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冷声开口:“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类事,你们教不好的人,我帮忙教。”
说完直接离开了家。
他在烦躁催促下,蹬蹬蹬从安全通道一路跑下去,下了三层才顿住脚步。
在漆黑安静的楼梯间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逼退胸腔的窒息感,心中左突右转的愤怒不得释放,顶得全身血管发疼,手指犹在微微颤抖。
缓了片刻,他抬手擦了擦脸颊,继续往楼下走去。
他早就清楚,与赵家父子的矛盾不可调和。
但平心而论,赵彬对母亲也确实很好,连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混蛋,在母亲面前也是乖顺懂事的。
他看得出母亲与他们在一起,已经拥有了正常人家的幸福温馨。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格格不入的,也只有自己。
阮景疲惫地揉了揉脸,把自己从纠结里扯出来,才发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脚步声合着细碎回音,似有人尾随而来,心里不由一阵发憷,忙跑了几步下了楼梯,推门出了安全通道。
他在电梯前思考了五分钟,还是决定下楼先吃点东西,愤怒一消失,也抽走了一部分力气,让没有进食的胃抗议起来。
在街边等红灯,阮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晚上九点钟,一解锁就跳进多个未接电话,他懒得细看,直接关了静音塞回兜里。
城市的夜很热闹,华灯满街,如星辰坠落四散,成群结队的人在各色店里来来去去,众生万相,各有各路。
阮景买了份炸鸡,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边走边吃,心里盘算着今晚去黑网吧打一夜游戏的可行性。
耳机里的歌声隔绝城市的喧嚣,低缓怀旧的歌声伴着萨克斯的低呜缓缓流淌,为城市的夜蒙上一层别样浪漫的色彩。
他偏头望着街上窜过树影间的车灯残影,每一步都踩在光影朦胧里。
热闹的夜与怀旧的歌,倒是让阮景的心平静了几分。
然而命运老头儿又来搅合,似乎偏偏不让他平静下来。
就在阮景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转身过来那刻,眼前蓦地一黑,随之迎来一记猛然撞击,把他从音乐营造的气氛里拔了出来。
咖啡一歪,尽数洒在了对方身上。
阮景被撞得呲牙倒吸一口气,揉着疼痛的肩膀皱眉看去,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暗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咖啡渍,看不清神色。
阮景一愣,刚要道歉,黑衣男生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似乎觉得刚才发生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刚才的咖啡也洒了几滴在他手上,那咖啡刚刚出炉,滚烫得很,此时才迟迟发现灼得肌肤生疼。
阮景忙把咖啡渍甩掉,想起刚才淋了一手咖啡的那个人。
他怎么没什么反应?
第3章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阮景原本打算去常驻的背街黑网吧混一夜,谁知道最近教育局严查无证上网,风声很紧。
网管小哥都没让进门,只把人拉到门口,做贼般说明情况,贼眉鼠眼的脸上端着语重心长的神色,嘱咐阮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其中“别殃及池鱼”的意味明显,并塞给阮景一罐饮料,完了一灰溜钻回网吧。
时间已到十点半,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往来热闹。
阮景手抄裤袋在街边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地走向公交车站,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到了这个点,末班车的尾气都追不上了。
他跟着人流四散,疾驰而过的车流带起风掠过耳边,内心才迟缓地生出一点平静的孤独茫然。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离站台不远处的地方,他再次看到之前撞到的那个黑衣男生。
树影重重里,那人随意靠着一辆摩托,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正静静望着马路对面。
他一动不动,不知已经维持了多久,沉静得如一尊毫无情绪的雕塑,侧面在光影斑驳里留下个清俊的剪影。
