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的心态犹如回家,他走向明德楼,心想倒要看看这两人在玩什么。
其实阮景也有一阵子没来明德楼了。最近天太冷,夏天的明德楼树影扶苏,光影斑斓,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而到了冷天,四处漏风的门窗和枯焉的植物让小楼满是萧索,又阴冷又萧条,真正有了废弃楼的样子。
艺术楼虽然不防寒,好歹还能防风。
阮景不怎么光顾明德楼了,其他人自然也怕冷,明德楼比夏日时安静不少。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渐暗,夜幕携着寒冷一起笼罩了过来。
明德楼断了水电没有照明,安静得如同一只在黑暗里睡着了的巨兽。楼道堆积起被风吹进来的枯叶,踩上去发出些微脆响,成为空荡荡的楼道里唯一的声音。
阮景才发现,自从进了楼道,三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交谈,仿佛不约而同地怕惊扰到什么,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怪异。
阮景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率先打破沉默:“你孙哥的电话打通没有,喊一声吧。”
林白忽然悄声攥紧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平时,阮景皱眉望过去,惨白的灯光从林白脸上一晃而过,让他有几分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认识的林白有些不一样。
林白一字一顿道:“别把那些东西引过来。”
阮景:“……”戏开始了是吗。
阮景心里也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现在的明德楼,和以往来时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有那么长吗,他们似乎都走了好久了。
林白忽然又抓紧阮景的衣角。
阮景刚要数落他的一惊一乍,在看到林白脸上的表情时又顿住了。
如果一开始是林白在演,现在他面上的惊恐是真的。
阮景心里也跟着一沉,低声问:“怎么了?”
林白哆嗦着指着地上,也压低声音:“你看地上啊……”
阮景扫了一眼地上,只有枯叶和他们的影子。
林白瞪大双眼:“……你看,我们有三个人,对吧,可是你数数地上的影子……一,二,三……四……”
阮景心里“卧槽”了一声,瞬间后颈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更要命的是,多出来的那个影子,正伴随着一阵重物拖地的声响,缓缓朝他们一蹦,一蹦地过来……
阮景和林白互相紧抓着,死都不愿意回头,直到阮景的肩上被大力一拍——
“干啊,你们怎么才来……”
是孙奇的声音。
阮景:“……”
他回头一看,孙奇扶着墙,揉着左脚,似乎是扭伤了。
原来孙奇放学后自己溜来看看,在给林白电话直播时,突发意外,吓得摔了一跤,把手机也砸坏了。
“但是我怀疑这栋楼真的不干净,”孙奇展示着摔成蜘蛛网的手机,“我当时正在说话,就在二楼转角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女生跑上去了……”
话音刚落,猛然起了一阵劲风,把明德楼的门窗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人在屋内挣扎着要破门窗而出。
劲风过后,阮景敏锐地察觉空气中留下些许湿意,看来快下雨了。
四个人陷入沉默,一阵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孙奇打破了沉默:“上去看看吗?”
此时他们位于明德楼二楼,四个人谁也没提离开。在男生的试胆里,谁先认怂谁先输,只要没有一个人露怯,都要继续硬着头皮往上走。
三楼是阮景常驻房间所在楼层,他最为熟悉,但是心里的怪异感作祟,他也不敢无所畏惧地走在最前。
四个人踏在空旷的走廊里,黑暗紧紧包裹着他们,在目光不能及的那头,传来着些许声响,似是回音,又似真的有什么在伺机而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林白和孙奇挤在一处,靠里面挨着边走。
天边隐约响起轰隆雷声,紧闭的窗户里黑洞洞一片,莫名生出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下,把四周照得明亮如白昼,林白好死不死看了一眼最近的窗户,窗户里人影攒动……
林白惨叫了一声,埋头往前跑了几步,正抓着他的孙奇也受到了惊吓,忙拽住人。
林白被拽得一个不稳,往旁边的门扑去,门嘎吱应声而开,林白往里面跌了几步,浑身一僵。
他缓缓抬头,一室嗔怒不一的脸正齐齐望向他——
明德楼外,已经开始飘起雨点,沙沙雨声让夜有了些声音,却也显得小楼越发寂静。
阮景在屋外忍了又忍,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关切,并且剔除了嘲笑。
他走到缩到走廊边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林白面前,安慰道:“好了,别怕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人,不算丢脸。”
还有A高那群优等生给他垫背呢。
他们旁边被打开门的那件教室,整整齐齐放着众多石膏像,正是阮景平日里常驻画画的屋子。
孙奇毫不留情地笑够了,转身一看那些黑暗里的人脸,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鬼东西也太瘆人了吧,你平时就是和这些共处一室的?”
