘉的动作明显比他们想的还要快,他们这边刚牵好马准备出城,那边的城门就奉命开始关闭。
扶尔和张译对视一眼,沉默地相□□了下头,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受了惊,叫嚣着冲开了最后一丝门缝,冲出了洞城。
如果不冲,如果被困在城里,那被许嘉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倒不如冲一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后面传来了侍卫骂骂咧咧的声音,说不知道大早起的哪来的两个疯子。扶尔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许嘉还没有从山上赶回来,可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就又随着身后传来的怒吼声而再次高高吊了起来。
“扶尔!!!”
扶尔呼吸一窒,瞳孔猛缩,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就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许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就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原地。
张译扭过头来震惊地盯着他,“扶尔!你在干什么,快走啊!”
扶尔猛喘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那道灼热的注视,存在感大到让人想忽视都难。扶尔感觉自己愣了好久,他听不到风声,只看到张译正愤怒地在前面冲他说着什么,夸张的口型,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他只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鲜热的血汩汩流动的声音。
事实上,从他拉下缰绳,到犹豫,再到再次夹紧马肚飞奔离开,其实根本不到五秒。
许嘉站在城墙口,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指关节泛白,指尖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掐出了血。
他走了。
他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知道他在找他,但他还是走了。
扶尔啊扶尔,我在你心里,难道就这么让你唯恐避之不及吗?
“追!”许嘉甚至激动到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妖力,眼睛变成了深邃的湖蓝色,不过好在现在也没人敢抬头看他,全部都半跪在地上,俯首看地,“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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