阮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街对面,只看到一排打烊了的店铺。
他突然注意到,那人的一只手背上,被烫伤的红痕蔓延开来,显然没有及时处理。
这一片红落在阮景眼里,原本即将消失的内疚又被重重添了几笔。
他环视四周,走进一家药店。
直到很多年后,秦西诀依然清楚记得与阮景命运轨道交汇的那天。
那夜,他沉在自己静止的世界里,如同跌落深海,时间指针停止走动,眼前呼啸而过的汽车毫不留声,身边路过的人来人往皆是残影。
那人突然凑到自己面前,用自己同样不怎么温暖的指尖戳了戳他,却把他蓦地拉回人间。
此后昼夜开始交替,四季继续轮回,荏苒时光抖落星光万千,覆盖坎坷沿途,每一点温暖璀璨都藏着他。
然而这份初遇在阮景回忆里却并不这么美好——他当时真像个沿街推销狗皮膏药的。
当黑衣男生微露疑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膏药上,他差点就着气氛演起来,吹一波这灵丹妙药的起死回神之效,但该有的理智还是把这个皮中作死的想法扼制住了。
阮景指了指他被烫伤的手:“我是刚刚撞到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不小心把咖啡洒你手上了……”
男生的目光平静而疏离,直到听完,好似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阮景硬着头皮呈上仙药:“非常抱歉了兄弟,但你的手再不处理的话,情况会变严重……”
男生慢慢直起身,那双沉黑的眼因微讶而染上一点点星光,虽然微弱,却驱散了潭水的死气沉沉:“……多谢。”
男生起身的动作让轮廓从树影里呈现出来,阮景才发现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长得还挺好看,只不过身为同性,也没有心思多去欣赏另一个男生的相貌。
而引人注目的,是男生手臂上别了一块黑色袖章,上面一个白色的“孝”字格外扎眼。
阮景一愣,他算是知道对方魂不守舍的原因了。
这人周遭萦绕着毫无生机的沉静,似隔绝了这个世界,警告着生人勿进。
接过去的药膏也一直拿在手里,显然没有要用的意思,直到察觉阮景一直盯着他,似乎无声催促他上药,只好拆了药涂了起来。
阮景在旁边看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兄弟。”
男生:“怎么?”
阮景无奈:“涂错手了。”
男生:“……”
刚要换手,药膏没抓稳,一骨碌掉在地上。
对方魂不守舍,阮景有些担忧,他捡起药膏:“我来吧。”
温热的手指蘸着清凉的药膏落下,男生微微蹙眉,似乎才感受到那一块肌肤滚烫微疼。
他望了望身边这个莫名其妙跑过来的男生,才察觉到这么多天来第一天与别人说话。
两个男生手拉手毕竟有碍瞻仰,阮景擦完后把药膏还给他:“记得干了就涂上,要一直涂。”
男生点了点头,再次对他道谢。
阮景本是来道歉的,没想到对方态度好过头,自己不但没有被追究责任,还受到了对待热心红领巾的待遇,弄得他有些本末颠倒的受宠若惊。
阮景也不好意思多和对方聊,对方现在也不会想聊天,于是向男生告别离开了。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回来了。
阮景冲动出门,一走就是很远,全身上下只剩一个手机,现在公交车没了,最后的钱已经被用去填饱肚子,没钱打出租车了,只好硬着头皮把希望寄托在黑衣男生身上:“兄弟,你经过佳苑小区吗,能搭你一程顺风车吗?”
黑衣男生闻言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上车。”
阮景开心地手脚并用爬上男生的爱骑,忍不住拍了拍机型酷炫,线条流畅拉风的摩托车,男生戴上头盔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头盔了,这里离佳苑不远,我慢点骑,你坐稳。”
阮景应了下来。
而下一刻,他才发现所谓的“慢点”也没有慢到哪里去。
男生的车速快而稳,街边景色飞速倒退成浮光掠影,风猎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里低沉的压抑渐渐化为激荡。
阮景抬头迎风看着自己穿梭过街道,街灯变为抛在身后的星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没事总爱飙车了,撇去那点中二叛逆的心思,这一刻的时光确实短暂却也漫长。
车停在小区门口,阮景顶着一头吹成鸡窝的头发,耳边的风声仿佛还没有消失:“感谢了,兄弟,对了,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阮景。”
男生抱着头盔点了点头,神色如初,也没露出不耐烦:“秦西诀。”
阮景闻言一愣,突然凑过去盯着人打量,迟疑了片刻,直到不太清晰的记忆里那模糊的眉眼和眼前的对上,才把面前的人与久远记忆里的对应起来,他讶然:“……班长?”