阮景走到石膏像旁边,倍感亲切熟悉:“什么叫鬼东西,你不懂。”
另外三人抬头看他。
阮景继续自顾自打量着石膏像,连目光都带上了欣赏的赞叹,与他们谈起艺术修养:“这是多么有趣的东西,你们看,虽然五官不是每个都称得上完美,却都带着生动又优雅从容的美,它们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就像时光永驻在某一刹那。只要望一眼,就把人带入那个瞬间又永恒的一刻,这难道不让人着迷又心动吗……”
阮景一说起专业相关就上头了,此时犹如一个站在时光之外的看客,想触摸一下,又怕惊扰这场时光洪流里的梦。
他许久没听到有人说话,不由得转头一看,三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怪异。
连秦西诀都难得露出惊诧,更别说惊悚得退到墙角根的那两人,眼神仿佛他才是这里最恐怖的东西。
阮景:“……”
秦西诀站在所有人身后,手一抱,随意靠在栏杆上,继续看他们闹成一团。
他本来不想来的,但想到这里是阮景经常画画的地方,也想顺带看看阮景那张照片的位置。
谁知道从一进楼开始,就在欣赏着这么精彩的表演。
他安静等在一边,打算等人闹够了,再一起离开。
忽然,他余光瞟到一抹白色,不由望了过去,谁知竟然捕捉到楼道口的一个残影,似乎是一个白衣女生迅速跑上了四楼,一闪即逝,立马消失在了黑暗中。
秦西诀慢慢放下抱着的手,面上终于严肃起来。
阮景和两人闹够了,心里那点被气氛带起来的恐惧感也没了,心想差不多该回去了,该探险的也探了,除了自己人吓自己人,再也没有更惊险的事情了。
他环顾周围,发现秦西诀不见了。
阮景在三楼转了一圈,没发现秦西诀的身影,他拿出手机刚想打电话,疑神疑鬼的林白又拉住了他。
林白:“景哥,我从刚刚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了……从一开始,跟着我们进来的那个秦西诀,真的是他本人吗?”
阮景无奈,这是要演到什么时候:“你还来劲了是吗。”
林白沉着脸摇摇头:“我问你,如果你电话打过去,秦大佬那边接了,和你说他根本没来明德楼,你该相信谁?”
阮景听完这神神叨叨的话,心头又浮上了些许不舒服,他很想骂林白别编故事,但此情此景,那些猎奇念头越是不敢多想,越是挨个儿冒头。
孙奇在旁边添上一句:“你数过那间屋子的石膏像了吗,有没有多出一个,或者……少了一个?”
三个人互相凝视,陷入了沉默。
楼外风雨如晦,黑暗如同会吞噬一般,包裹而来,阮景的手机上微弱的灯光闪了闪,似乎有些露怯。
这时,楼上的楼道传来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在追赶而过。
林白快被吓哭了,推着两人:“我们出去吧,我错了,再也不敢来了……”
阮景心里也发憷了,他想了想,一咬牙,转头往楼上跑去。
秦西诀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先走了,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来和他们汇合,说不定被什么事缠住了,他怎么能丢下秦西诀不管。
好在阮景一上四楼,就看到了秦西诀,他在走廊最末尾那间屋子前安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景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叫人,思绪被林白那神叨叨的话影响,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个人,真的是秦西诀吗?他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心里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往前走,说“那还会是谁,天天与你在一起的人,你忘了吗”,另一个声音低沉如耳语“你怎么确定就是他,仅凭一个背影吗,要是转过头是……”
前面那个人动了,他慢慢转头,阮景脚步猛地一顿。
秦西诀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阮景一脸怪异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是不相信怪力乱神的,追着白影上来,也是怕另有意外。他追着那抹身影到了这间教室,才从匆忙一瞥里发现一些东西。
他有些迟疑了。他发现这个意外,实际并不简单。
阮景平复着心绪,走了过去,心里骂了林白和孙奇一声,都是被他们搞得疑神疑鬼。
孙奇和林白也后脚到了,他们三人惊奇地发现——
一向沉稳的秦西诀,面上少见地露出些许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阮景奇怪,警惕一望四周,目光又落到最后那间教室,低声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秦西诀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他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最后那间屋子的窗台上,然后在三个人惊诧的注视下,淡然开口。
“回去吧。”
阮景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秦西诀不愿意说的事情,他知道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好奇。
阮景不问,林白和孙奇更不敢问这位大佬了。
三个人只好跟着秦西诀离开了。
谁知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
“……站住。”
阮景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
一道闪电刚好划过,伴随着轰隆巨响,照亮了眼前之景。
女生没有了从容而整洁的好学生模样,她头发凌乱,眼睛明显哭过,校服外套不见了,洁白的衬衫似乎在撕扯里沾上灰渍,甚至有一个碍眼的鞋印,袖子也破了,遮不住手臂上的擦伤和红痕。万幸的是,校裤还齐整地穿着。
是沈婳。
沈婳强迫自己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却还是断断续续,低得如同抽泣。
“别说出去,别去打听……求求了。”
阮景睁大眼睛,夜风太冷,吹得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孙奇眼睛立马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沈婳惊恐害怕地退了退,又像被惊到的脆弱蝴蝶,转身慌忙从另一个楼道口跑了,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
孙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忙拔腿追了上去。
阮景在一通变故下怔愣着,他无措又焦急地原地转了转,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无助地拿起电话,可是能给谁打,报警吗,这种事情闹大了让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办,给沈婳妈妈吗,沈婳是单亲家庭,母亲的脾气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差,还常年生病,知道这件事后出事了又怎么办。
阮景矛盾又纠结,秦西诀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别慌,先给肖老师打电话吧。”
阮景忽然回神,是了,那个最能靠得住又能把事情影响范围缩小的人,就是肖盛。
他是84班所有人心里绝对能信任的人。
他的指尖被湿冷空气冻得发麻,刚要拨号,孙奇的电话进来了,阮景忙接了起来。
是孙奇来报平安,他追上了沈婳,现在正打算把人送回家,沈婳的情绪还算稳定,他会一直看着人。
阮景这才松了口气。
明德楼上,剩下的三人都没再说话。
没想到一场莫名其妙的探险,居然以这样的事收尾。
楼外的雨下得瓢泼,铺天盖地,与黑暗和寒冷一起淹没城市,连霓虹都模糊得快被融化。
阮景看着雨幕,一阵阵发冷,也有些迷茫,他像急于取暖的人,不由自主地看向秦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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