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嘈杂的风如千万人声在嬉笑怒骂,狠狠扯着他的神经。
而到了后半段,他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跟着他一步步往前,一起走过冰雪消融,两人站在暖春的山头。
花瓣纷纷安静落在他肩头,点点嫣红带着温度似的,让他如被温暖包裹起来。
一直焦急奔忙的神魂终于安稳了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他慢慢醒了。
一场梦境惊险跌宕,又以朦胧的温柔做收尾。察觉是梦,他隐隐有些遗憾。
他睡意朦胧地趴着,心神慢慢回归现实,心里那些短暂忘记的低沉又包裹而来。
玻璃窗外的夜空晴朗,这个时间,秦西诀应该在酒吧了。他继续想着,最近自己消极的状态,以及今天的拒绝,秦西诀会生气吧。
这个人一直自律克己,逆境里也毅然前行,他一定对老是有怠惰之心的自己很失望。
光是“失望”一词,就让他足够揪心了。
阮景一动不动地继续趴着,呆呆看着窗户,心想早知道不躲着人了,这睡前睡后脑海里都是这个人的身影,也太难受了。
他看着紧闭的窗台发呆了几分钟,忽然发现不太对劲。
自己睡着的时候,明明是没有关窗户的。
阮景一愣,忽然察觉到周围都是寂静的黑暗,一时之间想到明德楼那些莫须有的传闻。
他还没在明德楼待到过这个时候,此时不由心里有些发憷。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似的,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动静。
他顿了几秒,才慢慢转头回去,这一动作,让他忽然发现自己肩上盖了一件衣服,他摸上去一看,心脏猛地一阵悬空,那些怪力乱神的事瞬间被挤出脑海。
这是秦西诀今天穿的外套。
随着转身,阮景也看到了小隔间外面,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低矮破旧的桌子前,低头专心写着什么。
手机电筒的灯光往这个人的前方铺开,仿佛是怕光亮惊扰到睡着的人,给小隔间留下一片安稳的黑。
那是秦西诀。
他正在帮自己批注这次的考卷,红色的工整的笔记几乎爬满试卷。
秦西诀没发现他醒来了,依然在轻声书写着,笔下沙沙的白噪音时隐时现,背影被手机灯镀上一层如敞亮月色的色泽。
阮景捏着那件带有自己温度的衣服,眼眶忽然酸涩起来,他悄声无息地看着秦西诀的侧脸。
写字的人似乎也留意着小隔间的动静,才听到了身后的些微声响,立马转身过去一看。
睡醒了的人正呆呆看着这边,他起身走了过去。
秦西诀俯身摸了摸阮景的额头,眉头微微皱起,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水雾氤氲,是病理下的症状,想必此时人也不会好受。他不由放轻声音。
“怎么不回家,还跑来这里睡觉,幸好没发烧。”
阮景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人。
刚睡醒的脑袋混沌迷茫,似乎晃一晃还能听见水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梦境里醒来。
不然,秦西诀怎么会来了。
秦西诀看了人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大概是病傻了。
他回教室的路上,想到还是得说服阮景回去休息,没想到回来后,人已经不见了。
他今天看阮景病得似乎更严重了,不太放心,去了画室找他,却被告知人在明德楼。
秦西诀找到了人,还病着的人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他伸手就想把阮景叫醒,又忽然想到这几天阮景黑眼圈浓重,应该是因为生病没怎么好好睡过。
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这个地方也不算冷,他犹豫片刻,缩回了手,脱下外套给他盖上,又把窗户紧紧关。
他向酒吧请了假,在一旁守着。
阮景一直不出声,只是盯着秦西诀,眼里那一层水色有些晶亮,眼睑却因病微微发红,安静得有些反常。
秦西诀是有察觉的,眼前这个人最近除了感冒,还有什么心事,整个人都低落得自闭又敏感。
人生病时情绪也容易不稳定,他放柔了声音说话。
“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画画有什么不顺利?还有这次考试……别太在意,你生病了,发挥失常而已。”
阮景呆呆看着他,心想老是躲着这个人的自己,真像一个傻子。
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能有秦西诀这么耐心了。
也不会有其他人,即使迎着他的负面情绪也要走向他。
他忽然很想起身抱住这个人,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出于感谢,也不同于表示友好的拥抱。
没得到回应,秦西诀有些疑惑,似乎怀疑他病傻了,又问了句:“吃药了吗?”
阮景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秦西诀见人终于动了,又问:“吃饭了吗?”