陌生遥远的称呼让秦西诀一愣,他沿着记忆回溯而上,依次摸索而过,才想起自己小学时,在搬家转学前的确当过两年班长。
他打量的目光落在阮景脸上,微皱眉思索:“……阮景。”
片刻后,沉默地在阮景期待的目光里宣告无果。
阮景不甚在意地笑笑:“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一直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秦西诀沉吟片刻,才想起来了,微微一笑:“喜欢画画那个?”
那时身为班长的他坐在第一排,与角落里的阮景遥遥相隔,他记得班里最闹腾的熊孩子,记得学习最好的乖学生,阮景这样学习平平,温和不吵闹,每天从后门安静规矩进出的同学,自然不会有太深的印象。
眼前的人一笑,阮景就愣了。其实秦西诀不是个刻意高冷的人,只是最近的遭遇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低沉,此时骤然浅笑,如冰雪微松,眼里有淡淡月色融融。
虽不再是小学时那个温和热心的班长,却也如黑夜里摊在手心的一抹温柔月华,稀罕也珍贵。
见他还记得,阮景也有些开心,还想再叙叙旧,秦西诀的手机突然响了。
秦西诀低头看了眼屏幕,面上才缓和下去的神色又紧绷起来了,他微微皱眉,直接挂断后塞进包里。
阮景知趣地开口:“班长,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西诀点点头,戴上头盔:“走了。”
阮景在后面喊道:“记得擦药啊。”
秦西诀挥了挥手,摩托车车灯带他穿过黑暗,又被黑暗簇拥而去,留下一天地的静谧。
阮景在大门口站了片刻,才认命地走进小区。
来到自家楼下,这栋楼的大多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包括他熟悉的那道窗户,唯独剩下自家楼下的小军师家。
他才想起自己赌气跑出来,连钥匙都没带,又不想上去敲门,不由在花坛边蹲下来了。
他翻看着小群里朋友插诨打科的聊天记录,被这帮傻子逗得忍俊不禁。手指在键盘到了一串话,想了想又删了。
他把手机摁熄了,叹了口气,自己离家出走跑去投奔朋友这种事,他还真拉不下这个面子。
才蹲了十多分钟,楼道的声控灯突然亮起来,电梯在缓慢下行,阮景心里微微一提,面上无甚表情地等着人露面。
一楼的门被推开,是小军师的母上大人。
阮景那颗心没放下又不像是落空,只是有些自嘲。
杨姨忙走了过来:“小景,你怎么还不上去,”说完反应过来,看了看黑洞洞的窗户,当下了然,“你妈大概以为你带了钥匙就睡了,今晚先去我家住一晚吧。”
阮景一家的情况,早就被小区里八卦的老太们传遍了。杨姨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把他当自家小辈了,于是刚刚在窗边看到花坛边孤单蹲着的少年,就跑了下来。
阮景艰难地笑了笑:“这样太打扰了,杨姨,我上去敲门就好。”他们一家的鸡毛蒜皮,关上门丢丢脸就行了,要是丢到别人家,也实在太尴尬了,何况他也不想麻烦别人。
杨姨闻言不高兴了:“小崽子说什么打扰呢这么见外,听话,跟姨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人拉了上楼。
进屋后,小军师正抱着个杯子咕咕咕喝牛奶,看到阮景后开心地笑出一上嘴唇的白印。
他的父上大人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把另一杯刚热好的牛奶递给阮景,然后去给他们铺床。
夜里,阮景和小军师睡在一张床上。
他躺在陌生的床铺上盯着天花板的位置,那是很早以前自己的卧室,现在睡着个鸠占鹊巢的小混蛋。
实际上,在想通自己实在融入不了这个家庭时,也没有多难过。
只是今天的事情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好像再也没有一个独一无二,只对自己好也只属于自己的人了。
随后他又觉得这么想有些娘们唧唧,心里自嘲一笑。
翻了个身,小军师正看着自己。
“……”阮景冲他眨眨眼,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小军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似乎想说话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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