阮景不答了。
秦西诀挑眉。空腹吃药,好得很。
“走,带你出去吃点东西,”秦西诀直起身子,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再晚一点,明德楼的气温要更低了,他转身想去拿手机看时间,“现在……”
话语蓦地顿住了,如被掐哑了一般,秦西诀略显僵硬地转过头去——
是阮景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力道还不小。
秦西诀不由低头看向他。
紧抓着自己的这个人,眼里浮起些惊慌神色,还有些许病糊涂的迷茫。
好似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走了,才离开他身侧一步,就立马被惊动。
其实,阮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等秦西诀转头,耐心看着他,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下低头,盯着自己紧紧拉着秦西诀的手,自己的指腹下,秦西诀温热的皮肤真实贴近,他心里诸多没解开的疑惑如薄雾慢慢消散。
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最近吗,或许更早。
上学期篮球赛时,他看到秦西诀单独与其他女生站在一起,随之而来的低落情绪,就已经初现端倪了吧。
只是他迟钝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就是不喜欢秦西诀被和自己抱有同样心思的人接近,这个人是自己最珍视的事物,被别人惦记觊觎,当然不高兴。
秦西诀也沉默地看着阮景,没有催促他说话,甚至微微弯腰配合,让他不会因拉拽的动作而坐不稳。
秦西诀的目光总是平静而淡漠,此刻里面因自己而生的担忧和专注如涟漪漾开,阮景看得发愣——
这双眼睛这么好看,以后都只倒影自己就好了。
这个冲动的动作成了阮景那些莫名念头的助力,毫不留情地推着他往前走去,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再这么拉着人,等秦西诀问起就不好解释了。
他的神魂终于缓慢归位,讪讪松开手,哑着嗓子开口:“……我们走吧。”
几秒后,秦西诀才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两人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在明德楼的楼道上。
秦西诀看着前面的人,目光比黑夜还要沉几分。
当时阮景忽然抓住他,有那么一刻,他从阮景眼里看到了以往不曾出现过的神色,他忽然冒出阮景有可能发现了什么的念头,不由呼吸一窒。
此刻也还有些犹疑。
出了校门。
阮景一直任由秦西诀带着,木偶一般跟着他到了学校门口的餐饮店,吃了一份清淡的粥。
他又看着秦西诀打了张车,准备送他回家,期间脑袋一直晕乎乎的,一脚一步都踩在棉花里。
阮景坐在微微颠簸的车上,歪头靠着椅背,看着窗外闪过的缤纷夜色,然后对焦一换,悄无声息地从车窗看着秦西诀的侧面。
他心想,这位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么一想,心里又甜又涩。
生病让情绪感知失灵许久,今夜总算缓慢重启。
他不熟练又珍之重之地品了品,暗自享受着小小的欢喜。
纵使前方荆棘遍野,怀揣着这份喜欢,他也有了穿过沿路坎坷走向自己喜欢之人的勇气。
回到家后,已经快临近十一点。
以往的这个时间,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阮景轻声开门,谁知客厅灯还亮着。
林蓉还等在沙发上,看到他回来,忙站起身来。
两人无言地对视许久,林蓉咳了咳,结束了为期几天的冷战:“给你煮了牛奶鸡蛋,吃完了去吃药。”
阮景也笑了起来。
卫生间里,林蓉在泡脚,阮景洗漱着。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忽然开口:“妈,你和叔叔是怎么决定在一起的?”
林蓉一愣,他和赵彬的事,阮景从来不想多过问,谁知道现在主动提起来。
也许是母子之间这么轻松的谈话氛围不得多,林蓉想了想,仿佛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和他其实从小就认识,他比我小……在我离婚前,我都不知道他喜欢我。哎,我本来打算以后都只带着你生活的,但是……”
阮景莫名其妙地接话:“但是无论在你低落时,还是最糟糕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你?”
林蓉被自己儿子的说辞逗笑了,想了想,的确是,便答:“这个时候我想,要是以后都有他,我能再相信一些事情。”
阮景默默点点头。
片刻后,心想——
如果前路都有他,那自己可以相信任何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新!年!!快!!!乐!!!!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明德楼——这个令林白心情复杂的地方,此时他又来到了楼下。
上次来时,还是上学期那场莫名其妙的探险。
当时从一踏进楼,惊吓就伴随着他直到再出来,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魂被吓得零散,落了几分在里面,回去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心有余悸。
尤其那间放满石膏头像的屋子,成了午夜惊醒他的固定噩梦场面。
在林白心里,这里实在是个倒霉地方。
要不是急着和阮景分享好消息,打他的电话又没人接,林白发誓,直至毕业,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还好最近春日已至,草木抽着嫩绿芽儿复苏,万物逐渐生机勃勃,连阳光也带上了舒适的温度,懒洋洋徜徉在明德楼,不像冬日那样急着溜走了。
倒是没有那天夜晚的阴森可怖了。
林白三步并两步上了楼,麻溜地找到阮景常驻的屋子,朝里面走了进去。
阳光从窗户倾洒进来,春日的白昼像色调温柔的滤镜,那些石膏像林立其中,居然还能让人囫囵品出点安静优雅的艺术感。
林白吃过一次亏,不敢因此轻慢,他胆小地缩着脖子,放轻脚步从它们之中走过,嘴里神叨叨地小声念着“打扰了打扰了,各位请装看不到我吧……”
这动作要是被阮景看见了,肯定得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于是一到小隔间门口,他立马收敛起缩头畏尾,面上恢复如常。
林白探头一看,自己要找的人正靠着椅背睡得香,位置还选得很妙,脑袋搁在身后的柜子上,讲究地垫了个靠枕,肩膀以下沐浴在阳光里,怪舒坦的。
林白才看了一眼这挺会享受的场面,被传染了似的打了个哈欠。
他刚想上前叫醒人,余光瞟到一旁堆满画稿的桌子上,上面七零八落地放着素描本,教程资料书和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作业画稿。
门外汉林白不由咋舌,心想这作业量和难度真不比平日课程简单。
看着看着,林白眼尖,在一堆杂乱里瞄见一本硬皮文件夹。
其他作业画稿都是按类型夹进素描本或者堆在一处,那本做特意收藏用的硬皮文件夹便显得特殊,有几分珍视意味。
没记错的话,这类文件夹里还带塑料膜分页的。
是什么画稿,这么稀奇?
林白忍不住随手抽了出来,文件夹封面上没写任何字,只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心。
他好奇心更浓了,立马翻了翻,随着一页又一页,他面上的漫不经心慢慢消失了,露出些许疑惑,直到翻到最后,他终于无声地看向睡着的人,眼神浮上几分怪异。
这一整本厚厚的文件夹,少说也得四十页往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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